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记忆里,常志杰唯一一回给我长了脸,没让我遭家里人惋惜安慰和痛苦白眼的就是在我姑姑侯芸丽带着她青春洋溢的女儿,即我的表妹杨诗诗来北京看我的这天。
我们娘仨坐在客厅话家常,常志杰则任劳任怨、瞻前马后的忙着端茶倒水、切菜煮饭,如果不是相同的每天发生在我身上的现实清醒了我的头脑,我真以为自己处于一个温馨的三口之家,除了丈夫疼爱女儿亲近就是享尽清闲,哪有什么为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发愁的事呢?
我姑姑趁他进厨房炒菜的空当拉住我的手一个劲的开口夸他,“我来之前你妈还给我打了预防针,说我侄女婿要钱没有只剩下贱命一条,家里躺着残姥姥、事儿妈妈,还一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傻宝贝,可我看到的完全不是这样呀。志杰多勤快,你婆婆也挺仁义的,我们进屋话还没说几句,她就提篮子买水果去给咱们吃,要我说,在北京这地方,如此讲理的婆家不好找了。”
我听着一向嘴上没把门儿的姑姑将我亲妈不留情面的话原封不动的倒了出来,气得上下牙直打磕绊,我就奇怪了,我爸一辈子都称自己是革命烈士后代,怎么没把我妈、他老婆成革命烈士的后代媳妇呢?她一天到晚习惯了在和平年代闹革命,恨不得把我们一家子熬成烈士才死心,惟独少了我爸口中引以为豪的风范。李晶啊李晶,你别怪自己闺女不懂事直呼你名讳,天下大不大?中国960万平方公里再找不出你这样落井下石的母亲了,亏你把我养成知书达理脱开了你阴影的新时代女性,谢谢您手下留情的大恩大德了。
“姑姑您这次和诗诗在北京多住几天吧,我爸现在变化特别大,脸上总挂着笑模样,我妈也不像从前几年官瘾那么浓了,俩人和睦得让我和志杰都羡慕。”
其实我说的这话半点也没做假,我妈只要不沾我和常志杰的事,另外别和我婆婆还有姜婶儿碰面,她就永远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尽管“小鸟依人”的词儿用她仅靠白面儿遮瑕的脸上不太贴切。但我还是不得不创新一回,我妈不比西游记里的女儿国国王那股子柔情似水的劲儿小。
“行,我听你的。自打你姑父死了吧,我始终没心情串门走亲戚,上海人多,地也广,开销还大,压得我跟你表妹都喘不过气,多亏了你爸接济,不然孤儿寡母的日子不知道多难熬。”
我姑姑说的是大实话,上海的花销应该是全国数一数二的高昂,姑父去世后他所属的那家律师事务所就易主改成了中国律师公司,比之前姑父在世的规模大了好几倍,不过这可委屈了我姑姑和刚上小学的诗诗,她们娘俩拿到手的入股索赔费还不够吃穿,更别提求学和日常额外花费了。我爸背着我妈几乎每个月都从工资里私自扣出一千块钱,好在我妈也忙工作,没有多余精力掰扯这些收入,她只有大概得不能再粗略的算计,我爸也就在我妈心里降低了所谓的男人能力,工资从每月六千块变成了五千。现在想想我爸他老人家还真是伟大,为了侯家操心受累,为了骗他老婆左右逢源、到处补漏,与他闺女肝胆相照、心照不宣,共同承担起了欺骗领导的责任重担,一瞒就是风雨历程七、八年,要不是今天我姑姑提起这个话茬,我还真忘了我爸这个老雷锋的英雄事迹,尽管建立在骗老婆身上不太光彩吧。
我和我姑姑及已经出落出大姑娘的十八岁表妹从东家二叔“闪婚”、西家三姨“离婚”聊到了中华上下五千年,我婆婆说去买水果愣是一去不复返了,我赶紧打住话茬起身去找常志杰,我可实在顶不住了,再这么聊下去我们侄娘俩恐怕要飞到外太空去谈神六如何上天了,怪我上学那阵子太鲁莽,脑子里除了选择江威还有常志杰再没别的事儿,耽误了热爱祖国大好河山的虚心求学历程,现在该用上知识了我便力不从心的两眼一抹黑。
常志杰当自己是缩头乌龟躲在厨房里摆摆盘子擦擦桌台,就是不肯出来喊声“姑姑”,我明白这样我还不能问他,他肯定会说,“尽孝道我也要在暗处,敲锣打鼓的来那面子事有意思吗,为人要低调。”我不打算往他精心设计好的陷阱里跳,往他隐藏在甜言蜜语、花团锦簇中的枪口上撞,我侯天娇就不让你如意。
“你妈呢?她是不是先去缅甸买两根香蕉,再去海南摘两个椰子,最后回家的路上经过哈尔滨弄筐冻梨回来呀?”
