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丽带着马小凤去看马奇父亲,马奇的父亲已非常虚弱,他摸着小凤的头向丁小丽交代着什么。
带着黑纱的丁小丽用自行车带着同样带着黑纱的马小凤。
马小凤在背后靠着丁小丽,一副相依为命的感觉。
车轮旋转,化为两辆自行车的车轮。四年后,已隐约有少女之态的马小凤和丁小丽各骑一辆自行车,一同出门上班、上学。
马奇并没有像丁小丽最初估计的那样最长一年总该回来,而是一去四年音信全无。丁小丽对马奇的思念由一种心情变为一种习惯,又由一种习惯变为自我挑战式的执着。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婚姻也许终结了,但那必须是在再一次见到马奇之后。
牌子还是原来的,门面已经扩大,还兼做卫生用品零售门市。店堂里悠悠放着当年最流行的《滚滚红尘》:“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懂事的我……”
小秦会计与王玲结伴而入,俨然已是夫妇。王玲已成熟多了,见了丁小丽如同至亲的亲人:“小凤还没放假吧?”
“就这几天吧。”
“过了暑假就是高中生了吧!”
“可不就是吗!”丁小丽手脚不停地整理着哪怕稍微凌乱一点的商品,用计算器计算着账单,行为举止间明显地多出了长期寡居的年轻女人所特有的幽寂之色。
马小凤来找丁小丽,穿的是丁小丽的酱色灯心绒裤子。
“小凤,放学了?哎?这条旧裤子你是从那里找出来的?”丁小丽凝神问道。
“不懂了吧?眼下就流行这面料,还有这款式。”
“你没到学校去呀?”
“今天就是拿通知单。”
丁小丽埋头理好一组簸箕,情不自禁地欣赏起小凤身上的裤子来:“我的裤子你都能穿了。”说着伸手拉过马小凤来细看:“这里原来破了,我补过了,看不出补丁来吧?”
马小凤抢着去帮助丁小丽卖给顾客一把扫帚。
丁小丽还要看裤子是否有补丁:“让我看看补好了没有?”
马小凤不喜欢被人当众看来看去的,挣脱而去。
“哎,不要乱跑,回家看电视吧!”丁小丽叫道。
工长从外边回来,满头是汗,装运工具时动作有点夸张,怎么看都有在丁小丽面前显派忠诚之嫌。他走近丁小丽:“丁经理,我们现在用外地的农民工就是合算。一个工,能比城里便宜一块钱。”
丁小丽发现王玲正往这边瞅,竟心生羞怯,语气生硬刻板:“哦,你今天还要出去吗?”“还有一家。现在天热,晚一点还好做的。丁经理还有什么吩咐吗?”
丁小丽将脸扭向一边,不想给人以任何口实。
工长走了。王玲挨过来开玩笑道:“干吗死等马奇啊?换一个算了!”
“把那个凳子搬过来!”丁小丽置若罔闻。
王玲扶着凳子帮丁小丽整货:“这么多年了,就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念头?”
丁小丽整好货,又拿起扫帚扫地。
小秦会计从里间出来,结巴着:“丁——,丁经理,你家小凤的电话。”
丁小丽急忙接过电话:“喂?”马小凤在电话里哭得厉害:“我流血了!裤子里,好多。”丁小丽一听就猜个十之八九:“没关系的,我一会就回来,你先垫块干净的毛巾躺着。”
“你赶快回来啊!”马小凤似乎很害怕。
丁小丽匆匆买了一叠卫生巾。
丁小丽开门进来,见马小凤躺在床上,表情一下成熟了许多。立即关心地扑过来问:“你怎么样?没事吧。”
马小凤害羞地摇头:“我知道了,没事。”
丁小丽亲切注视着马小凤,从背包里拿出卫生巾塞给马小凤:“知道怎么用吗?”
马小凤又摇摇头。
丁小丽找出一条短裤,认真做出示范,再问:“会了吗?”
