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我想回家了!”
“回什么家?”马奇并没有太多在意,像往常一样一面啃着早点,一面拿起课本要去上课,突然看见丁小丽拿出那只藤条箱子,似乎是在收拾行李,。
“你还真的要回家?”马奇问,拿在手上的课本一下子沉重起来。
“我马上就给编辑打电话请假,今天就走!”
“哎,我可记得你自己说过,你妈妈不叫你回去,你就不回去的。”马奇不想丁小丽离开,一早一晚,一日三餐,丁小丽已经成了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他已经不知不觉习惯了这个小女人给他带来的秩序。
“我可能也是神经有毛病了吧,就是特别想家,想回家。”
“不是因为我说了你什么吧?”马奇问得疑疑惑惑。
丁小丽轻轻地摇摇头。
“那你等我下了课回来送你。”
“你敢送我?就不怕人说你堂堂大学老师送一个刷碗的临时工了?”丁小丽两眼斜视着马奇。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马奇果然没有坚持。
“你还想我回来吗?”丁小丽很不满意马奇态度的变化,大胆地顶了一句。
“随你吧。你要真不回来我也没办法。”马奇也不想向一个微不足道的女孩迁就得太多,听起来也就是真心话。
丁小丽知道马奇不完全是开玩笑,手一软,拿在手里的几件衣服就滑落到地上,连忙低着头装进箱子。
马奇虽然也看到了丁小丽的失常,但仍然挺生疏地离开家门上课去了。
丁小丽抬起头来,望着身边的小箱子,样子还不如一个告假回家的保姆。
丁小丽在拥挤的人群中排队、买票、进站、侯车、上车。
有时候丁小丽感到马奇与自己很亲近,有时候又觉得马奇十分遥远和陌生。为了克服这种遥远和陌生,丁小丽一刻不停做着努力和试探,但结果大多像今天这样令人沮丧。丁小丽感到:在马奇眼里,自己怎么都还是一个刷碗的临时工,永远也不会改变的!也许,马奇根本就不属于她,就像她现在也不属于这车里挤满的,故里的山民一样。
手捧着黑糊糊的大茶缸的司机上车来,叫了一声:“去煤山的,不要坐错了。”喊过后,望了一眼丁小丽:“你是煤山人吗?”
“是啊。”
“不像啊。”
丁小丽改成家乡话反问:“不像吗?”
“一说老家的话就像了!坐前边吧,后边脏得很!”
丁小丽说了声谢谢,在驾驶副座位置坐了下来。
司机看着她在前边坐稳了,才扭头朝后边吆喝了一句:“走了啊!”就发动了汽车,向后倒车。
就在这时,丁小丽突然在倒车镜里发现了推着自行车找过来的马奇,连忙叫了一声:“对不起,请停一下!”
丁小丽满怀感激地跳下汽车,来到马奇跟前,手虽然已经伸了过去,可大庭广众之下又难以亲热,抓着的只能是自行车把了。
“你怎么来了?”丁小丽问。
“送送你啊。”马奇说得很温柔。
“不是有课吗?”
“调了。”马奇说着,递些钱给丁小丽:“好久不回家了,多带一点钱万一有用。”
“不用了。”
“带多比带少好。不用再带回来。”
“我正想着不回来了呢!”丁小丽的毛病又来了。
“你不回来干什么?”
“开饭店啊。”丁小丽不想跟马奇这样说话,可这样无情的话语偏偏就不服管束地一个劲往外冒出来。
司机有些不耐烦地按了一下喇叭。
“快上车吧,人家在等你。早去早回。我最近心里不痛快。”马奇到底还是解释着。
“我好像没有看到你痛快过。”丁小丽伤心地讥讽着马奇。
“痛苦是永恒的!”马奇的口气像个父亲。
“这又是哪个哲学家说的?”
“走吧,早点回来!”马奇推起自行车往后退了退。
汽车在马奇的注视中,在丁小丽怯懦得不敢回视中,颠簸离站。
司机不甘寂寞,找丁小丽搭话:“送你的不像是你爸吧?”
丁小丽一愣:“我爸?”又故意地,“怎么不是我爸?”
“哦?还真让我说对了!那你们老家还有什么人那?”
