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六的汽车正在发动,好像这边的事情与他绝无关系。
“什么事?”正拿着扫帚扫地的汪月花问。
“他把蛤蟆放到我裤子里了。”丁小丽说。
“蛤蟆也怕?你没见过蛤蟆?”
何老六在笑,小和尚正跑来向他邀功呢。
丁小丽看得眉头直皱,汪月花也不由得背过脸来,叹了一口气:“你把小和尚带走吧,在这迟早成流氓!小和尚!小和尚!”
正在与何老六一起拧螺丝的小和尚看着何老六,不管汪月花怎么叫他就是不理。
“你妈叫你,怎么不理她?”何老六问。
“我不想理她。”
“蛤蟆真的放到你姐裤子里了?”
“我看见那蛤蟆就是从她裤子里蹦出来的!”
何老六递给小和尚一把扳子,同意他将螺丝拧一把,表示赞赏:“明天,你还准备怎么做?”
“你说呢?”小和尚热切地问。
何老六似乎也要想一想,反正时间有的是嘛。
丁小丽准备回程了。她找出当年的那个黑木箱,要挑拣一些东西带走。
汪月花忽然进来迎门叉腰而立:“你是不是今天就想走啊?”
“我有事呢!”
“你找那破箱子干什么?”汪月花不解。
“没干什么。”丁小丽就觉得心里烦烦的,回答母亲时口气跟母亲一样的粗鲁。
“你在城里到底是干什么?”
丁小丽被母亲的怀疑所伤,不愿搭理。
“你真的是自己上了大学?真的是自己当了记者?”汪月花进一步追问。
“你爱信不信?”
“我说是真的,可那个压马路的总是耻笑我!说你肯定是在城里陪什么男人!”汪月花称何老六做压马路的,口气僵硬没有一点感情气息。
丁小丽不仅觉得何老六可恶,连母亲也在其中了。于是她尖锐的反击道:“是呀,是在陪男人!”
汪月花的回答却大大出乎丁小丽的意料:“陪男人就陪男人!女人不陪男人还能干什么?只要有钱!你可不能犯傻,钱是不能不要的。男人爱俏,女人爱钞。他玩你,你也玩他。人吗就是那么回事。谁不占谁的便宜,谁也不吃谁的亏。”汪月花自以为这是人生之大经验了。
丁小丽无奈已极:“你都在胡说八道什么?”
“我才不胡说八道呢!你听着,跟男人打交道最要不得的就是当真。动真情、用真心,你就要倒霉!妈妈当年就是没人教,才跟了你爸,受了大罪。”
“你现在不是好了吗?”
“我是好了,到现在我想开了,”说这话时何老六的汽车在轰轰地响了起来。“我这辈子就是这样了,感情?什么狗屁的感情?乘着年轻你自己不把持好自己,就等着吃亏!”也不知是触动了什么神经,汪月花抹了一把眼泪:“你要是真混好了,就把你弟带上吧!你看他长得多像你那死鬼爸爸!”
“我可管不了他了!”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大哥当父,大姐当母。就是你带他进了城也能说得过去。只不定人家还要翘起大拇指来夸奖你呢。”
丁小丽找到了那条当年被母亲拉破的灯心绒裤子,要把它装进提箱。
“这么破的裤子你还带着干吗?”汪月花又是疑惑。
“好让我记得有你这个好妈妈呀。”丁小丽回答得很是伤感。
汪月花没有听出女儿的弦外之音,还拿过裤子看了看,完全不记得裤子的故事了:“我没给你做过这条裤子!要记得妈妈也不用带条破裤子。”
“想你了就拿出来看看啊!”丁小丽反唇相讥。
“城里到底什么样?也没见你说叫我去逛逛。养你这么个女儿不也没用。”汪月花没有听出丁小丽的讥讽,倒是对城市充满好奇。
汪月花送女儿出门时,何老六正将一串油乎乎的抹布交给小和尚:“今天晚上就把这个放到——”
小和尚兴高采烈,一猜就中:“放她裤子里!”
