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自己会是最后一次走进华盛摄影公司,就是三天后我递辞呈给段洋的那天。
我记得他当时很惊讶,问我是不是公司的待遇让我不满意,看着他诚恳又温柔的眼睛,那里面清晰的倒映出我犹豫不决的脸,最后我咬牙一狠心,还是不容更改的选择了离开。
不过事情并没有如我想的这般简单,之前从来没上过班的我以为给主子说声不干了,就能顺利迈出华盛的大门,然后当我站在皮笑肉不笑威严自露的邱萍面前,我就全明白了。
我的主子充其量是给老板打“双份工”的下属兼职情人,而真正的大主子,是这个睿智且不给人留余地的老凤凰。邱萍坐在宽大的电脑桌后面,两只胳膊搭上办公椅的扶手,我幻想着如果是我坐在那把瘦弱的椅子上,它一定会发出超重的痛苦不堪的呻吟。
邱萍静静的眯着眼看我,隔了好久,久到我的脚已经站麻到没有知觉的时候,她才开口,“侯小姐,你坐呀。”
我听完这句话明显感觉出自己脖子上的青筋瞬间暴起,我咬住嘴唇使劲压了压火,脸上仍保持着一副不温不火的大家闺秀独有的笑容,“邱总您找我有事就开门见山,我不预备在已经成为我生命过去时的公司里耽误时间。”
“如果我不放你走呢?侯小姐,在年轻一辈儿的员工里,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虽然来华盛之前你没有工作经验,但你的认真的确是无话可说。这样吧,我给你开个价。”
邱萍整个身子都往椅子背靠过去,我看着她慢慢的抬起手,一个手指接一个手指的伸出来,最后停在了对我具有无限诱惑的“五”。
“年薪五万,不算奖金,十二月份和一月份双薪,你考虑一下吧。”
我侯天娇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可这一次我极其鄙视自己屈服于相当白领阶层收入的铁蹄诱惑下。尽管半个月后我从其他员工口中弄清楚了所谓的奖金不过是沧海一粟、万米一粒,但迈进了高收入层次的我,还是满心欢喜的给常志杰打电话炫耀了一番。
他的反应和我预想的完全吻合,既不服也不信。“天娇,我没让你出去工作,我可不想你爸妈在背后埋怨我,没能耐没文化没背景,你长这么大都不知道给人打工是什么滋味的,嫁给我常志杰之后却要把人生百态苦辣酸甜全都尝一遍,你还打算让我以后进你们家门吗?”
“你以为我想出去啊?你以为我不想天天回家抱着婧婧住着大房子过着好生活是吗?我乐意看别人脸子点头哈腰啊?”
我握着电话冲那边一通乱喊,感觉自己被那些表面仁慈内心邪恶的事物欺骗了一样,我不知道常志杰和我争吵时的表情多么不情不愿,再或者我自作多情一点以为他多么肝肠寸断,但我忍不住了。
我想拥有一个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家,家里有孩子他爸、孩子他妈和小宝贝,没有闲杂人员,没有每天等着对我横竖不是满眼憎恶挑理的婆婆,更没有那位代替了我亲爸亲妈享受我伺候的90岁高龄的姥姥。我不觉得我想要的太多了。
“常志杰,事到如今我也顾不得脸面了,索性我就对你煽情一把。作为一个女人我认为自己称得起恪守妇道,虽然现在还看不出究竟能不能从一而终,但我敢说如果哪天你死了我不会带着婧婧改嫁。作为一个妻子,我孝顺你妈,我尽职尽责,我和你一样,在生活挣钱上没什么能耐,但我最起码努力了,我一心一意想让我的女儿过上和别人家的小公主差不太多的生活,我想让我的丈夫可以少辛苦一点儿,冬天能吃上热饭,夏天有干净衣服换,我也有委屈,你以为除了大男人在外面打拼有难言之隐,我们小女子就没有身不由已了吗?你不知道家比社会难做人吗?你的七大姑八大姨总有说不完的话挑不完的理,我比你难活。”
我仰起脸让眼泪顺着我额头的弧度往回流,我听见电话那边传来常志杰微弱的叹息声,带着一点痛苦和不甘,隔了好久他才犹豫不决的开口,声音特别粗重。
“天娇,你有门路广阔的父母,你有出门见喜的好运,我一穷小子什么都没有,拖家带口的就那一队娘子军,你当初不嫌弃我委身下嫁了,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你的好,吃糠咽菜不能拉你和我一起,是个男人也不能这么干,你要是觉得委屈了,只要你提离婚,我常志杰不吐一个不字。”
“常志杰你混蛋!”我哭着喊出这句话后就不给他任何还口的机会匆匆挂了电话。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话,更不知道那些话对心灵脆弱的常志杰造成了怎样惨重的伤害,我只清楚我不是发自内心这样想的,我有我的另一套想法,只还没来得及说就被彻底否决了。
我不会为了荣华富贵豪宅名车就抛弃我准备与其生死与共、恩怨白头的丈夫,我不会为了所谓与女儿朝夕相处天伦之乐就离开我兢兢业业宠辱偕忘的结发先生,我想要的幸福生活里只有一个男主角,他就是我同甘共苦的男人,常志杰。
我不会为了荣华富贵豪宅名车就抛弃我准备与其生死与共、恩怨白头的丈夫,我不会为了所谓与女儿朝夕相处天伦之乐就离开我兢兢业业宠辱偕忘的结发先生,我想要的幸福生活里只有一个男主角,他就是我同甘共苦的男人,常志杰。我想通这些之后便毫不犹豫的重新迈进了常家老宅的大门。
我婆婆看见我倒是一点儿也不惊讶,她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盛饭端菜,只在我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活儿时微微皱了两下眉。
不一会儿常志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他看见我也没做过多的表情,只是瞪圆了眼睛撇了一下嘴角。
“婧婧的?在屋里吗。”
我自问自答似的找了一个话题,在场的人无一作答。我犹如吃了一个闷头嗝的青着脸躲入了常志杰独占半个月折腾得混乱不堪的卧室,婧婧正躺在婴儿床里挥舞着四肢,她似乎认出了我,平静的小脸上泛出了几丝愉快的红晕。
我笑着抱起她,紧紧的把她贴在我怀里,让她感受我阔别已久的心跳和炽热的胸怀,我想她一定很怀念我,从她渴求的双目中我辨别到了这一点。
常志杰在我和婧婧难舍难分的时候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我回头看时也吓了一跳,他静静的注视着我,一句话也不说。“你有事?”
