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想要的东西,只是从来没资格拥有。
我在暗房中发了誓,要凭自己的力量从只是“物件”的身分脱身。
只是未来,尚未确定。
是水镜!
刖悠惊奇的瞪大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地面上长六公尺,宽约五公尺半的寻人圣品“月桃”家独传的秘技“水镜”。
“怎么?第一次见到?”韩希勒挑挑浓眉笑着询问,自己的一双眼却也向着同一个方向,一刻也舍不得移开,视觉系的装扮在充满古意的“水镜”旁显得格格不入。
镜面光滑得一如刚切割过的冰面,闪烁着令人目眩神迷的银白光芒,此刻正清楚的倒映着天花板上深不见底的黑暗;镶着绿宝石的外框上刻了一长串连绵不绝的咒文,从左边到右边,环绕着整面镜身。
再仔细观看,就连镜子内部也印上了复杂交错的梵文,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方法将咒文深印入镜子内部,只见里边的咒文就像雕刻精细的水晶一般,和桃木框架上的宝石相互辉映着,惹得人投注痴然的目光。
“你以前见过吗?”刖悠轻声询问同靠在一面墙上的兄长。
“见过几次。”韩希勒悄悄向她移近几步,再度压低音量,并指指右边紧闭的大门,表示要出去再谈。
韩家夫妻俩各拿着一束线香在房内东点点,西点点,藉此一仪式点出方位神的力量,焚烧线香浓烈的气味充斥房里,刺激眼睛黏膜,逼出所有人的眼泪。
““水镜”准备好了,依华,请婆婆出来。”韩家兄妹的姑姑-韩映桃穿着全套作法时穿的正式巫女服,一袭白色的长袍垂落地板,神色凝重地吩咐一边等候多时的女儿。
“是。”依华应了声,穿过房内另一道木门,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当韩希勒要将门关上时,正好见到韩映桃跪坐在水镜边缘轻轻地伸手一点,镜面刹时蹦出千道银光,将整个密不透光的暗房照得如同白昼一般,出乎意料之外,镜面并不是坚硬的固体,反而是流动缓慢的液体,银白色的液体彷佛有生命般在镜面活动着,正是之所以取名“水镜”的原因。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楚屋内的情势,四面黑色的墙上写满由月桃花瓣调配而成的咒文,就像一张绵绵密密的白色蜘蛛网。
真是结构紧密的结界,好美丽的咒文网。
他不禁在内心感叹着。
“你今天早上怎么不先说清楚你梦见的是有关姐姐的事?”刖悠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皱起一张小脸,不解韩希勒不合常理的举动。
“没办法,我只知道那是有关于凌的预言,并不知道它是好事还是坏事。”韩希勒无奈的摊摊手,表示能力不及。
韩家夫妻能够感应到预言的凶吉,却无法看清楚完整的预像;相反的韩希勒只能够梦见完整的预像而无法得知事情的好坏,正因为如此才会出了一个这么大的痞漏。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你。”刖悠听完他一席话后无语问苍天,只好转而祈求苍天别让自己的姐姐遭遇太大的劫难。
“话说回来,“月桃”家的“水镜”真的如传言所说无所不能吗?”
“关于这一点嘛…我只能很遗憾的说没错。”韩希勒翘起一只脚,大刺刺的搁在桌子上,伸手到上衣口袋中翻找出一盒所剩无几的香烟。
“照你这么说“月桃”家不是可以凭着“水镜”打败天下无敌手,比狗仔队还厉害?”
能够窥见所有想知道的事,这应该是所有心有所思的人梦寐以求的梦想,没想到他们韩家就有呢!
“嗯…也不是这么说啦…”
喀!
微微刺鼻的香烟味瞬间飘散在空气中,就像不详的预兆,笼罩住整片天空。
“虽然说使用“水镜”可以看到任何你想看的东西,但是和所有法术一样必须作某些牺牲。”韩希勒从口中吐出长长的一道白烟,像一团废弃报纸似的摊在沙发上的死角。
“咦?”刖悠好奇的转头看着他完全随便的欠扁样。
“使用“水镜”的时候必须要有三个以上的正牌咒师在场你知道这是为了什么吗?”换只脚架上桌,韩希勒不停的猛抽着烟。
自残的感觉,他一直是喜欢的,只不过这个抽烟的动作牵涉到跟某人的约定啊!
