“叩叩”的敲门声惊醒了我。抛下笔,我跑去开门,是楚天。
“可以进来吗?”他这样问着,前脚已踏进门槛。
“向老兄,你该不会是想“报仇”吧!”
楚天摇摇头,自动自发地走到一边的组合沙发坐着。
“想和你谈谈。”
谈?我们有甚么好说吗?
“谈甚么?”
“关于那个男孩的。”
我想我的脸一定苍白极了,我知道他指的是允明。
“我调查过他了,也知道了实情。他和那个女孩——李心怡已经有三年的感情,两家是世交,好得不得了。最近,双方家长更想先订婚,让他们定下来,一毕业就结婚。”
我忽然有点恨他的多管闲事了。
“你为甚么要管我的事?!我要怎么做关你甚么事?你一定要这样逼我吗?!”
因为愤怒,更因为难堪,眼泪就这样滑了下来。
“净寒!我不是这个意思!”他手忙脚乱的用衣袖想抹去我的泪水。
我想我一定吓坏了他。我从不哭的,有泪往里吞。但在楚天面前,我没必要隐藏。在他面前的我,是最真实那一个。
“净寒!”楚天无奈的把我抱在怀中,任我弄了他一身的眼泪鼻涕。
“为甚么?!你为甚么要说出来?!向楚天,我恨你!恨你!”
其实,这只是气话罢了。十六年的感情,怎会在一瞬间瓦解?我想,他是明白的,所以没有辩白,静静的让我哭个够。
眼泪渐渐流乾了。楚天走进浴室弄了条热毛巾,默默地为我抹去泪痕。
“好点了没有?”他把毛巾搁下。
我摇摇头:
“不好。你不该说出来的。我说过,我的事由我自己解决。”
“但前提是你能解决得了。”
我愣了。不得不承认,他是对的。
他见我呆呆的表情,也知道我想通了。叹口气道:
“你打算怎样?”
“不怎么样。”
楚天不赞同了。
“这样不行的,我不能让你等下去。”他下意识翻着桌上的本子,看见了我的记录。
“这是甚么?”
我吸吸鼻子:
“是圣诞Party呀。他们一致通过,开个化妆舞会。所有人不得说话,不得泄露身份。戴上面具,穿些奇怪点的衣服。到舞会结束时,票选“变身”得最合衬的一男一女出来,接收“特别奖”一份。很无聊,对不?我正考虑要不要请假。我负责课室布置,那是初步构思。”
楚天似乎很有兴趣。
“可以带人去吗?”
“可以,但我劝你最好别去。”
他习惯性的挑起左眉:
“为甚么?”
我坏坏的一笑:
“人家说“三年一个代沟”。你二十三了,比我们大七年,刚好是二又三分之一个代沟。你说,会弄出些甚么来?结局只有两个可能——以你的“姿色”呀,女孩子们不骚动才怪;另一个嘛,就是全部人都成了哑巴。”
楚天笑了:
“懂得开玩笑,我看你是没甚么问题了。至于舞会…告诉你,我去定了——如果你不想老爸老妈知道这件事的话。服装和面具交给我,放心,我不会把你扮成千金大小姐的。好了,很晚了,早点睡吧。”他说完就开门出去。
“喂——喂!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甚么要跟我去呀!”
他回过头:
“我想,你虽然不易让自己受委屈,但我仍然不放心。所以要去看看,事情到底发展到甚么地步。”
于是,在某一天的晚上,在楚天和老爸老妈的疲劳轰炸中,我被逼说出了自己的三围和尺码。
然后,圣诞舞会到了。
当然,没有人会傻得奇装异服地在街上晃。各人都是穿便服回来学校后,再去更衣室换上那些衣服。
当楚天挽着我的手走进课室之时,我的表情是想哭又哭不出来的。
老天,那家伙居然给我弄了一件披垂到地的白色长袍。面具没其他缀饰,掩住了额头,双眼和左边面颊,也是白色的。而他的服饰和我完全一样,只是颜色变成了黑的。
“这才叫天使。”他说的。
课室里的同学真是各色其色得很。有印第安土着,蒙古族人,白雪公主,财神,还有贝多芬,孙中山,杨贵妃,包公…等许多的历史名人。
一个印第安人跳了过来,在课室门边的白板上写上一句话——没有特色的特色。
天!这么有“特色”的评语,会是谁?
MissChan进来了。虽然她也穿得非常地“突出”,扮成“护士之母”南丁格尔。但我们学校是不准烫发的,MissChan一头卷发让我们一眼就认出她了。
MissChan也不再“故作神秘”了,拍拍手让课室安静下来:
“好了,各位同学,我们的第一个节目是“社交舞比赛”。Miss也当过学生,相信也难不到你们?好了,开始吧!但记住,别出声哦!”