看来我真不是撒谎的材料,这句半真半假的明知故问被我四下乱转的眼睛出卖了,常志杰顺着我的话茬摇了摇头,我只好继续问,“家里这段时间还好吧?”
“还行。”他仍旧装聋作哑,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我这下被他挑弄急了。
“你针对这个口红印就没什么想解释的吗?”
“哦,这个啊,乔画的吧。那么多女的我哪记得清啊。”
常志杰轻描淡写的扒拉了两下领口,把那张原本精致的口红印扯大了许多,我压着火一言不发的走到他跟前,极有气势的把他新换上的衬衣撕成了两半。
“常志杰,你行啊你,我不在的几天里小日子过得挺滋润啊,你也学会左拥右抱三宫六院了是吧?你不比量比量自己口袋里有几张票子,先斩后奏这招干的不错呀。”
我不管不顾的一副泼妇相此刻终于现了原型,常志杰在我的强大“淫威”下抱头鼠蹿,哭天嚎地,我闹了很长一会儿才停了下来,然后钻进卫生间四处寻找第二份与口红印占有同等重要地位能证明他出轨的证据,常志杰趁着我离开现场的空隙迅速拨通了乔画的电话,我隔着厕所阻音极差的大门将他自以为是的小把戏听得一清二楚。
据我遗传我妈反小三围剿行动身经百战的阅历来看,乔画应该始终没有给他明示,我所看到听到的皆是伟大的常志杰同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信誓旦旦的作保证。
他一边用手捂住嘴尽量让声音发散一下避免太过集中引起我的注意,一边眼观四路弯着腰缩小目标,但我还是清清楚楚的听见了他如何贬低我贤妻良母的形象以及怎样温暖那个小妖精蹬鼻子上脸的小心灵。
“你别急啊,我今天真去不了。婧婧她妈回来了,你怎么总小看她啊,侯天娇的本事大着呢。别说一个你了,再加上我一份儿都赢不了她半次,要不怎么说我老婆呢。”
我冷笑着仔细嚼这番话的滋味,遗憾的是羽翼渐丰的常志杰终于挣脱了我捆绑的束缚飞向了那片自由自在的天空,他的心思我越来越琢磨不透了,似乎每一句话都别有深意,而我只要稍不留神,就会掉入他精心设计的陷阱里,直到窒息而死。
在我揣摩的几分钟里常志杰又有了新动静,他顺着墙面滑坐到地上,乍一看带些心力交瘁的伤感,我想大概是电话那头的乔画不肯配合他步调一致的来对待我和常志杰背后的庞大家族,这于男人是相当大的打击,至少在某一方面否决了常志杰的魅力。也就是说,这个男人不值得她抛头露面与世为敌的去爱。
接下来常志杰的话更令我心惊胆颤,我甚至不得不佩服自己还能如此平静的站在厕所的门后兴致勃勃的窥视我老公的一举一动,我几乎要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面对美丽性感的第三者缴枪投降的悲壮时刻,我扭头瞥了一眼镜子中表情惨淡极具讽刺性的那张脸,所有婚前惊天动地的山盟海誓此刻都变得黯然无光。
“乔画,我觉得有必要对你说明一些问题。首先,我不会和我老婆彻底决裂,至少现在我还是爱她的。无论她怎样无理取闹不理解我,她都是我孩子的妈妈,而且是唯一一个会无私给予我孩子母爱的女人。亲生母亲的爱是其她女人无法替代的最纯朴的感情,你明白吗?其次,我的女儿婧婧就是我常志杰的命,也是我妈眼中代表常家未来希望的火光,她不可以伴随着我与她妈妈的分道扬镳而熄灭,否则我一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我爱我的家,目前,此时,这一秒,都是这样。”
刚才一脸阴谋诡计未得逞的失意和因祸得福免受磨难的得意在我眼中不亦乐乎的交织变幻,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他现在又酣畅淋漓的作了一通半真半假的告白,他说完这番话毫不犹豫的挂断了电话,我的心情顿时复杂到不能被清晰的形容出来,我推开门步伐坚定的走到他面前,对他说,“常志杰,我问你,同着婧婧的面儿,你给我一句实话,你到底,打不打算好好过日子了?”
常志杰抬起头沉吟片刻,终于给出了我答复,但这答复让我久久难以回过神儿来。
“你让我想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