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处的伯伯向我打招呼,我也看不见了。在他尚未搞清楚发生了甚么事前,我已经从他眼前像旋风似的掠过。我听见楚天的喊声,我知道他们追来了,所以我跑得比逃命还快。
我跑出了大厦,站在四线大马路前。
我开始意识到,我的存在会妨碍了钗h人,也造成了难以估计的伤害。
死了也好,至少不会再痛。
想着想着,我踏出脚步,走进偶有三,四辆车子经过的马路。刚好,转弯处驶来一辆开得很快的跑车。我闭上眼,等待着幸运的昏迷或运气不好的痛楚。
但是,我未能如愿。就在跑车要撞上来的那一刻,有人用力的推了我一下,让我倒在马路的另一边。
连忙睁开眼睛,看到的竟是楚天的领带。
是楚天救了我,他在那箭在弦上的一刻把我从鬼门关处拖了回来。落地时,他用自己的身体把我包得死紧,不让我有任何接触地面的机会。但也因为这样,他自己却撞伤了额头,左手臂擦下了整整一块皮。
结果,楚天进了医院。左额缝了三针,手臂七针。医生不准他出院,要他留院三天做检查。
二天以来,我每日都去医院看楚天。医生每天都给楚天安排了一大堆的检查,直到连脑部断层素描都做了,才肯放楚天回家。
至于允他回来。经过那件事,他就总是怕我会再寻短,千吩咐万吩咐要牧文,正大哥和浩二哥好好盯着我。于是今早七点才到,我已被牧文拉下床,起程到医院去。明那件事…其实在楚天送进医院那天晚上,浩二哥已完整的告诉了我。
原来,正大哥办妥香港那边的案子后,顺道跑了去澳门找允明算帐。刚巧他们的谈话内容全部被心怡无意中听到了,误会了允明。于是,允明就一口咬定是我利用正大哥来拆散他和心怡,回台湾来找我的麻烦。
这天,是楚天出院的日子。
昨天走时,楚天曾再三提醒,今天一定要去医院接因为牧文的公司今天有些突发状况,所以他要赶回去。而正大哥又忙得焦头烂额,浩二哥更加跑去日本了。因此,我是自己一人去医院的。
在医院门外,我遇到了贺允媚。她穿着一套运动装,似乎是特地在等我的。
“去曙U谈谈?”
我可以拒绝吗?当然是不可能了,因为三天前我得罪了她。于是乎,我就跟着她到了医院三楼的曙U。
“终有一天,你会害死向大哥。我不相信,你会看不出来。”
我没有回答,因为我知道一定有下文。果不其然——
“是的,向大哥很疼你,根本不容得看见你受半点伤害。但是,他总会遇到他的最爱,他会结婚生子。而,只要你一天存在,他就永远不会把注意力放到其他女人身上。现在他可能还会无怨无悔,但将来…他会恨你。恨你让他看不见世界,让他失去寻找幸福的机会。而且,他会怨你找他来当我三哥的代替品。”
我的头又痛了,晕晕眩眩的。
贺允媚击中了我的要害!一直以来,我最怕的就是自己成为楚天的绊脚石。但又不得不承认,我的确让他放不下心来。以前,我就曾问过他为甚么不拍拖?而他竟回答:
“傻女,你一天未得到幸福,我就牵肠挂肚的。哪来的心思去想这些?想把我“出清存货”?行!不过,代价是必须先“牺牲”你自己。”
他的回答让我胆颤心惊了好一阵子,怕他真的会这样做。
“寒寒,如果你有一点理智的话,你就应该离开向大哥!别再拖累他了,你是独立的个体,不是向大哥的责任和包袱。你不能一辈子都依靠着向大哥过活,你该去找你真正的依靠。”
我从医院里逃了出来,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以前看小说时,总对主角的“无处容身”啧啧称奇。但现在,我终于亲身体会到这种滋味。
我可以到哪里去?我不想回澳门,楚天一定会先想到老爸老妈那边的。但是除此之外,我真的想不到有其他地方可去。
我说过,我在外人面前,是有点孤僻和冷漠的。而此刻我发现,我真的没有甚么朋友。
或者,贺允媚有一句是对的。我不能一生都靠楚天过活。那么,这次就是我学习自己生活的最好时机。
两个小时后,我留下一封信在公寓,收了些衣物,就抱着一个背包跑去搭火车去了。当然,我不知道“火车站”是甚么名字以及要走哪一条路。截了架计程车,丢下一句“烦麻去火车站”,司机伯伯就把我载来了。
楚天:
我好累。我从来都讨厌战争。
自小到大,你都寸步不离的守着我,护着我,不让我摔伤。但在“情”这条路上,我仍然跌倒了,而且好重。
十七年的感情,我是有点了解你的。你不会让我走得不明不白,而我不想你为我把贺家弄得鸡飞狗跳。
我说过,我不喜欢战争。在允明和心怡之间,我不战而退。这次,我又逃了。贺允媚是个好女孩,好好珍惜。
放心吧,我不会让自己遇到甚么。我不会让爸妈担心的,他们会收到我的信。
阳明山上的大宅,我会出售。将来我有收入,定必如数归还。
净寒留字
到了火车站,我差点就哭了出来。深坑?那里很多畦地吗?双溪?有两条小溪吗?新店?是专开新店铺的城镇?三峡?台湾也有三峡吗?莺歌?有好多鹭莺吧?淡水?那里一定没有咸水。五峰?是指有五座山吗?尖石?岂不要被刺死?造桥?那地方可能一天到晚都在建桥。铜锣?香港倒是有一个“铜锣湾”。乌日?那里的太阳是黑色的?大城?很大的吗?国姓?是不是集天下之姓于一地?鱼池?那里的人都靠养鱼为生吗?太保?不会是专出太保的吧?不会不会…满州?有满族人聚居吗?
