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嚏!”孙司锦吸了吸鼻子,打了一个喷嚏,暗暗咒骂了一声,便又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谁在背后说自己?真操蛋,走了一天的路了,怎么还没有到太湖,难道这是长征或者是取经,要走上十万八千里才行?”
  一路上,孙司锦的心中不停的咒骂,他更多的抱怨是这种无休无止的赶路,什么东西也不吃,就像一具机器,不停往前走,那四个老师倒好,是个不折不扣的修行者,可自己呢?不过普通凡人一个,却还是要跟着他们的脚步往下行走,也不知自己会不会就这样坐在马背上,慢慢被风沙侵蚀成一具干尸,随他们走到天荒地老的那一天。
  “怎么还没有到啊?!”掉队的孙司锦满脸沮丧地问道,“这要走到什么时候啊?走点远路也没什么,但我们要吃东西啊,饿了不吃很伤胃的,年纪轻轻的我可不想得胃病。”
  满脸灰尘的赫连老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孙司锦,其实他也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可是夏老师不说停,他又有什么资格要大家坐下来休息?“这附近哪有什么吃的?方圆十里之内,我都用神识查询了一番,连只野兔都没有,既然没有吃的,那我们就快点赶到天湖再休息吧。”
  听到他的话,孙司锦的脸色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刚刚路过一个玉米地的时候,我让你们停下来,你们当没有听到一样,现在怎么样?想吃也找不到吃的东西了,活该,都是自虐狂,都是一群疯子!”
  “那是附近农夫栽种的,我们身为学院的老师怎么可以偷取百姓家里的东西呢?这要是传出去了,会对学院的威名有损伤。”书生模样的老师转过头来,皱着眉头对孙司锦说道。
  按照他的说法,只能吃没有主人的东西,孙司锦一听懂他话里的意思,便更不爽了,“你们这群迂腐的糊涂虫,要是饿死了,名声又有个屁用,饿死事小,失节事大,一个虚名你们就那么看重吗?那玩意儿能当饭吃吗?拿到战场上能吓退敌国的战士吗?一点用都没有的东西,我就不明白你们怎么那么上心,可怜我孙司锦连早饭都没有吃就和你们一起上路,走了一上午连口水都没有喝,我又不是学院的学生干嘛要听你们的啊,何况我要是饿死了,谁来负这个责,是你还是学院?还是你们统统都当这件事没有发生,继续心安理得的上路?”
  “你知道什么?!再敢提玉米的事情,你便转身回到青阳镇,我天枢学院不需要你这种不讲规矩的人!”夏老师忽然转过头,十分严厉的对孙司锦说道,一路上都没有看到他动怒,但现在只是稍微提了一下玉米的事情,这夏老师便有点六亲不认了,孙司锦的心中不禁冷笑了起来,这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奴才,明明自己已经很不爽了,居然还要克制自己的欲望,抹杀人性,对自己残忍那对别人又能好到哪里去?
  孙司锦实在是觉得很憋屈,这个世界的道德观简直和他所熟知的那个世界的理学一样,都是在抹杀人性,然而这个世界的理学和他上辈子世界的理学不同之处就在于,一个叫做理学,一个叫做道学。
  这门学问是由一个叫做朱子健的人发明的,他是一位唯心论的哲学家,对“无极”、“太极”、“阴阳”、“动静”以及它们的交互影响,有特殊的研究和见解。朱子健从他老师杨文兰那里得到唯心哲学,再吸收佛家学派的神秘思想,而形成他所提倡的道学。道学家认为人生应该严肃,而且要非常非常的严肃,除了日夜努力,训练自己成为圣人外,不许可有其他意念。游戏和幽默,都被视为罪恶,比苦行僧,还要严厉。
  这可以用一个例子说明,天元帝国第七任皇帝耶律俺答登基那年只有十岁,正是贪玩的孩子,有一天上课时,偶尔折了一枝柳条来玩,朱子健立刻正色阻止说:“春天时节,万物生长,不应该随便攀摘,那会伤害天地和气。”耶律俺答把那枝柳条悻悻扔掉,气得发抖。对一个十岁顽童,就作如此压制,无怪引起后来很多文人墨客的反感,认为他斫丧人性。
  朱子健坚决主张压制感情和灵性,认为没有感情和灵性的道德,才是最高道德。所以他反对任何和感情灵性有关的事物,包括艺术与文学。曾有人对他吟诗句:“梦魂惯得无拘束,又踏杨花谢娘桥。”朱子健变色说:“鬼语,鬼语。”他要求的是,人类只能做一件事,即敬畏圣人,凡不能帮助这项目的的行为,都是邪恶。
  其次就是对妇女的贞操问题,朱子健订立片面的苛刻标准,即男人可以随便再娶,妇女则绝对不可以再嫁。曾有人问他:“寡妇贫苦无依,能不能再嫁?”朱子健断然说:“绝对不能,有些人怕冻死饿死,才用饥寒作为借口。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是道学的另一特质,那就是对于牺牲别人生命或幸福的事,无不十分慷慨激昂。