“为什么?不就是因为可以增强能量场?”刖悠不解的偏头,伸手拿水杯的同时顺道将自己兄长的一双脚挥下桌。
“不只是如此,最主要的原因在于使用“水镜”必须拥有极强大的精神力,而当“水镜”正在运作时,主咒师是无法旁及他鹜,因为他必须专注于操纵“水镜”,所以这时候如果有任何敌人趁这时攻击那就是坐以待毙,全然无法抵抗。”
“你的意思是其他咒师是为了以防有人攻击而在旁守护?”再度伸手将韩希勒一双不规矩的脚挥下,刖悠不着痕迹的将水杯放置在他原本安置脚的地方。
“完全正确,小悠你悟性还真高。”不死心的将杯子移开,他执着的又放上脚。
““水镜”运作通常会有四个人在场镇守,除了主操控者,剩下的三位分别抵挡外来攻击,显形式神与反精神力。”韩希勒又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脚被不客气的挥下桌,不嫌烦的重复着一样的动作;把脚放上去,然后被挥下来,之后又再放上去,自残精神表露无疑。
“反精神力?”刖悠挑起一道眉,直接往他大腿上一掐。
“唉呀!”韩希勒终于吃痛放弃,迅速撤下双脚。
“你还真狠,说,是不是学凌的?”
痛死他啰!以前会这样做的不是只有会一口气扫光阴气的凌吗?
怎么现在连小妹都来这招?
“哪有?我不是悟性高吗?”刖悠无所谓的啜了一口茶,那模样说有多像凌就有多像。
“好啊…”韩希勒饮恨的放下脚。
这个死小孩,什么不学就专学凌的狠劲,给我走着瞧!
“你还没解释完,反精神力是什么东西?”
“使用“水镜”的咒师,是将自己的精神体放置在和外界连接的通道“水镜”中,也算是一般人所说的灵魂出窍。”
“嗯?然后呢?”
“所以这时他的躯体就处在精神体空虚的状态,如果这时敌方阵营使用精神念力打击他,你想会发生什么事?”韩希勒将问题反丢给刖悠。
“联系精神体的线路被切断,使用者变成活死人?”刖悠不认真的随口说说,没想到居然见到自己的哥哥在旁拼命点头。
“不会吧…还真的是活死人?”她诧异的睁大双眼。
“没错,没错,这正是第三个咒师存在的目的,为了维护这条通路的畅通,他会施行所谓的“护法咒”。”韩希勒认真的点着头,将抽了一半的烟捻息在桌上宝蓝色烟灰缸中。
看看时间,也是时候了…
“希勒,走吧!”韩正倾忽然现身在客厅入口,打手势示意儿子跟他走。
“来了。”韩希勒懒洋洋的起身,手上的银饰相互撞击敲出一阵短促的叮当声。
“要去哪?”刖悠疑惑的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怪异表情。
“去护法啊!妹妹。”韩希勒说着,抬起脚步朝放置“水镜”的暗房中走去。
正如话中所说,他就是那第三个咒师。
刖悠看着父亲没入门扉,忽然之间起了个疑惑,于是出声叫住正欲踏入房中的兄长。
“欸!哥。”
“嗯?”他回头,一派轻松的模样令人错觉他只是要去度假。
“护法失败了会如何?”
