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马奇醒来,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的手竟让这个从天而降的女孩紧紧地抓着。他要把手挣出来,又恐怕将沉沉酣睡的丁小丽惊醒,最后只得将《红楼梦》卷成一团,塞到丁小丽手里,才算站了起来。
马奇活动了一下身体,拉上了窗帘。回头认真地注视着丁小丽。
马奇现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仅一面之缘的女孩,看着她在自己的床上安然熟睡,手里抓着一本《红楼梦》,肯定还以为是抓着自己呢,不觉好笑,又有些感动。一个如此孤立无援,卑弱不堪的女孩,果然就是因为自己的一张没有任何承诺的纸条,就这么来了吗?唉,傻丫头,《红楼梦》里的伤心你到底懂了多少啊?
马奇关了灯,疲惫地坐倒在沙发上,点燃了香烟。
马奇希望王大夫出诊。后者一边换着白大褂一边做着自以为必须的询问。
“走吧,”马奇请求道,“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什么病?让她自己来吧!”
“发烧,拉肚子,肚子里还呼呼噜噜!”
“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引起的呢?”
“不太清楚。”
“不太清楚?”
“她是昨天下午从农村来的,哦,对,她还在车站过了一天一夜。”
王大夫对农村人乱吃东西深恶痛绝:“乱吃东西,急性肠胃炎当然要发烧,重的还会昏迷。给她吃药了吗?”
“吃了。”
王大夫对乱给病人吃药的现象很反感:“都吃了一些什么药?”
“吃了黄连素,干草片,还有几片APC。”
王大夫眉头直皱,坐到了诊桌前,诊桌旁已经有许多人待诊,他警告马奇:“不好乱吃药的,还是把病人送来吧,万一脱水会有危险的。”
马奇匆匆地往家里赶,发现自己班上的学生们欢蹦乱跳地锻炼,陈晨也在其中。马奇忍不住驻足看了看。
艺术系教师刘兰兰一身运动装束,朝气勃勃地跑到马奇身边:“嘿!难得啊,一大早居然没睡懒觉?”
“我们班的学生在打球!”马奇有些掩饰之态。
“哟!看不出来,你这个班主任还当得蛮尽职的。昨天可是你让熬的八宝粥,快馊了,再不来喝我就拿去喂狗!”
马奇哈哈大笑,说:“别呀,我饿着呢。”
刘兰兰笑着:“怎么?想把夜宵当早饭啊?”
马奇凑近刘兰兰道:“这么早就到你宿舍去?我不在乎,可总得顾及你刘兰兰老师的名节吧。”
刘兰兰:“哟,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俗?”
马奇:“我这可是真的为你着想,我可以发誓!”
“别,我们跟山盟海誓无缘!这可是你说的。哎,你怎么有点心神不宁的?”刘兰兰发现马奇走神。
“哦,对,我还真有点事。晚上去你那聊。晚上见。”马奇被刘兰兰提醒了,匆匆告别往家赶。
刘兰兰有些奇怪地望着马奇的背影。
马奇怕惊醒病人,一上楼梯就蹑手蹑脚,开门时惟恐弄出一点声响,门一推开,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床上的被子已被收叠整齐,屋子也被规整过,脏衣赃物不见了。屋里显得前所未有的整洁。马奇带上门,打开录音机,李谷一的歌声轻曼的荡漾开来:“你的身影,你的笑容,已经映在我的心里……”
马奇舒了口气,突然想到那个病女孩,连忙四下寻找。
丁小丽正跪在床后的地上擦地板,身上穿着马奇的大汗衫,见到马奇进来不仅没有抬头,小脑袋似乎还低了许多。
马奇在床后发现了丁小丽,伸手要将她拉起来:“赶快放下,你的病还没好呢!”
丁小丽的胳膊被马奇揪起了半尺,但脑袋仍未抬起来半分:“我没事了。”
“又没事了!放下,我来弄!我正要回来带你去医院呢。”
“我好好的去医院干吗呀?”丁小丽说着,手还是不停。
马奇不得不松开手,由她去做。
丁小丽擦完了地,顺手拉开了厨房门,厨房里除了肮脏还是肮脏:脏碗、黑勺子、破抹布,丁小丽纳闷,这是大学老师的家吗?丁小丽飞快地看了一眼马奇,所表达出来的就是这份吃惊。
“我来,我来。”马奇有点不好意思。
丁小丽挡住了狭小的厨房门,开始了收拾。她拿出水壶,想烧点热水,却不知怎样打开煤气。表情有点寒酸。
马奇挤进厨房,示范性地点燃煤气,烧上水。
“你家里吃的东西在哪里?”丁小丽问。
“什么吃的东西?”
