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一次狼狈的回到了娘家。
和常志杰夫妻大战的结果就是各自不欢而散的各奔东西。我把这句话告诉我妈的时候,她的血压骤然从一百升到了一百五。我赶紧解释说我们不是离婚,就是分居一段时间清醒一下,好好思考以后究竟还能不能生活在一起。
我妈一边摸着脑门唉声叹气,一边哼哼唧唧的抱怨我太不省心。
我哭丧着脸坐下,眼泪突然就止不住的流了出来。我说妈你别恨我,我从小就学不会人家那些大家闺秀的风范,好不容易捱到成年,我又违背了你和爸的想法跟常志杰谈恋爱,明明知道你们不同意我俩结婚,我偏偏怀了他的孩子给你和爸丢脸,险些就让阎王关在鬼门关里头了。我现在过得不好,我知道你们比我还急,可我没有办法啊。我努力了,我比任何妻子、母亲都要努力。我就差把心掏出来给常志杰了。
我大哭着跪坐在地上,胸腔里沉闷的堵着一块巨石,几乎让我透不过气来。我妈看着我颤抖的、通红的脸,瞬间也红了眼眶。
“闺女,妈看你活得这样不顺心,我都替你委屈。把你嫁给他们家,咱们一没收彩礼二没要房子,就连办婚礼都是我们给搭的钱,常志杰他没长良心啊?到头来给你欺负回娘家了,这笔账我早晚得跟他算算。”
其实我知道,我特别丢人,就像我中考失利我妈曾经骂我丢了老侯家几辈出人才的门面,我那时候都没觉得这么失败过。凭我从前的心高气傲,我怎么会想到有朝一日侯天娇竟然被一个男人折磨得生不如死呢?我决定把我对常志杰说过的话也送给自己:这就是命。
在我第二次回娘家长住的日子里,江威又陆续来了几回,他没把我那次见到他说的绝话当真,再或者是他成心不当真。
婚姻路格外不顺畅的我也懒得和他计较这些,倒不是我沉浸在常志杰的“出轨”事件中一蹶不振,更重要的是我的“双假”——婚假与产假到期了,也就是说,从今天开始我就要去老爸托关系为我找的一家大型摄影公司工作了,我的职位是摄影师助理,月薪不多,所有杂七杂八的奖金都加上还没有两千,但至少是一份说出去体面、也没什么实质性指标的活儿,对于我这种懒人来说,千载难逢的机遇已经使我非常满意了。
我在公司里负责的项目不多,上上下下的员工总共有三十多人,我属于轻松得找不到东南西北的人,而其余的则是忙得脚都不沾地。我因为这一点回家和我妈往死里夸我爸,而他老人家也神采奕奕的开始在家摇头晃脑,而且只要在厨房撞见我妈,他准是重复那一句话:我的价值要么隐藏极深,要么一鸣惊人。乍听上去怎么都觉得像是地下党接头对的暗号。
这一天我刚和负责给我发工资的摄影师段洋拍婚纱外景回来,我收到命令去洗片房洗照片,浑身上下挂着大个小个的摄影机一直从人满为患的电梯里被踹出来顺着楼梯滚了下去,抬起头发现那趟抛弃我的电梯才降到三楼,心里一阵暗爽,突然感觉自己周围缠绕了无数光环,共同庆祝我这个探索出“最新式快速下楼法”的女科学家的诞生。但是任何真理的产生都将伴随着对科学的痴迷从而鼻青脸肿的现象,我叫苦不迭的揉着青紫相间的屁股,我才了解原来我现在可以称之为“调色盘”的双臀这么性感有弹性,怪不得常志杰两天没碰我就憋得要去外面犯错误呢。
我一脸得意笑容满脑子肮脏画面的走进了洗片房的对面——洗手间,等我清醒过来看见某位面熟的男同事满眼惊恐的走出方便的格子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误入了男厕所。
我想那一刻我一定难堪极了,我终于体会到了“如果有条地缝会毫不犹豫钻进去的窘态”。我发誓这辈子我都不要再见到那个人。
我沉着面孔飞奔着逃离了公司的B座大楼,当我渐渐淡出了刚才的情境时我小姑子常志菲的来电又激起了我全身发麻头脚冰凉的错觉。
常志菲是常志杰的大妹妹,在北京一家不知名的广播电台做主持,就是让人听了便浮想联翩的“午夜心声”栏目,据我和常志杰不完全但肯定有权威性的统计,听这档节目的听众生理年龄都在四十岁左右,当然仅仅是平均值,换而言之,也就是说最高的年龄兴许达到了六十岁,简直是名副其实的中国当代饥渴型男女。
我硬着头皮按下接听键,那边顿时传来常志菲堪比林志铃的甜美嗓音,也难怪,这种标准风骚的娃娃音的确很吸引人,毕竟在半夜还能撑着不睡觉的老男人心理机能应该已经退化到了只能识别激起他们原始欲望的糖衣炮弹。
“嫂子,志雯有男朋友了。”
在我听到这句话的同时我正趴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里立体式镜子前面摆弄我膨胀发展到一定阶段的乳房,大概是因为太久没有喂奶了,再或者是太久没有做床上运动了,我的乳房越来越穷奢极欲,这么看来常志杰还是有一定作用的,至少他摸起来和我自己摸起来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我随口敷衍了一下,对常志菲说,“你也该努力了。”
“嫂子,咱妈也是这么说的。志雯比我小两岁,她都找到主了,我还四处飘荡呢。今天下午妈给我安排了相亲,听说还是高干子弟呢,你说我去不去啊?”
