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牌子的人显然听见了,转身就往丁小丽这边跑,跑近了,丁小丽和来人都一声惊呼起来:“陈老师!”
陈晨也大出意外:“丁小丽!你也来海南了吗?”
“你——在海南?”
“啊,我来这里很久了!原来我们学校的马奇老师让我来接他女儿!”陈晨说说着把牌子又举高一些,眼睛还要往别处搜寻:“我刚才好像听到谁叫唤这里是马小凤。”
“这不就是马小凤吗吗?”丁小丽手指马小凤。
陈晨看见委顿不堪的一个小姑娘坐在地上:“你是马小凤?”
马小凤使劲地点头说:“我是马小凤!你是谁呀?”
“我叫陈晨,是你爸爸叫我来接你的。”陈晨又有些奇怪地问丁小丽:“哎,你们怎么遇到一块的?”
马小凤非常懂事地站起来:“我爸没跟你说吗?”转头对着丁小丽就叫:“妈,我们回家去吧!”
“妈——?你?”陈晨做梦也想不到丁小丽与马奇会有这样的关系。
丁小丽点点头,遂将提包交给陈晨,努力说服马小凤一起去见爸爸。
马小凤吐得昏天黑地,丁小丽与陈晨两人围着马小凤忙得团团转,好不容易马小凤平静下来,偎在丁小丽怀里睡着了。两人停止了忙乱,面面相觑,突然都有些尴尬起来。还是丁小丽打破了沉默,她太想了解马奇的事了:“是马——马老师招你到他那去的吗?”
“这说起来话就长了,我算是第一批上岛的,原想在这里干事方便些,也不需要以前的人事档案之类的东西,谁知上岛一看,遍地都是大学生,硕士博士也多的是,我就跟着一些人卖报纸,反正就这么混着吧。有一天,我突然在报纸上看到一篇文章,署名居然是马奇。那不是我们老师吗?”
“是什么《论实现海南原始积累的文明途径》吧?”丁小丽插话。
“哪啊?那是后来写的,当时那篇叫《论海南精神的基础》,文章劈头一句就是:‘有什么样的精神就会有什么样的现实,我们这样地肯定精神的威力完全无意于什么唯心唯物的陈腐争辩!’我一读这样的文字,立刻确定:那不是我们马老师是谁?立刻就去找他。”
马小凤嘟噜了一声,丁小丽小心把她放在了床上:“我们出去谈吧?”
夕阳如血,海轮颠簸着。陈晨继续说着:“那时马老师办了一个海南企业家俱乐部,我进门时正好见到一个方面大耳的人在责问马老师:‘你读过列宁的著作吗?列宁说人类思想的历史就是唯心与唯物斗争的历史,你说无意于唯心唯物的陈腐争辩,口气不小啊!’你猜马老师怎么回答的:‘列宁是谁啊?列宁知道海南吗?列宁受过现代教育吗?列宁的老师马克思说工业文明一年经济和思想的积累抵得上过往的一百年呢!’听听,多棒!不久,马老师又写了《没有时间失败的一代》,一下子轰动海南,那阵子,天天有人请马老师去演讲,知道悯原公司吗?那可是闻名全国的大公司,他们老板是知青出身,听马老师演讲《没有时间失败的一代》是泪流满面啊,听完当场就仍给马老师那么厚一叠钞票,说:‘中国需要什么?中国需要理论家!’”
丁小丽打断了陈晨滔滔不绝地演讲:“听了这么半天我才明白,原来你和马老师在海南开了个专门演讲的公司赚钱,是吗?和原来在大学讲课差不多嘛。”
陈晨笑了:“差不多?差多了!说出来可能你不信,我们马老师现在不仅是海南的名人,还是个大实业家呢,我们的公司资产净值已达到好几个亿了。”
“这么多钱?哪来的?”
“这就是成名的好处,无名的时候,想赚个吃饭钱都费劲,可一成名,就有那么多人提着钱往你这送。就说我们公司的名誉总裁姜太公吧,自己是国营大公司的老总,为了给马老师创办公司注入资金,想方设法地把钱作为他原单位的存款存进某关系银行,再以所谓的以存定贷方式贷给马老师使用。还有北京一位刚刚上任的部长的公子,听了马老师负债经营的思想,一次就介绍过来上千万的巨资。”
丁小丽越听越糊涂,甚至还有些担忧起来:“说了半天,那么多钱都是借的呀,借那么多钱干什么?万一还不起——”
“这你不就懂了。只要有钱就能挣钱。”陈晨不知道该怎样跟丁小丽解释了。
正在这时,丁小丽一阵恶心。
“怎么?你也晕船吗”陈晨连忙找纸袋。
“小凤!她不会醒了吧”丁小丽扔下陈晨,匆匆向客仓跑去。
陈晨望着丁小丽摇摇晃晃的背影,连忙上前搀扶。
拂晓,轮渡靠岸,借着明亮的晨光,丁小丽再看自己与马小凤的形象:满身臃肿,穿着明显与海南气候不符的衣服,头发窝里的黑汗已经流到了脸上,活脱脱的就是两个难民。
“你们住的地方就在对面,走过去也就是几步路,要叫车吗?”陈晨问。
“几步路就走过去吧。”丁小丽说。
陈晨在前,丁小丽和马小凤随后,穿过马路就钻进了一条小巷。
陈晨带着丁小丽和马小凤来到一处临时租房,打开铁花门。
生活的用品已基本备齐,只是没有一点生活气息,更没有马奇的影子。
马小凤一进门就爬到床上起不来了。
丁小丽用询问的眼光看了一眼陈晨,那架势还真有点像一个师母呢。
陈晨有些尴尬:“这是给你们找的临时住房,是马——”
“马奇老师是不是特别忙啊?”
