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常志菲一番唇舌费尽安顿好我婆婆之后,就送如梦初醒的佟恩皓下了楼,经过此事我由衷觉得他是一个很有气量的男人,即便是被两个初次见面花样百出的女人玩弄于鼓掌之上,仍旧保持着绅士风度,提升了许多我对他的好感附加值。
到楼下佟恩皓没有直接离开,他张了张嘴,又看了看常志菲,似乎是有话要说,又开不了口。
我忐忑不安的问他还有事吗,他点头说有,常志菲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眼神告诉我:嫂子你务必挺住呀,别被这个小白脸的糖衣炮弹炸晕了,我哥和婧婧还在家等着你呢,婚离了情份还没断呀,你别晚节不保让我失望啊。
我硬着头皮抬起头,正碰上佟恩皓含情脉脉的目光,像股热流击得我浑身一颤。
“侯天娇?你的名字和你人一样,我记得初中学毛的诗词,有一篇我最喜欢的一句就‘一代天娇’,感觉特别气势磅礴。”
我啜喏着附和他,我实在猜不透他到底想要说什么,但是从他的眼神里我能明白他对我的感情了,这让我有些害怕。扪心自问,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婧婧作为我女儿带给我的囚笼,是禁锢了我女人身份的自由和梦想,取而代之的是作为母亲的沉重与使命,同样,我更释怀不了常志杰加于我的伤害,他毁灭了我对于爱情全部的期待,把我领进婚姻的坟墓,重复者普天下所有家庭主妇蜕变为黄脸婆的阴暗传奇。
从这些来说,我是有恨的,但正如顾琳讲的,我更多的是有爱,对丈夫的爱,对女儿的依恋,对婚姻残存的幻想和不甘。于是我狠狠一咬牙,对佟恩皓说:“对不起。”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无论多少年,这个男人在我心上的负罪感将成为永远抹不去的疤痕,比肝肠寸断还要再柔情似水一分,因为我似乎能感受到,他会带给我真正的放肆热闹的爱情,而我受之不起。
我拖着疲惫虚弱的身子在北京城走了许久,华灯初上越闪烁越刺眼,我不停的哭了笑、笑了哭,直到深夜才回家,常志杰不在,婧婧蒙着凉被睡着了,我脱下衣服走进浴室,迅速的洗了澡,敷了面膜,换好干净的睡衣,等我都干完了回屋的时候,常志杰仍然没有回来。除了他出差彻夜不归,这一次算是最晚了,凌晨十二点半。
我爬上床想要亲亲婧婧的脸蛋再睡,或者我出去找他,无非是乔画那,他还会去别的地方吗?他以为我真的相信他在外面有多么滥情,我岂是那么傻的女人呢。我确实恨他对我的薄情,但我更知道,他还没薄到如此地步。
我无比轻柔的吻上婧婧的小鼻子,然后是脸颊,她的呼吸有点急促,还夹杂着喘息的声音,我下意识的去摸她的额头,可怜的婧婧哇的一声就哭了,因为发烧而沙哑的嗓子喊出让我撕心裂肺的“妈妈”,我抖着身子用棉被裹住她,然后关灯锁门,抱着偎在我怀中的,滚烫而娇弱的身躯,蹲在人影寂寥的街上,祈祷空旷的路口下一刻会出现车辆,来救救我的女儿。
这是一个母亲的无助,我无助的眼泪像豆大的珍珠落在领口和胸前,它让我体会到了彻骨冰凉的绝望,我执着的又是什么呢,我的婚姻吗?我的余情未了吗?还是婧婧甜蜜的叫一声“爸爸”?那么,和这所有的一切都关系紧密的男主角,我的丈夫,他在哪儿?我问自己,带来的只有头痛,哭泣和寒冷。
我害怕极了,婧婧的哭声越来越小,我清楚弱小的她已经撑不住了,我还有谁可以找呢?顾琳和林鹏,我不想在危急的关头,在我最狼狈不堪的时刻被她们看见,我有我的骄傲,佟恩皓么?让我给一个只见过两面的男人打电话分享我的落寞,求他救我的女儿,我张不开口。我突然厌恶这样的自己了,我放不下这么多尊严,是证明我对婧婧的爱还不够深吗,或者是我还不够爱常志杰,否则我应该拼尽全力的保全他的骨血。
我忍着酸楚拿起手机,反反复复在电话薄里搜寻,找一个我可以百分之百信赖而他又不会嘲笑我,我能确信他会对婧婧好的人,我愣怔怔的看着“常志杰”三个字,手指定格在上面迟迟不肯按下去,我们离婚了,他也学会彻夜不归了,我叫他回来他会应吗?还是以为我借着婧婧的名义要和他重修旧好呢?从而认定我是恶毒的,不顾女儿死活的母亲,我犹豫着要放下手,但是婧婧又一次突如其来的啼哭把我的心狠狠揉碎了,我咬紧牙关拨通了常志杰的号码,我唯一能有把握不会害婧婧的也只有他了。
常志杰的声音在一片凌乱的嘈杂中传过来,疲惫而惊讶,我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告诉他女儿病了,很重,救救她。
常志杰惊慌失措中还在忙着安慰我,他说不要急,我马上回去。
我放下电话整个身体都瘫软在地上,很费力的托着婧婧,我不知道等了多久,只记得常志杰从车上跑下来的时候,我才安心的晕了过去。
我醒来是隔天早晨,外面刚下了一场大雨。常志杰坐在病床旁边守着婧婧,俨然一副慈父的模样,我撑着沉重的身体坐起来,往窗户外面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阴得特别厉害。
他听见声音赶紧跑过来,在我背后垫了一个针头,“你发烧了,别乱动。”
我听完他的话才觉得自己的确很不舒服,头痛欲裂,浑身酸软,我重新闭上眼睛,脑袋顶住墙,“婧婧呢?好了吗?”
