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奇以为丁小丽的反常是因为近一段时间的噩梦:“还是先讲一讲你的怪梦吧!”
“讲讲你的文章!你说过要让我听你讲课,可从来没兑现的,今天就讲你写的文章!写的什么好东西?是小说吗?”
“我写什么小说?我写历史!”马奇的许多思考模式都来源于小说,可又对小说有着莫名其妙的偏见。
“什么叫写历史?”丁小丽又问。
马奇果然被问出了豪情,他说:“现在的历史书没有一本不要重写!要写出不同历史阶段、不同历史人物的个性、特性来!”
“什么叫个性?”
“个性就是只属于他的那个本质!”
“我也有本质吗?”
“谁都有本质!”
“那我的本质是什么?”
马奇觉得丁小丽到底可爱,脱口开了一句玩笑:“你的本质就是烧饭洗碗洗衣服的乡下妹子!”
丁小丽勃然变色,放下筷子,将被马奇拉开的提箱重新拉上提起来。
马奇大惊,“你这个人怎么就没有一点幽默感呢?”说着将被丁小丽拉上的提箱又拉开,要把里边的东西往柜子里放。
丁小丽阻挠了一会见阻挠不住,也就随着马奇去安排了。
马奇发现了破灯心绒裤子,觉得纳闷:“你回家就把这个带来了?还说不是乡下妹子?”
丁小丽无声地哭泣。
“咦?怎么这也哭得出来?”马奇实在困惑,刚要做一些开解,忽然有人敲门。马奇一惊,低声喝住丁小丽:“别哭!”随手就将丁小丽推入厨房,再问敲门的人:“谁呀?”
门外来人答道:“刘兰兰。”
马奇连忙将丁小丽的鞋子收藏好,开了门:“你?怎么来了?”
刘兰兰站在门口,看到桌上放着两副碗筷,笑着说:“你不要慌张,我不进去。”
“进来也没什么!”马奇嘴硬。
“我找丁小丽。”
马奇当面抵赖:“她怎么会在我这里?”
“是吗?那你能见到她吗?”
马奇说:“怎么?她不在小砖楼里?”
刘兰兰好象特别欣赏马奇撒谎不像的样子:“你不要慌嘛?见到她,让她找我。再见!”说完便离开。
马奇忙不迭地随后关门,刘兰兰突然又回过头来,轻声对马奇说:“知道吗?你撒谎的样子真可爱。”
马奇瞪眼:“胡说什么!”
马奇关上房门,非常难堪地来到厨房。
丁小丽背对着马奇在抽泣,马奇想上前安慰,丁小丽猛然转过头来:“我都听见了,我不在你屋里,我也没有来过!”说着,擦掉眼泪,又把自己的东西放回提箱。
马奇:“你……”
丁小丽:“什么都别说了,像这个样子,我留下来还有什么意义呢?我走了,马老师,您多保重。”说着,重新拎起收拾好的提箱,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又忍不住留念地回头望了望。
马奇刚想说什么,丁小丽决然地一转身走了。
马奇刚追出门,隔壁李教授的夫人刚好上楼,与丁小丽擦肩而过,她有些诧异地望了望陌生的丁小丽的背影,又看了看马奇:“那个女孩是——”
马奇连忙掩饰:“不认识,哦,好象是楼上。”
“哦,马老师这是要出门?”
“哦,才吃过,出去散散步。”
“散步?外面正下着雨呢。”
“哦,是吗。”马奇讪讪的应付着,偷眼还在望楼梯下望。
楼梯下早已空无一人。
丁小丽进来,两眼红红地望着刘兰兰,一脸的委屈。
刘兰兰疼爱地嗔怪着丁小丽:“别说了,我都知道了。你也是忒老实吧?他们叫你走你就走啊,你没看看,叫谁走,谁又走了?”
“也许他们都有正规编制。”丁小丽猜测着回答。
“别信那一套!你怎么不来找我?”
“我怕——”
“你怕我吗?”