忽然发现丁小丽要走,何老六和小和尚默然相视,皆大失所望。
丁小丽返回时所坐的还是来时的车。司机象老熟人一样让丁小丽坐到前边,并察言观色地搭讪道:“山里人在外边混出名堂来了,其实不用回来。有良心的过年过节寄几个钱回来就可以了。这人一回家,十个有九个是高兴而来,伤心而去。”
丁小丽尽管赞同,但也不想附和,迷茫地坐下就翻起了书。
司机很不满意丁小丽对自己的态度:“你是何老六的女儿吧?”
丁小丽一时大窘。
司机索性给丁小丽说明白了:“想起来了,我也在你家吃过饭!”
丁小丽把头扭向车窗外。一个个山头迎面而来,又被甩到身后。
这真是一次失败透顶的旅行!这真是一个毫无遮掩的世界!一点点可悲的虚荣却引来了一场无端的羞辱。丁小丽突然联想到,自己一次又一次地对马奇不着边际的、冷言冷语的试探是不是虚荣?到头来会不会也是一场羞辱呢?在自己原来的家与马奇现在的家之间是一块没有着落的地方,就像这摇晃的车厢,载着她这个无家可归的过客。
马奇惶惶忽忽地走来,眯着失神的眼睛。声音开始模糊,环境也慢慢腿色,变得得空旷起来。
刘兰兰从马奇身边擦肩而过,马奇居然像没有看见一样,刘兰兰回头奇怪地看了看马奇,又转身追到他面前:“喂!我说大白天的,你梦游呢。”
马奇回过神来,有点不安:“想点事。”
刘兰兰:“哎,我听《城市时部》编辑部的人说,丁小丽突然请假回乡下去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马奇摇头:“谁知道为什么?”
王书记叫住了马奇:“下午四点半你也来开会”。
“好,开会很好,开会就可以将时间轻轻松松整整地拿掉一大块而不必于心不安。”马奇恶作剧似跟王发易开心:“什么会?”
“陈晨的检查交上去了,学校领导看了都很生气,我们不能手软了!”老王的威严似乎是对着马奇来的。
“那会怎么样呢?”作为班主任,他觉得自己该问。
“听听大家的意见吧!一些人的道德标准也实在是不像话啊!”老王语带讥讽。
“那么像话的道德标准又是什么样子呢?”
“我还就想请教你!”
“请教我?你真想听?跟你探讨一下也无妨,我认为:所有的智慧也好,道德也好,一切形而上的东西都不能与肉体的自然驱动相抗衡。那就是,真正的合乎自然的道德规则应充分尊重肉体而不是与肉体相对抗。人要吃饭,你就不能把不吃饭作为美德;人要睡觉,你就不能把连续打几仗不休息作为美德;人要讲话,你就不能把闭口不言作为美德;人人都有自己的思想,你就不能把集中学习统一思想作为美德。”
老王严厉地打断了马奇:“马老师!你的这些话,即使是作为学术观点,也是非常危险的!算我今天没听见,你也没有说。下午开会不许信口开河!”
一打开家门,就听见水响,马奇以为水管漏了,连忙抓起门廊鞋箱里的扳手就进屋。一进屋竟发现了丁小丽的包,恰如云雀啼开了天门,马奇欢喜万分。
“小丽!是你吗?”马奇叫着就扑向了浴室。
“你看看水壶里的水烧热了没有?”丁小丽在浴室里回答。
“真是你回来了?”
“热了就把电关掉!”
“哦。好的。”马奇关上开关,又跑到浴室门前等丁小丽出来。
丁小丽从浴室里出来了,穿着旧衬衣,并没有表现出马奇所想象的,起码是与自己同样的热情,而是捏着湿乎乎的头发,低着头到阳台上去晾晒小衣。
马奇的热情也被遏制了:“家里都好吗?”
“还好。”丁小丽的回答既陌生又有些虚幻的样子。
“饭馆还开吗?”
“怎么不开?”
“那是一个好饭馆!”
“有什么好不好?”
“没有那个饭馆我还不会认识你那!”
“不认识不就不认识吗?认识了又怎么样?”丁小丽的口气里又带上了自己都不喜欢的哀怨。
“你怎么啦?”马奇果然起了反应。
“我想睡一会,好吗?”丁小丽不想一回来就陷入了她决心改掉的不快,便真的睡下了。
“你干脆还晕倒吧。就像第一次来的时候那样晕倒!”马奇跪到床前,紧握丁小丽的手,用脸去触丁小丽的脸。
“难道你真的又要发烧了?”马奇有些惊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