“你不吃饭吗?”
“哦,我一般吃食堂。怎么?你想吃东西了?”
“那买菜的地方在哪里?”
“你搞不清楚,我去买!哦对了,是应该我请你吃顿饭的,你喜欢吃什么?”
“随便,你喜欢吃的就行。”
“我可做不出什么好吃的东西来。”
“没关系,我来做。”
马奇才出门,水就烧开了。丁小丽不知怎么关煤气,只好一口气吹灭了火。又拿起洗过的衣物上阳台去晾晒,发现阳台上更是脏乱不堪,任你碰到什么地方都是一块黑灰。这的确让这位农村来的姑娘也要摇头了。
厨房里的煤气灶嗤嗤漏着煤气。
随着一桶一桶污水的流去,阳台开始露出了原本的蓝色马赛克地面。晾衣的竹竿也恢复了应有的青色。
马奇开门回来了,闻到刺鼻的煤气味,大吃一惊,连忙冲到厨房关上煤气,一面大喊:“怎么搞的?煤气也不知道关?”又冲向阳台去开窗,只见阳台已焕然一新,丁小丽正站在凳子上,举着弱小的胳膊,踮着脚,吃力地晾着衣服。马奇又是吃惊,又是感动,不禁怒气全消,和颜悦色地:“菜买回来了,有鱼,还有排骨!哎,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丁!”丁小丽从凳子上下来。
“姓丁?你不该姓丁!”马奇想开个玩笑,宽松一下气氛。
“怎么不该姓丁?”
“甲乙丙丁,象你这么勤劳灵巧的姑娘,应该是甲等生才对。”
“你替我改一个姓吧。”劳动也焕发了丁小丽的才智幽默。
“姓马怎么样?”
丁小丽不置可否,接过马奇手里的菜兜,转身进了厨房,捣持起鱼肉来。
马奇远远地看着忙碌的丁小丽,又四下看着整洁一新的环境。
(画外音)马奇这句玩笑只是未加思索,脱口而出,可一想到英语中有随夫改姓的习惯,不免觉得自己有些轻浮,好在丁小丽并不懂。马奇突然觉得丁小丽不懂使用煤气其实一点也不影响她的——是什么?价值?或者叫魅力吧!他怀着激动的心情将房间和阳台巡视了再巡视,这景象的确是感动了这个玩世不恭的男人。
马奇跟进厨房:“让我来切肉。”
“不用。”
“择菜?”
“不用。”
马奇发现还有一叠脏盘子:“那就洗盘子吧。”
丁小丽伸手夺过盘子,返身找到《红楼梦》,看着马奇,将书放到书桌上。
马奇坐到书桌边,手里拿着《红楼梦》,眼神有些同情、忧郁又有些难以理解地望着丁小丽。
丁小丽对自己的处境倒是浑然不觉,就见她切、炒、装、盛一气呵成,瓢勺叮当,饭菜飘香。
马奇突然感到一种国王似的满足,悠闲地点起一支烟。
刘兰兰正在集体宿舍走廊里搭建的简陋灶台上忙八宝粥,对着菜谱一样样的放配料,显得有些手忙脚乱。大围裙上斑斑点点,却并不是油污,而是五颜六色的颜料。
隔壁房间走出一个同事:“哟!我们的大画家也开始讲究生活质量了。可也不能天天炖八宝粥呀”。
刘兰兰:“除了吃食堂,只会这个”
同事:“就这个,也是看着菜谱才学的吧?”
刘兰兰笑笑,盖上锅盖,拍拍手,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有着一个画家应有的一切凌乱和品位。画架上,一幅大画尚未完成,蒙着一块大红布,一进入这个环境,刘兰兰立刻像变了个人似的,刚才灶台前的感觉荡然无存,她沉静地走到画架前,拉开红布,又退后几步,眯着眼,审视着自己的作品。
这是一幅裸体男像,有些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