马小凤点头。
丁小丽:“那就赶快换上。”
“你转过脸去嘛。”
丁小丽尊重小凤,转身到厨房里忙碌着总也干不完的家务事。
马小凤不知什么时候又靠到厨房门边:“对不起,我把你的裤子弄脏了。”
丁小丽陡然心潮激荡起来,当年的情景随即浮现,看马小凤的眼神也就格外的温柔起来:“没关系,能洗掉,先用盆泡起来!”
“干嘛不放进洗衣机?”
“太旧了,怕是经不起洗衣机搅了!”
马小凤温和答应着,找到脸盆准备泡裤子,又觉得脸盆不大合适,就拿着脸盆到厨房门口问丁小丽:“就用洗脸盆吗?”
丁小丽随口答话:“用木盆。”
“木盆?哪里有木盆?”
丁小丽拉开储藏室,找到了一只旧木盆,一看到这只就木盆,不觉发起呆来。
一条旧裤子,一只旧木盆,凝聚着往日一幕幕的情景,怎不让丁小丽心情激荡?
马小凤不知丁小丽怎么突然会发起呆来:“怎么啦:”
丁小丽缓过神来:“想不想你爸爸?”
马小凤咬牙没有回答,脸上显现出绝望之色,她将木盆接过来,把灯心绒裤子慢慢地泡在盆里。
丁小丽在马小凤面前坐下,讲起灯心绒裤子的故事来:“这条裤子,原来是一件红色的大衣,是我四岁时,我爸爸给做的,后来爸爸得病死了,大衣也穿不下了。上初中时妈妈就把它改成一条裤子。那是我最喜欢的裤子,可初二时弄破了,就留下了这个补丁。”
“是怎么弄破的呢?”
“我妈妈不让我上学了,我就是想上,不愿意离开学校,妈妈到学校来抓我,我就赖在地上不走,妈妈就硬拖呀,在雪地里足足拖了几十米,这条裤子就是这样活活拖破的。对了,那天,我也是第一次来例假,裤子上的血都拖到雪地上了。”
马小凤听着听着眼圈就红了,低下头,用心地洗起裤子来。
丁小丽送马小凤到高中部报名,看着马小凤穿自己的灯心绒裤子的样子既觉得好笑又有点温馨苦涩:“你干吗非要穿我的这条破裤子?”
马小凤笑而不答。
到了报名处,接待的老师说:“填一份表吧!”
丁小丽拿过表来,准备好笔,递给马小凤:“你自己填吧?”
马小凤认真地填表。
丁小丽觉得太慢想帮忙:“你填得清吗?”
马小凤没让丁小丽帮忙,填好后将表直接给了老师。
老师看着表格填一份通知:“马小凤!”
“到!”马小凤答道。
“明天家长会的通知,是写你爸还是你妈?”
马小凤低头未语。
老师看表抄名,说:“写你妈吧!丁小丽!”
丁小丽以为叫自己,答道:“是我!”
老师见丁小丽年轻得难以置信:“你是马小凤的妈?”
丁小丽没有想到有此一问:“这个——?”
马小凤大声接过来:“她就是我妈!”
丁小丽与马小凤两人如往常一样围在桌前吃饭,气氛却发生了点微妙的变化。
当天的晚饭吃得情深意长,马小凤当众叫“妈妈”是丁小丽始料不及的,四年多来,丁小丽对马小凤全心全意地照顾完全是因为马奇,从未想到会得到马小凤的回报。马奇照样无声无息,叫她妈妈的女孩却坐在她的对面,长得越来越像马奇,可越像马奇带给丁小丽的伤感就越多!偏偏饭桌上的情景又恍如当年。
丁小丽不自觉地扮起当初马奇的模样将好吃的脆骨夹给马小凤,马小凤倒成了当初的丁小丽,夹起来反让给丁小丽,说的话也是一样:“这是脆骨,好吃呢!”
“好吃,才给你吃嘛!”丁小丽学着马奇的样子说话。
马小凤横了丁小丽一眼,简直就是马奇的眼睛。一个不自觉地模仿,一个自然的反应,出人意料的效果让丁小丽差点哭起来,连忙调过脸去。
马小凤疑惑地放下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