常志杰听我话里有话的也不多言,他知道在家里我提他妈、他妈提我都是别有深意的,稍不留意准踩上一个炸弹坑,炸个粉身碎骨都不算完还得落个五马分尸的下场,所以干脆谁也不提。
顾琳有次来家里找我硬说一进门就有种进了冰窖或者停尸房的感觉。我笑了笑没说什么,后来仔细留意了一下发现果真如此,甚至比顾琳总结的还要再恐怖几倍,伊拉克和美国掐架之前都没这么让人毛骨悚然。
“哎,我问你话呢,你…咱妈呢?”
我是真的想知道我那位来无影去无踪、在少林习过武在武当招过亲的婆婆到底去了哪,我怕她万一犯了什么病或者遇到了碰瓷的再给她气着,不然北京四通八达的怎么就买水果买丢了人呢。于是我把刺耳的“你妈”改成了“咱妈”,听上去温和亲切,不带丝毫敌意,你常志杰再护着你妈也得放松警惕了吧,可他太出乎我意料了,他就那么死守阵地。
“我哪清楚啊,我要是随便说个地儿就能找到我妈,那破绑架案子还用警察干什么呀,叫我去破呗。”
我这下不得不对常志杰刮目相看了,他能耐没长,嘴皮子倒见利索,顶起我来面不改色心不跳,活脱一老泰山。
“我姑姑在外面等着呢,都多半天了。”
“你姑没吃过水果啊?跑咱家解馋呀。”
“你说人话吗?”我用拳头对着他的胸口眼都不眨的砸了下去,他也配合着向后退了一步,算是躲过了我滥杀无辜。
“我姑姑是上海来的,她闺女杨诗诗在那儿是有了名的模特。”我咽了口唾沫,把“内衣模特”四个字儿减了一半,“她们能缺钱?别说水果了,山珍海味都吃腻了吧,你别拿市井小民的眼光看我们家人啊。我是让我姑姑去我们家吃饭,再说在你们家睡觉有地方吗?你妈不回来我姑姑她能走吗,人家是有教养的。”
“不用等了。”常志杰摆了摆手止住我,猫着腰从橱柜外围的弧口下面钻了出去。“妈不看重这些客套,你让姑姑和诗诗走吧,没事。回来我跟妈解释,看这意思妈是不打算回家掺和。”
掺和,我们家的事你们管是叫掺和,你们出了事有了麻烦我们家插手叫理所应当,管好了得你们一句千恩万谢假得要命的感激话,管不好当着面儿抹不开什么也不讲,背地里骂起人来核都不吐,真是一家子狗眼看人低。我一边想着一边气哼哼的到客厅替我婆婆解释了一番,然后穿上外套带着她们出了家门。
这一路把我堵心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满脑子都是我婆婆那张伪善的脸,十足恶心。而我越来越发现常志杰至少遗传了他妈妈百分之六十的基因。苍天保佑,我的婧婧随谁都行,但千千万万不要像她父亲,不然我一辈子是没有什么指望了。
我姑姑可能也看出了我婆家不欢迎她,回到了我娘家也始终闷闷不乐,我妈把我拉到一边问长问短,我心虚地拽了拽她衣角,让她小点声,我妈这下明白了,准是常志杰一家给娘俩受的气,她狠狠戳我脑门两下,哼了一声丢下我进了客厅。终于我最怕的还是来了,我妈是个再简单不过的女人,只要不沾钱,她的仁义道德随叫随到,而且犯到极致绝对六亲不认。
我胆颤心惊的尾随她坐在梨木椅子上,姑姑在几句寒暄后渐渐笑了一点儿,我急忙见好就收拉过来杨诗诗也聊起来,而且聊得渐入佳境。
杨诗诗算个长相不错的女孩,笑眼,不大不小的红嘴唇,挺小巧的鼻梁,鹅蛋脸,一眼打量过去十个人八个都能过目不忘,只可惜诗诗命苦,没有好家庭教育她,小小年纪就辍了学出入一些不干不净的场所,她妈妈也管不了她,或者说根本不知情,这样清秀爽朗、落落大方的姑娘谁能想到她有不堪思量的一面呢。
临近中午我正准备和诗诗下楼叫外卖,我爸就迎面进了家门。
他看见姑姑顿时老泪纵横,扔下手里提着的大篮子小筐子就奔了过去兄妹相拥,我妈阴着脸退到我旁边,小声嘀咕一句“我跟他几十年了也没见他抱我这么紧过,大的小的全是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我哭笑不得的拉着诗诗又坐下来,一副静待好戏开场的模样。这老太太真有她的,人家亲生的哥哥妹妹有什么醋好吃的呢,要是换了常志杰,她老人家还不得泡醋里酸死啊。
我爸和姑姑足足哭了半个小时才停下来,那架势像极了生死离别后的重见天日,我趁着奉命递纸的机会瞄了一眼我爸的脸,才发现他老人家以干打雷不下雨的假象骗了自己亲妹妹这满脸的泪水啊。后来经我姑姑不在场的时候我问他,“您怎么演得那么逼真呢?”他反倒和我急了,“这孩子说话都不会说,我那叫真情流露。我和你姑姑多少年不见了,我能来假的吗,你当你爸浑到这个份上了?我不是怕哭得太狠你妈跟我急吗,真以为我和你姑抱着哭你妈跟你说什么了我没听见呀,我这耳朵灵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