  道学家认为一个道德上没有暇疵的人,才有资格去治理国家;一个道德上有暇疵的人,即令再有才干,也不会把国家治理完善。至于道德的内容和标准,则由道家学订定。道学家相信,人类只有两种:“不是圣贤,便是禽兽。”圣人是一种凝固剂,主要功能在维持社会秩序的安定,维持既定的名分和既定的尊卑,使不作任何改变,以免名分和尊卑紊乱。
  这种道德法则的精神和形态,被称为“名教”。怎么样使名教达到至善,朱子健认为关键在于“天理人欲”。天理是善,人欲是恶,所以必须尽量发扬善而摒斥恶,名教的正常运行,是天理、是善,企图予以变革的,是人欲、是恶,一个人必须努力减少自己的欲望,减少越多,越接近圣人的境界,减少欲望最有效的方法是: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圣人们所下定义的道德,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忠君爱国,除此一念外,别无他念。
  在这个庞然而坚固的道学思想指导原则下,寡妇被迫活活饿死,也不许再嫁,音乐、戏剧、绘画,一律成为坏人心术的毒品,逐渐被轻视,作诗也属于堕落行为,因为不专心便作不好,专心则就没有时间思念道德和忠君爱国的大事了,其他文学作品,如小说、散文之类,看一眼都是罪过,只有低贱的人才去从事体力劳动,圣人系统和准圣人系统——道学家,则必须全神灌注道德和道德基础上的“治国”、“平天下”,人们连走路都要有一定姿态,奔跑和急促的步子,都是轻浮下贱,服从传统权威,崇拜古人古事,崇拜祖先,都是最高贵的善,任何改变和抗拒的念头,都是邪恶,必须在念头一起时就予以无情克制,任何发明创造,更都是专门取悦小人和女人的奇技淫巧。
  这门学问虽然说有点反人类,但到了后期,帝国在几次和敌国战斗之后,国内的反对派人士被拉上了战场,死伤惨重继而变得干戈寥落,废止道学的声音也就渐渐停止了下来,而到了现在,道学更是渗入到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之中,只要你看过一两本书,你就会知道什么是道学。
  如今受这种风气的影响的不仅仅再是民间的百姓,而是那些方外的修行者居然也受到了他们的影响,而这些种种的条规和百年发展遗留下来的评判一个小人与君子的指标也是渐渐的开始扭曲,像孙司锦那样,如果敢于去偷一个农夫种的玉米,那么这种行为便是与小人无异,而且在他刚刚流露出来的那种想要去偷窃玉米的想法,更是在第一时间就遭到了几位老师反对。
  那夏老师甚至还在一瞬间将孙司锦定性为了一个阴险的小人,当然夏老师的想法他不是很清楚,可另外几人变得有些异样的目光他倒是能够察觉,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孙司锦忽然有点怀念前世了,虽然上一世也是一个逼良为娼的时代,但至少也是一个兼容并蓄的时代,什么东西都可以被世俗认可,即便是那种最违反人类认知的人妖居然在世界上也有很大的市场。
  戚薇不忍看到几个人闹僵的样子,而且现在的他们两个人不过是一名待定的学生,有什么资格和老师吵架,于是她便走向了孙司锦,与他并肩而行,走在了一起,且在他身边低声地说道:“你不要和老师们吵,我们应该尊重老师,老师们是传授我们修行的人,没有了老师的帮助我们在修炼一途上将会寸步难进。”
  “难道老师就不能接受别人的质疑吗?老师们说的就真是完全正确,真理只掌握在少数人的手里,真理不是掌握在拳头上面的!”孙司锦冷冷地回道:“他们当自己是谁?我不过稍稍质疑了一下他们所谓的信仰,那个夏老师便恼羞成怒,似乎他心中的东西神圣不可侵犯,但他有没有想过我也长有心肝脾肺肾,我也是有想法的人,用拳头和高压让我认同,说实话,我对这个学院很失望。”
  他的话让戚薇有点担忧了,“小声一点,不要被老师听去了,你的这些话可以让他们直接把你发配回青阳镇,你已经走出了青阳镇,难道你还想回到青阳镇之中守着一个巴掌大的天过完一辈子。”
  孙司锦不以为然,哼了一声,说道:“但至少那种生活我过的很惬意,我并没有什么功名利禄之心,而修炼也不过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过的无忧无虑,我在青阳镇就已经过的无忧无虑了,又何必要舍近求远去学院过那种让自己讨厌的生活?”
  这番话让戚薇哑口无言,孙司锦说的道理很简单,而她的心中也的确认同了孙司锦的话,但人生在世,很多时候都要学会低头,不低头的人很难有什么作为,因为那会迎来无边无际的麻烦,而孙司锦正是这样一个从不低头的人,一时之间,戚薇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