我想,楚天那家伙是不打算放过我了。他站起来,对我伸出手,表示他的邀请。
本来,我这人根本是个“舞痴”——白痴的痴。话说一年多前,我和老爸老妈飞去纽约参加楚天的毕业晚会。他老兄不但不体恤人家坐了十多个小时飞机的痛苦,竟然在晚会上拉了我出来跳舞。结果?他的脚丫子差点就被我踩平了。此后,我要老爸他们先回去,自己和楚天在纽约多留了一个星期——因为那时正值暑假。那一个星期内,我天天拖着楚天练舞。回来澳门时,我的舞技已比得上舞厅里的小姐了。
我还记得,那时楚天的苦苦哀求。
“我的大小姐,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般正经喔。”
“不行吗?!”当时,我的表情只能以“凶狠”来形容。活像只要他敢说个“不”字,我就会拆了他的骨头似的。
“没有甚么不行。只是,你又为甚要把我也拉了去?练习班里的谣言可难听死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了,虽然不合乎我的个性,但仍说了。
“大学四年在纽约待了那么久,你也该知道这城市的夜归人有多危险。而且…都怪你啦!从我升进高中以来,你一直都不准我穿外面的衣服,直接在美国那边寄回澳门给我。那些衣服呀,一看就知道价值不低。而你也知道,现在的歹徒们都不怎么“上道”。要是某一个不长眼睛的倒楣鬼把身穿华服,却其实是个穷光蛋的我绑了去,实在是罪过,罪过呀。向先生你身高一百八十有多,不能打也能看看,做做样子嘛。”
楚天摇摇头,终于问了个像样点儿的问题:
“你为甚么要去学舞?你不笨,该明白“流言”只能在茶余饭后用来填填牙缝。如果是因为那个舞会,你该不会在意那些人对你有甚么评价呀。”
想起那天晚上众人的嘲笑,那股不平又回来了。
“你听不见吗?那些人说得多难听呀!甚么没有品味,选个我这样连舞也不会跳的女孩。你怎会认识这种人的?根本是贬低你嘛,气死我了!”
向楚天不说话,但眼神很激动。我还在呆着,不知道他在搞甚么鬼。
可想而知,这个“社交舞比赛”的冠军,我们是手到拿来。
由于这里毕竟是学校,不能太放肆,所以即使Miss很努力地想把气氛弄得开放一些,但仍有点不自在。经过一连串不怎么有营养的游戏,舞会到了尾声。
这个奖到了手,“本性善良”的楚天也不敢玩得太过份了。再下去的游戏,我们都只当旁观者,不参与。
“最佳配对奖”到了。
答案揭晓了,众人都先是一一脱下面具,再由全班同学投票。
印第安人是嘉华,而贺允明和李心怡这一对则扮成《红楼梦》中的贾宝玉和林黛玉。有点孩子气的允明加上温婉柔顺的心怡,合衬极了。
看来,有心竞逐这个奖的人只有他们和楚天。
结果公布,得奖的人是我和楚天。当MissChan问为甚么不选允明那对时,他们说:
“气质不合呀!贾宝玉是仙人下凡,允明却是踏实型的;林黛玉脆弱得像个玻璃娃娃,心怡虽贤淑,但精明。再看看向大哥吧!黑衣人一个,够特色;寒寒扮天使,她本来给人一种梦般的感觉。天使配魔鬼,再适合不过了!”
奖品是由Miss送出的一块紫水晶。是楚天自己去领的,因为我溜了出去。我在整个校园跑上跑下,像是在“缅怀”——我忽然觉得累了,倦了。或者,我该放手。
在篮球场一角的白玉兰树下,我遇到了嘉华。
认识三年多了。从初中一年开始,他和我一直都同班。那是一个开朗,乐观的大男孩。有时却又有点莫测高深,好像甚么事都知道似的。别看他向来嬉皮笑脸的,班上的所有纷争,都被他无声无色的暗中解决掉,但他又从不说出来。
“你在“学校一日游”呀?”
我笑而不答。
“是他了,对不对?”他突然说了这一句。
““他”?你指谁?”我愣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只见他一脸的匪夷所思:
“还会有谁?当然是贺允明呀!不然还会有谁?你喜欢的就是他,对不对?”
我神色一定,知道自己一定瞒不了他。所以,我不再多费唇舌:
“是的,是他——一直就是他。可是,我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如果你是担心李心怡,那你大可放心了。”
嘉华笑了!
“傻瓜!你又怎么知道,我担心的是李心怡不是你?”
我无言以对,垂下头下意识的踢着地上的落花。
“那么,那个姓向的家伙呢?你不要他?”不可思议!谁能相信,我竟不愿选择才貌双全的楚天?连我也觉得自己笨极了。
“他是我的“天哥哥”,自小照顾我。虽然没有血缘,但我们是不可能的。你想想,一对兄妹有可能结为夫妇吗?”
嘉华似乎对我的看法很不认同:
“那么,走着瞧吧…对了,你有甚么打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说起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记得刚从小学升进这所中学,总觉得这里太小了,人又多。你知道,我喜欢安静。所每次小息,绝对能在课室一角找到我。这不是“人生地不熟”,只是我天生有点孤僻,不太合群。现在真正走起来,原来这学校还真不小。”
“怎么我好像听到一点“道别”的意味?”
我拍了下树干:
“Bingo!你答对了。我打算换一个环境,去外地继续读书。”
突然,我的背脊一阵阴凉,似乎感觉到了些甚么——
“或者,你觉得你的去留与我无关?”
慢慢的转身,看见的是楚天那冰冰的脸,眼中冒着火。
“你怎么…呃,楚…天,你听…嗯啍!嘉华,我有点事先走了,帮我告诉Miss一声,Bye!”乘楚天还在震惊中不能回神,我拔腿就往侧门跑,并且毫不意外地听到楚天的喊声:
“邵净寒!你给我站住解释清楚!甚么叫做“打算换一个环境去外地读书”?!”
天!那怒气可真恐怖!
幸好,我早料到楚天那种人生起气来一定很可怕,先“跑”为妙。否则,我不敢担保自己会否被他扭断了脖子。
嘉华那小子的笑容真讨厌,有点幸灾乐祸。
为了小命着想,我还是先预备好开罪的说词才好…
我有预感,这次楚天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