“人很多。”
丁小丽自觉与司机无话可谈,就假意埋头看书。
汽车在山路上颠簸。
丁小丽侧身看着久违的风景。因思念马奇而来的寂寞也就随即像这些山影一样,坚实有力连绵不绝再次强烈地向她涌来。
丁小丽提着箱子,出现在阔别近四年的家门口的大路上,看见“小丽饭店”已改名为“老六饭庄”。
母亲汪月花看起来比丁小丽想象的要开心得多。这会儿盘着双腿坐在门口,抽着香烟,正看着小和尚卖力地扫地呢。
丁小丽走得很近才被小和尚首先发现。小和尚一见丁小丽吃惊不小,扔掉扫帚就跑。
“跑什么?见了大头鬼了?”到这时,汪月花这才发现小丽,甚至也有点晃眼,猛抽一口香烟定定神,扔掉了烟屁股才向丁小丽努了努嘴:“咦,你怎么回来了?”
丁小丽楞楞地站在门口,回家的感觉完全找不到,嘴里喃喃地:“我为什么回来呢?”辛酸的样子惹得汪月花哈哈直笑:“怎么?还知道想老娘呀?”
已是掌灯时分,饭菜摆上了桌。何老六出车回来了,起先也是差点把丁小丽误认为是路过的客人,觉得自己肮脏连忙回避。
“小丽回来了,你躲什么?”汪月花提醒道。
何老六这才转身狠狠地看了丁小丽一眼,手也不洗,衣也不换,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到饭桌上,拿起筷子在桌上掇了掇,大口扒饭。
汪月花将一块鸡肉夹到何老六碗里,然后对小丽说:“吃啊,山里的饭你可还吃得惯?”
小和尚瞅猛子夹起一块鸡腿就要咬。
何老六将筷子一拍,喝道:“养只狗还防贼,养只母鸡还下蛋,门门功课都是零,吃!饭涨死木头!”
小和尚扑在鸡腿上继续撕咬。何老六怒火大起,举手做了个毛栗子,朝小和尚头上凿去。小和尚偏了偏脑袋,仍未放下嘴里的鸡。
汪月花附和着何老六,骂起了小和尚:“你看你个没有廉耻的样!”
丁小丽对家里的变化和眼前发生的事情既陌生又尴尬。她无心吃饭,早早地就放下筷子走到里间,想到马奇的晚饭不知在哪里吃呢,就更加默默地伤感。
不一会儿汪月花一手拿着牙签,一手夹着香烟,跟进来唠叨道:“又没人说你,你难过什么?真是作怪!哎,城里人知道事多,你知不知道乡里把土地都分给我们承包了,现在我们家又有店又有地,小和尚将来也有活头了。就是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又收回去?你是怎么搞的,什么也不知道呀?这么多年在城里怎么混的?”
牌友们已经到来,大家熟门熟路地搭起牌桌。汪月花在洗牌时宣布女儿回家的消息:“我家小丽回来了,样子长得倒真像一位小姐了,也不知内瓤子里究竟怎么样?”
“你就要享她的福了!包不准老了还要做城里人。”邻居奉承着汪月花,抓上一张挺不错的牌:“小丽人呢?长成大姑娘了吧?也出来让我们看看!”
汪月花扯起嗓子对着屋里就嚷:“小丽,小丽!你在干吗?出来,让婶婶们看看!”
“我在洗脸!”丁小丽不好不回答。
汪月花抓起一张牌,作了一个鬼脸:“看见没有,从小就喜欢洗,身上也不知道长了什么。”
“你没听老人讲吗?女人是个鬼,一天三盆水。城里的女人还不得六盆水。出牌!”
“东风!”
“碰!”
丁小丽端着水盆出门倒水时遇到了何老六。
何老六倒是没有理睬丁小丽,只是在他们擦身而过时有意无意地硬挤了丁小丽一下,盆里的水洒了一地。
丁小丽坐在床头,怎么都睡不着,除了母亲麻将牌的嘈杂,还有何老六的呼噜。
丁小丽披衣起身,来到了窗前,试图寻找少女时的感觉。
丁小丽原以为,这个留下她无数少女梦想的地方应该给她激动,给她安宁。至少给她一个家的感觉。没想到,只是给了她一个无法安睡的小木床,床上还长满了跳蚤。如果现在躺在马奇的身边,一切是多么的好呀。丁小丽恨不能连夜返回到马奇家里,什么都不在意了,重要的是能够跟马奇在一起!
丁小丽起床穿裤子时,裤筒里突然跳出一只大蛤蟆来。好在丁小丽是农村长大的也不是太害怕,但小弟在窗外发出的大笑让她害怕了。
“小和尚,是你干的吗?”丁小丽扑向窗户。
“没有!”小和尚边跑边狡辩。
丁小丽追到门口:“别跑,姐有话要对你说!”
小和尚那里肯听,向大门外何老六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