我一听这话扑哧乐了,老太太还挺能想的,都什么年代了怎么搞对象还离不开攀龙附凤这一套呢。我妈讲究门当户对,常志杰他妈讲究嫁人要嫁人中龙,我真不明白五十年代的中国是如何把庸俗的思想在那一辈儿人的脑海里根深蒂固的。
“那你就去呗,难不成你打算先看着你哥那样儿的孬种捡个便宜娶了我这样如花似玉的美媳妇儿再看着你刚上大学的妹妹傍了一个高干子弟,就剩下你孤家寡人啊?说句实话,志菲,你比他们兄妹俩强的可不是一星半点了,好歹你也和娱乐界沾边儿呀。”
常志菲并没有续接我这番长篇大论,她好像是在思考,思考自己到底该不该为了“赶进度”而去接受这种被动的恋爱方式。
我自认为是知道她小心思的,常志菲在北京广播电视学院有一个爱慕者,叫什么我不记得了,大概是很痴情的一类,因为在我所了解的,她几乎上学的四年里由于他的穷追不舍都没忍心和别的男人眉来眼去。但可惜我这位曾经是堂堂校花的小姑子眼光太高,野心太大,她只想找个钱多得用不完的大款富二代,如果条件特别优厚,她甚至可以考虑年逾花甲的富一代,这个念头在常家人尽皆知,而因为“臭味相投”,眼皮子同样薄如蝉翼的我婆婆,志菲她亲姥姥和“陷在女人窝”里的我的亲老公,也一致表示赞同。
想到这儿我滔滔不绝的语言才华又泛滥成灾,我系上胸扣打开门放进来早已站在门口多时、从门缝里偷窥的色女同事冯茱,然后才踏实的坐下来履行我这倒霉嫂子劝导小姑子的职责。
“你就是天不知天高地厚了,社会发展多快呀,男人的心发展得也跟变脸似的,你掌握得了他一时,降伏不了他一世。我跟你哥的例子不就是前车之鉴吗。要我说你也该放下姿态广纳贤良了,兴许你等的人也在距离你千八百里的地方扯着脖子回眸呢。你总得往前走,迈开步子才能看见他吧?你以为白马王子配的都是灰姑娘啊?那不过是说来哄哄你这样的,按我妈的思想那都得公主配呢。你学学我,现实点儿,你不能给自己未来的丈夫定位,不然你早晚得失望。当初美国爆发经济危机的时候他们也没想到会从天而降出个罗斯福啊。你要去根据实际情况挖掘。”
“行了行了,听你说话我更来气,嫂子你别在我这儿卖弄口才了,你的意思不就是让我回头找宋峰么。”
“对对!宋峰,就是他!”
“没戏。”
常志菲的泄气和我的激动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但我并没有放弃,我得为那个一往情深上刀山下火海至死不渝的男人争取机会,我刚准备再次开口,常志菲的一句话顿时像给了我一记闷棍那般使我头晕目眩。
“他有女朋友了,听说也是相亲,不过成功了,第一次就成功了。我说他是多着急啊?”
男人都没心。这句困扰我很久的真理又一次得到了残酷的证实,我把满腔的义正言辞硬生生的从嘴边咽了回去,这种感觉太噎人了。
换位思考,假设常志杰追了我四年无果又转投她人怀抱醉死温柔乡,我也肯定失落至极,毕竟潜意识里已经习惯把他当作自己的私人物品,别人只许围观不许手摸更谢绝肆意窃取,我虽然没经历这些,但我能想象出来,常志菲也算是坚强的女孩了。
我叹口气转脸安慰她,“你知足吧,那么好的男人追了你四年,你享受的风光爱情有些女人一辈子都求不来,世界上哪去找一大把好事都围着你啊。你再出众也比不上电影明星是不?”
“那我俩就没希望了是不?”
常志菲挣扎半天终于问到她最关心的问题上了,我想了一会儿,还是不知道回复她什么,干脆把棘手的难题支给了常志杰。
“找你哥吧,男人的心思得问男人,如果连他都不清楚,我再上你MSN和宋峰聊聊,当事人总不会不清楚吧?”