她看见哥哥明显地泛起一个微笑。
“详细情况不太清楚,不过曾经有人下半辈子全都在精神病院中度过。”嘻皮笑脸的一席话说得他好像一点关系都没有似的。
“…”刖悠无语,只能小声的告诫小心。
正当韩希勒正要旋身进入暗房时,她又再度叫住他。
“喂!哥。”
有一件事,她觉得今天不弄清楚心理就不舒服。
“又怎么啦?”无视于门内双亲的呼唤,他又再度停下脚步。
依照小妹的个性,这个问题一定是一针见血的好问题。
尤其是准到不可思议的那种。
“你真的不知道梦境预言的好坏吗?”她凝视着他,带着一种决定性的深沉,一瞬间似乎超过十三岁的年龄,彷佛住在这个瘦小身躯内的是某个身经百战,老练年长的咒师。
“嗯…这个嘛…”韩希勒朝内打了个手势表示待会再开始,走到刖悠身边高身莫测的微笑着。
“其实…我一直是能够预知梦境与事情的好坏,只是我觉得把一切都说出来实在是太无趣了啊…”他看着刖悠的一张小脸逐渐泛白,眼中闪烁着危险份子会有的一抹疯狂。
“所以我就让凌自己去玩啰!”
“可是…”
他阻止刖悠正欲开口的嘴。
“未来…本来就是无法预测的,如果一切都可以被预言,那么人生还剩下什么乐趣呢?”他笑着,忽然回想起今晨的梦境。
满山,满谷的夹竹桃都是有毒的,妹妹凌独立其中,身边站着另一个容貌不清的人影,他只能感受到对方散发着异常强大的能量。
好像快毁灭了一般,带着一股沉滞的死寂。
须臾,风吹过,粉色夹竹桃花瓣翩翩飞舞,而凌,也随着落花消逝在空气中。
梦境,并没有预言结局。
这代表着…
“你说是吗?小妹。”
“…”
刖悠不解的望着他微笑逐渐扩大的嘴角,直觉着这是所有预言家说话总是不清不楚的最大原因。
这代表着…
未来,尚未定案。
“你作梦吗?”他微笑的询问,手中瓷杯口冒出阵阵轻烟,更突显他白皙脸颊上的不健康。
“有的时候会作一些模糊不清的梦,只是不作梦比作梦的日子多。”小小啜了口热气蒸腾的红茶,凌带着戒慎恐惧的心情与房子主人面对面喝着下午茶。
“是吗?不作梦其实比较幸福呢!”他回答,眼角的细纹就像精细雕刻上的刻痕,晶亮的黑眼瞳中闪烁着非年龄层该有的深沉光芒。
“你常作梦吗?”凌以四十五度仰角向上吊着一双大眼盯着对方挂着温暖微笑的脸庞,瞬间发觉到她之所以觉得他不对劲的症结所在。
他的眼睛…
“是啊!总是一些沉重的梦境。”察觉到她研究性质的目光,他不着痕迹的敛起外露的锋芒,技巧性的转移话题。
“你知道为什么这个院子中要栽种如此庞大数量的有毒花卉吗?”
凌轻轻地摇摇头。
“我们的祖先认为有毒植物之所以拥有据毒乃是因为它们是被神选上的“特异”。”缓缓放下杯子,杯盘相撞的声音敲出清脆的悦耳声响。
“而我们也是被选上的子民,“毒”是我们崇拜的对象,因此才在院子中种下森林般的毒林。”
“你们…崇拜毒物吗?”诧异的拧起眉,凌无法想像崇拜毒是多么扭曲不全的心态;只是眼前的这位房子主人,似乎符合了成为毒物所有的条件,光是见到他细致且巧夺天工的脸庞就是一阵颤栗。
一般人或许会这样觉得吧?只是她或许是个例外。
因为这个人散发出的能量太过于强大,彷佛能够阻止世界前进般透着巨大的压迫感。
他的眼睛,甚至不像是他的,两潭黑色深幽里居住的一定是年长且受尽风霜的灵魂。
是什么在囚困他?又是什么使他具有此等特异的眼神?
疑惑着,却仍然寻不着答案。
“是“他们”崇拜着毒物。”勾起嘴角,虚幻的微笑再度漫上一层伪装,他挑着方桌上花瓶中荚竹桃粉嫩的花瓣,把玩似的将其一片片扯下。
“我不了解。”凌低垂着双眼,看着花瓣如颜料泼洒般的坠落在桌面,内心深处有某个角落似乎被触动了。
“你不需要了解,也最好永远别了解。”收起灿烂的笑,他换上温暖的上扬线条,看在凌眼底却无比寒冷。
“因为这原本就不关你的事,对吧?”
