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5月份,我和我女儿的父亲在北京一家三星级酒楼举行了婚礼,从此结束了136天的未婚妈妈生涯,顺利晋升为常太太。
如果我早能想到,结婚和热恋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多了一捆束缚的枷锁,让我再也不能彻夜狂欢做潇洒的“月光族”,而是每天晚上至少要醒三次,给婧婧热奶、换尿布、再捎上为常志杰半身瘫痪的姥姥喂药,那么我相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联手他伟大的岳父岳母逼婚。
如果我早能想到,婚姻对世间的女人不是平等的,林鹏可以嫁入豪门做风光无限的“转正阔太太”,而我千挑万选只落了个时髦的“草婚”,刚刚二十三岁的年纪就要拉家带口提前迈入家庭妇女的行列,那么我相信,我宁愿被命运抛弃成无人问津的剩女,也绝对不走进四世同堂的深巷。
我对他的意见当然远远不止这些,我是家里的独女,被父母宠了二十几年的宝贝疙瘩,常志杰是家里的老大,后面还有两个妹妹,现在想来我都不能理解自己,当初要死要活扬言非他不嫁的纯情小姑娘,怎么被一个口腹蜜剑的男人早早骗上了床?
五年后的今天,我站在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卧室里,想着房产证上写着死去公公的名字,我疼得撕心裂肺生下的女儿还得姓常归在他家户口本里,我愤恨不平的把裤子使劲往上提——柜子里唯一一条能不被我因哺乳期而直线上升水涨船高的腰围撑破的裤子,大叫了一声“常志杰!”然后“扑通”一下坐在床上等他从卫生间里迅速完事跑出来面圣。但是我没想到这声嘶力竭的叫喊会让我婆婆先于孩子他爸出现在门口,我望着常志杰一脸呆相还有同一条直线上他妈妈阴沉的脸孔,心里明白我又惨了。
果不其然,老太太拿着一块无颜六色的抹布狠狠扔在地上,她瞥我的眼神让我有一种“杀人不犯法,我必干掉她”的冲动。
“你嚷什么?你闺女哭了一宿早已刚睡你打算再给她折腾醒啊?赶明儿送你妈那儿去,省得以为我重男轻女不疼婧婧,也不看看她生的女儿会不会照顾。”
接下来对峙的几秒钟,我清晰的听见床单被我用尖锐锋利的指甲割出“呲啦”一声,常志杰没有留给我发飙的机会,他成功的在暴风雨来临的前一刻以庸俗的笑容驱散了我和他妈妈之间的战火。
“伟大的老妈——我谨以深深的鞠躬感谢您日以继夜不辞劳苦的操持这个家,照顾姥姥拉扯婧婧还捎上我们俩,因为您的榜样,我和娇娇都不好意思混吃等死了,等我哪天成了千万富翁老妈您是开国元勋。”
“就知道拿话哄我,一会儿我走了你弄不好跪下求你老婆原谅,真是造孽呦。”
我婆婆说完这话拾起抹布摇着头怨天怨地怨社会的往门外走,常志杰跟过去蹑手蹑脚的掩上门,生怕再把老太太招回来似的,我瞪着眼死死盯住他因为昨天哄婧婧而一夜没睡涨红的眼,冷冷地打开话匣。
“我嫁给你刚一个月吧?你妈一天到晚的乐趣不是数落我干活不利索就是怪我不干活,我为了给你们常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胖了17斤,你知不知道17斤对女人来说比要命还狠呐?生个闺女瞧你妈堵心得鼻子眼睛都错位了,恨不得我们娘俩儿一辈子窝在我妈家永远不踏进你们家门。常志杰,我侯天娇可不是没人要,我发小江威追我不是一年半年了,你要有很强的危机感,明白吗?”
常志杰张着嘴,喉咙发出莫名其妙的呜呜声,我知道他是嫌我一没学历二没身材、曾经的美貌动人也演变成了滑稽的产后婴儿肥,竟然还异想天开搬出江威那个富二代救场,我想着想着就低下头将后面更能激怒他的话咽了回去。
不错,江威的确当得起令无数女人尖叫的“新好男人”,父亲是北京市大型蔬菜出口厂的副厂长,母亲是妇联主席,家境殷实显赫,与我母亲口中念念不忘的“门当户对”思想极其匹配。
在我十八岁之前我根本不知道江威喜欢我,因为我习惯了他像个跟屁虫一样穿着全套的阿迪达斯和耐克追在我后面,在全校女生鄙夷嫉妒的注视下冲着我的背影叫“侯天娇,放学后我在西餐厅等你!等你吃七分熟的泡椒小牛排!”
十八岁之后我终于知道了他对我好是因为喜欢我单纯,其实我是晚熟,大姨妈第一次眷顾我的时候同班女生都有堕过胎的了。
我的生活并没有被江威扰乱,相反,他的穷追不舍使常志杰成功的俘虏了我。
我记得有一次他站在学校的车棚里拦住去给老师送作业的我,笑着说,“侯天娇,放学后我在厕所门口等你,咱去吃三块五的大碗牛肉拉面!”