“哎,你还真别抱太大希望,他以前和我没话找话的时候就说过,他做过的好事也罢,坏事也罢,一大部分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
“典型的80后。”
我怀揣着绝望的心态给我和常志菲对话最后下了定论,冯茱见我挂了电话,赶紧凑上来抓住我的胳膊,像怕我飞了似的。
“你说实话,你是不是俄罗斯潜逃到中国的双面间谍啊?怎么一会儿帮你小姑子,一会儿又帮那男的啊?”
“我凭什么告诉你呀?”
我像抖落苍蝇一样的甩开她的爪子,拿起桌上一叠待洗的照片往门外走,冯茱一脸神神秘秘的跑了两步堵在我前面,瞪着眼睛问我,“邱萍和段洋的秘密你听不听?”
冯茱口中的邱萍,是我们公司的老板娘,两年前老板去美国开了一家餐饮部,又结识了一个豪放性感的欧洲女人,听冯茱说,那个女人胸大屁股大,不知道比前后平平人如其名的邱萍强多少倍。
我来公司还不到一个月,对于段洋和邱萍的风流韵事虽说略有耳闻但知之甚微,再加上我八卦的天性不浓厚,且潜力尚未被激发,只想做好自己的事别让凶神恶煞的老板娘逮到把柄,所以我几乎可以算是与世无争、遗世独立了。然而此时此刻横在我眼前的冯茱一再勾起我蠢蠢欲动的好奇心,我只好摸了张椅子坐下来,也谨慎的挨近了她。
“其实我半年前就发现了,邱萍吧,平时生活肯定特别缺乏激情,老公的背叛对她打击很深,况且她还没有孩子,一个人撑起这么大的公司挺不容易,你的主子段洋可是黄金剩男啊,多少女人为之疯狂,邱萍虽然岁数老点儿,但风情万种,她还是担得起。”
“就因为这个你把他们联系到一起啊?”
我站起身拉门欲走,冯茱眼见没勾起我的兴趣也急了,她撸上袖子一副豁出去的表情视死如归。“今天我买一送一,碰上志同道合的朋友毕竟不容易。”
我哭笑不得的重新坐下来,看着这个“志同道合”的八卦女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天马行空。
“有一次我下班晚了,当时公司里没剩几个人,我从策划室关灯出来,正好看见邱萍鬼鬼祟祟的进了段洋的摄影棚,我挺纳闷儿的,她往常不苟言笑,总是特别难亲近的样子,尤其很少和下属接触,我觉得奇怪,就跟了过去。”
冯茱说的这话不假,我刚来没多久,但是也发现了邱萍的的确确是那种由内而外散发着威严气质的女人,用林鹏的话讲,人家天生就该当头儿。
“我从来不敢想公司里会发生这样的事,传说中轰轰烈烈的办公室恋情竟然在我身边上演了!而且还是生活圈子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女人,天娇你当时没看见,如果你站在窗户外面透过敞开的缝隙看到一男一女的身影在黑暗里如胶似漆,既热烈又恶心,既触目惊心又干柴烈火,你一定能叫出来。”
现在我终于知道冯茱并不是只对我偷窥,她的“高雅嗜好”在生活的每一处都有体现。我突然觉得她是一个危险人物,好像一颗随时会被老婆引爆的定时炸弹,我很想感慨一下自己的遇人不淑。
“她知道你看见了吗?”
“当然了,否则你以为我策划部经理的职位那么容易就爬上来啊?在这个公司里除了你,人人都比我资历高。”她往门口瞄了一眼,压低了嗓音,“她给我的封口费是年薪二十万,怎么样?不低吧?段洋作为咱公司首席摄影师,薪水外块年终奖都算上才比我多几毛钱啊,可工作性质差远了。他的活儿必须要出实际东西,而我每天坐在办公室里夏天吹空调冬天抱暖炉,躺着大沙发看着黄杂志,说真的,我都替你们不公。”
好吧,我也说真的,我太想揍那个道貌岸然的老婆一顿,她原本是让我极其崇敬的独身女人,我佩服她在北京这样繁华的大都市一个人工作生活的勇气和处事波澜不惊谈笑自如的魄力气场,但我不能理解的是,她同样是从最不起眼的小职员做起,她应该理解奋斗的滋味多么辛酸,她应该理解坐享其成的人怀揣着多么侥幸的心理去看待以后的生活,她的所作所为就是在腐化80后青年积极的工作热情。
我想完这些便毫不犹豫的推开了公司的大门,狠狠摔碎了我二十七天半的忙碌岁月。
我决定辞职,至于要落个坦坦荡荡问心无愧的名声,我永远不允许自己——婧婧的妈妈,常志杰的老婆,侯尚业的女儿侯天娇,在不平等不干净的竞争中迷失了我纯真灿烂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