“不是。”
“那怕谁?”
“怕给你添麻烦。”
刘兰兰哈哈大笑:“你还真是怕对了,我这个人呀,就是怕麻烦,不然怎么到今天还是单身一人?”
丁小丽破涕为笑。
刘兰兰给丁小丽冲来一杯咖啡:“明天,你照常去上班!”
丁小丽难以置信。“我?照常上班?”
“不就是增加发行量吗?要刺激,要娱乐吗?”
“你都知道了?”
“你上午一走,你们汪总就给我来了电话。”
丁小丽又哭了。
“你是不是在汪总面前也哭了?”刘兰兰问。
丁小丽点点头。
“好了,现在就别哭了!让我们一起来研究你们汪总的苦恼吧!”刘兰兰在屋里来回地走动,边走边对目不转睛的丁小丽说:“什么叫刺激?很简单!就是让女模特衣服尽量少穿,拍腿、拍胸脯、拍屁股,把遮羞布尽量撩得高高的!什么叫娱乐?农村人不都是骑在牛背上吗?你拍一个女演员将一头大水牛扛着走路就行了!”
丁小丽被刘兰兰犀利的语言,夸张的动作逗笑了。
刘兰兰倒是忽然严肃起来:“世纪初,席卷欧洲的唯物的、短视的、颓废的人文倾向正在中国蔓延。总有一天,人的精神将完全被物质化,被挤干,被掏空,以至作为一切艺术之源泉的人体都会被蒙羞,被不齿。人类最终要将自己毁弃,如同垃圾!”刘兰兰边说边展开两幅油画的照片:“你看,这是提香笔下的女人,而这幅是毕加索的。提香笔下的女人多么优美啊!光洁、鲜亮、喷儿香!你再看,毕加索的女人,像什么?是人吗?还是鬼?还是既非人又非鬼的垃圾?如果艺术失去了规则,人类就必然的失去了中心!”
丁小丽崇拜的眼睛一直围着刘兰兰转动,她十分欣赏刘兰兰的智慧和热情,还有就是那份无法企及的幽默与潇洒。
“你懂了吗?”刘兰兰问。
丁小丽似懂非懂地咕噜了一声,她所能回报刘兰兰的就是帮她归整凌乱的画布画框。
“你不用弄了,我要走了。”刘兰兰说。
丁小丽连忙收拾雨伞,准备告辞。
“你干什么?”刘兰兰问。
“你不是要走了吗?”
“哦,我是说我要出国了。”
“出国?”丁小丽顿觉空虚。
“是啊,去法国。怎么样,小妹妹?工作我给你找回来了,你还有什么要我办的吗?”刘兰兰问得潇洒又寂寞。
丁小丽低下了头,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了。
刘兰兰静静站在丁小丽身边,等她稍微平静了一些才说话:“我就是很少听到你讲话。”
丁小丽眼泪汪汪地瞪着刘兰兰,还是不知说什么好。
刘兰兰也觉伤感:“说真的,就是没有报社减员的事,出国前我也是要专门和你见见面的。这一走,能让我想起来的人还真不多呀。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想你。马奇说你是从天而降的一块陨石,上边记录着人类远古时代的信息!”刘兰兰笑了笑,“而一开始,他让我给你找房子的时候,只说是要安排一个民工。”
“也许在他眼里我永远都是一个民工吧。”丁小丽回答得很急,仿佛对刘兰兰就要离去的伤感被什么更强烈的感情所压制。
刘兰兰觉得口气不对了:“你到底过得怎么样?”
“我真的还可以去报社上班?”丁小丽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
“这当然。临走之前我还想再帮你设计两个专题。保证让汪老头乐起来!”
丁小丽想握住刘兰兰的手来表示感谢,可手伸到一半又不敢了,硬生生地叫了一声:“刘老师!”
刘兰兰看出丁小丽的心意,迎上来主动将丁小丽的手拉住,深情地注视着面前这个又瘦又黄,泪痕未干的小女孩:“你又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