再三思量,我还是选了恒春——四季如春。
当我走下火车的那一刻,像是见了鬼似的。
陆嘉华竟站在我面前!
“你…”
他叹口气:
“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任由他伸手拿走我的行李。
“台中那边怎样?还有,楚天和贺叔叔他们呢?”
谁知,他竟然笑了出来:
“邵大小姐,这次他们被你耍透了。向楚天出院时,就发现你不见了。赶回公寓,只看见你留下的信。他是个聪明人,立刻就联想到贺允媚身上。他跑到贺家质问贺允媚,把她吓哭了。贺家人完全不知道发生了甚么事。后来,才从楚天口中得知整件事的实情。贺允正抓了允明就骂,认定是允明逼走了你。贺允浩比较实际,立即动用所有管道去找你。贺叔叔与贺允正是同一阵线,大叹“家门不幸”,生了允明这个“不孝子”。贺允媚终于肯招供,承认她找过你,并劝你离开。然后,向楚天就开始发了疯似地去找你。他报警备案,查户籍资料,任何一个你有可能去的地方都不放过。然而,仍是我最先找到你。因为我记得你曾经说过:“恒春的名字很怪,那儿一定四季如春。”事实上,我是向我老妈借一架直升机飞过来的,已在这里等了半小时。”
“那…你打算怎样做?捉我回去?”
他摇头。
“你是一个自由的生命,没有人能限制你的行动。你要走,就必定有你的理由,我不会勉强你。但是,如果要让你独自一人去自生自灭的话,我是绝对放不下心的。所以,你必须让我跟着。”
我犹豫了,不知道他会否守信。
“不过…”
“没有“不过”,也没有“但是”和“如果”。看你是想被抓回台中或澳门,还是只被我一人盯着。”
达成共识后,嘉华安排我住在他母亲在恒春的别墅,再考虑以后的路。
最后,我决定就在这儿开一个花坊。不必太大,只要不会饿死就行了。于是,我开始找合适的地和工人。
当初刚来台湾时,楚天曾把一幢位于阳明山仰德大道的大宅转到我名下,理由是无论将来发生了甚么,我都不怕没有依靠。我初时拒绝到底,但结果仍是被逼签了字。我把大宅卖了,作为花坊的经费。
到今天,我才对嘉华有更深的认识。
他一向是低调的,从不透露自己的背景。每年学校家长开放日一到,他的亲人绝对缺席。嘉华推说父母都忙,抽不出时间回澳门。而且他的成绩向来名列前矛,所以学校方面也不太介意了。
原来,他父母早在他十岁时就离婚了。没有不忠,也没有吵闹,就是那种“因误会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的情形。父亲出身于书香世家,三代下来的子孙都是教师,律师和医师,他本身就是一名在英国很有名的律师。而嘉华母亲,则是美国东岸华人圈子中一个商界巨子的独生女。天性刚冷,被亲友和父母预言必成为家族事业的掌权人——而她也的确做到了。嘉华父母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结合。十九岁成婚,三十岁离婚。为何要拖到嘉华十岁才分开?因为他们二人认为那时儿子才有独当一面的能力。离婚后,二人决定让儿子自行选择要住美国还是英国。不过,双方老一辈可不这么想。嘉华外公那边倒没话说,因为他的确是严家唯一的孙子。至于父亲的陆家就未免有点为难了。唉,谁教他是陆家的长子嫡孙?陆家上至爷爷奶奶,叔伯姑姑,下至堂,表弟妹都一致认定他是唯一继承人。
最后,嘉华不胜其烦,决定独自一人住在澳门。他父母均无异议,双方父母也就无可奈何了。而后来,嘉华的母亲再婚,对方是同等身份,年纪也相配的青年才俊,夫妻生活愉快。奈何这位继父有见于妻子生继子时难产,差点丢了小命。所以,他坚决不肯再让妻子生育,并对嘉华视为已出,疼得跟甚么似的。可怜嘉华左闪右避,但三个家族都总是找得到他。
早知道,他不是个简单的角色。果然,他将是两个财团的继承人。
这人也实在奇怪。当一切大致妥当后,我本想赶他回台北——他生父的家。但那家伙振振有词的反驳说,我答应过他的要求。于是,我还有得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