“打完针烧退了,刚睡着。”他顿了顿,又说:“有一个叫游佩阳的给你打电话,我没接他就一直打,你认识?”
他怀疑的眼神此刻对我来说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我只想知道游佩阳,也就是我的第一个相亲对象,也是唯一一个给我自己相亲的男人怎么沉寂这么久之后又卷土重来了?我不得不敏感的把整件事联想为我和常志杰又一次的考验,这段摇摇欲坠、备受坎坷的爱情一旦再面临困境是否真的会支离破碎呢?婚姻的躯壳已经无法破镜重圆了,我不想它连同灵魂一起尘归尘、土归土,化为灰烬。
“我妈上次给我介绍的那个男的,后来和我单位同事在一块儿了,我们就是普通朋友,他和我同事闹别扭了,找我调解吧。”
我不得不编了一个瞎话打消常志杰的疑虑,目前阶段我实在无能为力与他那些靠编号排名的红颜知己打保卫战,我的身体和精力都不允许了。好在常志杰真的信了,他拿起床头柜上摆着的饭锅去给我打粥,走到门口还回头冲我笑了笑,我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很温暖,身体心理上都很暖。
我爱过的男人终究没能让我肝肠寸断。我揉了揉太阳穴,摸出枕头底下压着的手机,翻开未接来电的一组,清一色的全是游佩阳,每个电话相差时间不足一分钟,我看看门口,穿着病号服的人来来往往,有的病态怏怏,有的步履矫健,那么我的心思呢?是早已千疮百孔还是练就了百毒不侵呢?我听着电话那边游佩阳沙哑的声音,玲珑心思一瞬间柔软无比,我不该怪常志杰,我不得不承认我比他多情,只是我懂得“发乎情,止乎礼”,仅此而已。
“你是不是出事了?我都联系不上你给你打电话打不通,家里也没人,你以为相完亲没有下文了我就放弃呀?你不是跟我说的吗,男人不能轻言放弃。”
“行,那你继续坚持吧。”
我无力的甩出这么一句就要挂断,游佩阳立刻嚷嚷起来,表达对我的不满。“我还没说事儿呢,你急什么呀。”
“你要说什么我知道。”
我恍恍惚惚的溜了几个字出来,其实他要说的具体是什么我还真不清楚,但肯定和我们的关系或者诸如此类的话有关。男人不都是这样吗,嘴上讲究敌进我退、敌攻我守,实际上巴不得全天下略有姿色的女人都围着他团团转,以此彰显他作为男人圣洁无比的高傲灵魂。我从常志杰身上早就把这点参悟出来了。
“那你说吧,我想什么呢。”
“别猜闷儿了,你开门见山吧。”
我压了一口气,也是和常志杰,和我妈,和我自己的未来赌的一口气。隔了一会儿,游佩阳干净的声音传过来,和我预想的分毫不差。
“我想保护你,还有你女儿,常婧。”
我握着手机心里一瞬间百感交集,生活就是这么既嘲弄人又眷顾人,它没收的与它馈赠的往往是成正比,我的婚姻路坎坷离奇,我的爱情路又繁华似锦,早前我就说过,我和常志杰,以及我们双方的爸妈,同样在婚姻的围城里打了几个来回,为什么他们能够浮在水面上,保持良好的身姿而又不掉下去淹死,我和常志杰却只能挣扎着一口接一口的呛水,事到如今,我终于大彻大悟了。这个世界上的夫妻无外乎有三种:事业互补型,情感相似型,心理敌对型。我爸妈属于第一种,大半辈子也算过得温馨和谐了,常志杰的爸妈属于第二种,老俩口全身一百七十处,一百六十九处是相同的,天性便是志趣相投,所以我婆婆守了十几年的寡,还能耐住寂寞,和我公公在世时给她那么多的幸福回忆是密不可分的。再说第三种,也就理所应当轮到建立在一时激情冲动上导致了追悔莫及的未婚先孕,我顶着一群人的白眼嫁进了常家,做处处忍气吞声的小媳妇,长此下去日积月累的抱怨在我心底愈压愈多,最终演变成了离婚的结局。
我倒宁愿我和常志杰磕磕绊绊的吵一辈子,至少还有一个信念支撑着我坚定不移的陪他走下去,但是我们却总也做不到像我爸妈那样打架也能心有灵犀的,风雨同舟怎么那么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