刹那间变得凌厉的眼神一闪而逝,话中有话隐藏着的是某种程度上的威胁,却又带着些与无难与愤怒。
“…或许是吧!”凌无语,仍旧啜着小口的茶,视线追随他飘忽不定的目光。
方才,坐在她对面微笑的主人主动邀她一同喝下午茶,她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一部份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一部份是为了探他的底,她与他面对面共桌喝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半小时天,彼此似乎都怀着某种目的,却又都聪明的不点破,只是在核心边缘绕着圈。
你是言家的人吗?
好几次,她差点脱口而出,只是话到喉口,却又强硬地咽了下去。
因为如果真是如此,那么她肯定无法活着走出这扇大门吧?对方实在是太强大了,满溢而出的能量几乎足以粉碎她强过一般的双结界。
“我可以请问你的名字吗?”凌小心地开口询问,这个问题包含了一个隐藏的症结。
是不是言家的人,由此便可分辨。
因为他们绝对不会轻易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姓颜…”
“叫希曲。”
“请问,是哪个“言”?”下意识的揪紧自己的制服裙子,凌绷紧下颚,期望着眼前的人并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当家”。对方的回答让她瞬间紧绷,脖子上的寒毛起了阵颤栗,但是接下来的话语却又让她百思不解。
“颜色的颜啊!”他笑笑,眼底有抹不经意的晶亮闪过。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凌被对方精巧的微笑震慑,刹那间双眼竟离不开他漆黑的双瞳,不过很快便恢复了自若的神态,跟着绽出一朵微笑。
“寒凌。”她说着,眼底同样有一抹不经意的光芒闪过。
“哪个“韩”呢?”他反问着她,同样的对她眼底的光芒不甚了解。
“寒冷的寒。”
凌微笑着,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纯真孩子。
他也笑着,像个居住在天堂的天使。
暗藏玄机的微笑,一朵朵,一朵朵…坠落在荚竹桃枝桠间的阴影中,谎言以重叠的方式联系起两人。
“听说“源”的资质非常高是吧?”
满布青黑色阴影的房间角落,一个瘦长的身影背对着其他三人抽着烟,白雾弥漫的室内透着窒息的压迫感,令人感到沉重不快。
“你在算计些什么?”三人中的另一名男子侧躺在墨绿色的沙发上斜睨着抽烟的瘦长男子,手上层层缠绕的白色绷带在阴影中隐约透着银白的光芒。
“我可是重话说在前头。”他抬起头,细长的眼睛投射出犀利的目光直接刺进抽烟男子的背部,同时间双手臂上的绷带似乎正在微微抖动着。
““源”,是无法动用的。”
“这我当然明了,只是…”男子有片刻的质疑,转身询问室内的另三人。
“你们难道不觉得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却任其衰弱很可惜吗?”
一时沉默的静谧回荡在空气中,时间的流动悄悄窜过斜射而入的阳光道路,在地板上粉身碎骨。
“的确是很可惜。”右眼罩着遮罩的一名女性同意似的微微点头,稍稍拿起桌上冒着热气的红茶啜饮,随即又提出与第二名男子一模一样的质疑。
“但是“源”是无法动用的,“源”是被隐藏的,无法昭告世人。”
“那又如何呢?”抽烟男子的双眼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身边围绕着的白烟不断变换形体,直到清楚地呈现双眼凹陷的骷髅为止。
“说不定“源”既是缺点也是最大的优点啊!”他说着,话语中暗藏的玄机另在场的另三人一阵震惊。
“你的意思是?”剩下的第四名长发女子扬高被黑色秀发掩住的半边面庞,眼中闪烁着同样晶亮的光芒却仍旧带了点怀疑与不信。
“我说,“源”或许就是我们一直要找的那个契机。”
男子身后的烟雾缓缓散逸,只徒留一室呛鼻的烟味;由窗棂斜射而进的阳光与他身侧的阴影形成强烈对比,彷佛是另一个世界般的存在。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
未完的句子,徒留更加令人欲想窥探的结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