陈晨不善于撒谎,说:“忙——,也忙。”
丁小丽听出了话外之音,说:“你也忙去吧,就告诉他,我和小凤都到了,一切都很好!”
“那好吧。”陈晨把房门的钥匙交给丁小丽,转身就走了。
丁小丽望了望瘫在床上的马小凤,又望了望四周陌生的环境,咬着嘴唇,强打起精神,立即忙开了,她飞快地将生活用品放到合适的位置,匆忙地收拾屋子,同时叫着马小凤:“小凤,打起点精神来,自己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一换。”
马小凤迷迷糊糊地:“这是什么鬼地方呀?怎么这么热啊?”
丁小丽坚决地把马小凤从床上拉起来:“快点!说不定你爸一会就要来看你了。这副脏样,怎么见你爸啊?”
正说着,有人敲门。
丁小丽与马小凤面面相觑,愣住了。
丁小丽定了定神,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陈晨,手里拎着刚从菜场买来的菜,还有一条海鱼以及许多吃的东西。
“你怎么没有回公司去?”丁小丽疑惑地问。
陈晨人没有进门,把菜递给了丁小丽:“怕你们不熟悉附近,就先帮着买了点菜。我这就去报告马主席!你们来了。”
一听“主席”二字被陈晨这般严肃自然地说出来,丁小丽和马小凤都不禁好笑。
“去告诉你的主席吧。”丁小丽开朗地笑道,“小凤,我们做饭!”
马小凤也觉好玩,打趣陈晨道:“是什么主席?”
陈晨回答得一本正经:“你爸爸是寰宇宙集团公司董事局主席。”
马小凤叫起来:“啊?宇宙?比中国,比地球还大!”
丁小丽挺有妇人味看着撒欢的马小凤,又转看陈晨,看得陈晨心里酸酸的:“那么,陈老师也该是一个什么长了吧?”
陈晨给了丁小丽一张名片。丁小丽与探头过来的马小凤一看名片:“啊,寰宇宙集团公司董事局办公室副主任。”
马小凤老气横秋地:“怎么主任还是个副的啊?回头见着他,我让他提拔你做正的。”
丁小丽拿了一包家乡土产“怪味豆”过来:“小孩子不要乱说话!”把怪味豆递给了陈晨:“家乡的土味还记得吗?拿回去尝尝。”
陈晨手捧着怪味豆,满腹心事地走着。
陈晨的心里充满了感慨:丁小丽曾是他的学生,后来算是同学,今天竟是自己昨天的老师、今天的老板的弃妇。这一点他看出来了,决不会有错!可怎么跟丁小丽说呢?
陈晨整了整领带,上了电梯。
电梯里,一名酒店的服务员扔给还在沉思的陈晨一块槟榔:“吃不吃人肉?”
陈晨一激灵,立即反扔回去:“不要吓人!什么吃人肉?”
服务员给陈晨看自己鲜红鲜红的血盆大口。
陈晨给了自己许多的激励,才算拿起话筒,拨通了电话:“喂,马主席!人到了。好像两个人在路上都不舒服。吐了,还拉了肚子吧!”说到这陈晨的眼睛红起来,声音也有些异样,幸好马奇在提问,让他有机会调整了情绪接着报告:“哦,现在还好。什么也没有问。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好,行!我让她们到你办公室接电话。什么时候呢?好,就明天!明天什么时候呢?好,十点左右!”
丁小丽和马小凤都狠狠地睡过了一觉,她们毕竟年轻,立即全都活了过来。
“妈,我们上街看看吧!”马小凤已换了夏装,趴在窗口,对这个差不多就是外国的城市风光充满好奇。
丁小丽还在梳头,好象头发特别碍事,怎么着都不适当:“过两天吧!”
“为什么过两天?”马小凤透过窗户不住地对小巷了望。
“万一你爸爸回来了呢?”
“你就这么等啊?”马小凤做了一个挺夸张的表情。
“来,我给你也梳梳头!让你爸看到他女儿有多神气。”丁小丽给马小凤梳头。
马小凤问:“那个什么陈晨你们原来就认识吧?”
“你怎么知道?”
“我看他怪怪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眼那么尖?”随着木梳的梳理,丁小丽极为自然地回忆起了一些往事:“是啊,他是妈妈的老熟人,还当过妈妈的老师呢!”
“不会吧?”马小凤似乎不信。
“不过他不比妈妈大多少岁就是了!”
“是在乡下的时候?”
“对呀!”
“那后来呢?”
“后来妈妈认识了你爸爸,他考取了大学,是你爸爸的学生!”
“所以他就跟他一起来海南开公司了?”
丁小丽不喜欢马小凤叫马奇“他”:“不要总说‘他’,要叫爸爸!”
马小凤突然回头看着丁小丽,觉得这个与自己朝夕相处的人突然变了,眼睛亮了许多,看人时往下斜视,头发散开来,不扎也不乱,眉毛细长了,有眉笔扫过的痕迹,嘴唇鲜艳了,是不是涂上了口红。小凤脱口称赞道:“妈,你今天有点好看!”
“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