那一刻,我看着他自豪的眼睛格外感动,尽管我不经意间想起了江威的两百七十八块钱的泡椒小牛排。
我和林鹏约在星期天晚上七点钟洛滨餐厅见面,结果我八点钟才像个球一样连滚带爬的匆忙赶到了。
我隔着透明的玻璃橱窗望进去,三号桌仍然空着,那个靠近卫生间的位置是林鹏每次和我来吃饭的首选之地,我也常常好奇两件事:一件是她看上去那么干净的女孩怎么会有这样独特的嗜好,另一件是为什么我会和如此多的热衷于厕所的人结下不解之缘。
我站在门口的台阶上,无视保安笑容可掬的为我推开繁重的大门,我从上到下、由里至外的拾捣了一通,然后咬牙使出吃奶的劲儿自行解决了。
说到这儿我不得不提,我是个爱记仇的女人。那个保安曾经在我第十三次来这儿的时候踩了一脚我八百多块钱烧来的红色高跟鞋,害得我刚穿不到半个小时就要地报废的它养老送终。
林鹏犹如天降的在我刚入坐屁股还没捂热的瞬间坐到我对面,她瞥了一眼停在外面的精致小白车,气喘吁吁的喝光了我面前的葡萄汁。
“我那辆小排量奥拓虽然经撞但是问题太多了,四十五分钟的车程熄了四回火,有一哥们儿和我从一个小区出来,他半道上去公用电话亭煲粥泡妞去了,等他开车追过来我还和车战斗呢。我突然怀念以前骑自行车的日子。”她顿了顿,“天娇,你怎么来的?”
“我就是用你最怀念的方式来的。”我话刚说完他那口果汁就一点儿没糟蹋的喷在了我脸上,我从滴滴嗒嗒的水珠空隙间投去一抹杀气腾腾的眼神,“你羡慕也不至于谋杀我吧?我从小就怕水你不知道啊?”
她一边咳嗽一边拼命的摆手,被呛得发红的眼眶让我的同情心再度泛滥成灾,我从包里掏出一团皱皱巴巴的纸,从桌子上滚了过去,她捏起来嫌弃的看了一眼,又给我滚了回来,我面无表情的照单全收,又把它塞进了包里。
“常太太,你嫁人生女也不应该完全丧失你的本性吧?以前的你恨不得拿钱把自己包起来,你爸宠你都宠没边儿了,你现在这副穷酸相我看了之后都怀疑中国的婚姻到底有多么不堪一击。”
“游太太,你此时此刻的嘴脸应了一句老话——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老公花钱跟喝水一样频繁,光保姆就给你雇了两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有一个专门给你按摩的吧?你开车的水平谁敢恭维啊?他二话不说给你买了一辆奥拓让你出门撞着玩儿,你以为普天之下的女人都跟你一样迷迷糊糊的捡一把豪门钥匙啊?我今天不在家吃饭睡觉我得给我婆婆和我婆婆她妈做好了再出来吧?还有婧婧她爸,开了一天货车回到家总得有热饭吃吧?我早和过去的侯天娇脱轨了,你以后少提。”
“你可没脱轨,你嘴照样那么厉害。”
林鹏忽然想起来自己眼睛上的墨镜还没有摘,这个时候外面已经笼罩在一片浅淡的月光下了,她清楚如果继续戴着会被别人误认为自己是精神病,违背了她把自己装扮成风华绝代的神秘女人的初衷。
我闻着旁桌传来的菜香味坐不住了,于是欠了欠身子抬高一点儿,越过形形色色人的头顶叫来了服务员,无比大方的吼了一句“点菜”,然后便鸦雀无声了。
林鹏笑着接过菜单,她知道囊中羞涩的我已经不复往昔了,我如今的抠门劲儿从刚才给她那团纸就能看出来。
林鹏点好了自己的那份就在桌子底下捅了捅我的大腿。她得在服务员面前给我这位大小姐留点面子,不然林鹏不知道凭我的脾气她还能不能坚持到完好无缺的开车回家。我心领神会的合上菜单,冲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服务员露牙笑了两下,“我要一份海翅鲶鱼粥,一份香酥栗子鸡,全套的铁板海鲜多放麻辣酱,最后再上一个水果沙拉。”
我说完冲林鹏眨了眨眼睛,“我吃得不算太多吧?主要是我还在哺乳期需要喂奶,我吃少了婧婧就得挨饿喝面糊了。”
“侯天娇!你——林鹏拍着桌子大叫一声又很快的闭嘴了,我猜她一定是想说侯天娇你太狠了啊,你在婆家清汤寡水的犯馋了真跑我这儿解欲了呀。可当她看见我左手无名指上的易拉罐铁环在刺眼的明亮下发出卑微的银色光芒时,林鹏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