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丽立刻松开手,默默地离开,站到了窗前,扭头看着窗外,以免当着陈晨和马小凤的面流泪太多。
海南雨水真充沛,窗外,刚刚还是细雨如烟,这会儿下出响来。
丁小丽不知道古人“却话巴山夜雨时”的滋味,而在这天涯海角的夜雨里,真实地体会了一次伤心人听伤心事的心境。
陈晨要走了,见丁小丽正在望雨出神,便没有打扰,只是由马小凤小大人似的把他送到门口。
送走了陈晨,马小凤来到倚窗望雨的丁小丽身边:“当年是爸爸开除了他吗?”
“那倒不是你爸爸。我记得当时你爸爸也为此十分难过。”
“我爸为什么会难过?”
“他说了许多,什么凌迟青年的灵魂!侮辱人的尊严。因为当时我不知道是陈晨,也就没有多问。”丁小丽仿佛又看到马奇当年的满腔义愤:“唉,你爸那时绝对是个有正义感、有同情心,也有才华和学问的人,现在怎么会——不说这事了。你们的方老师真好!”
“我说好吧!我们能留在海南不回去吗?”
“你拿主意,只要你开心!”
“妈,我今天晚上能睡在你这边吗?”
马小凤抱着丁小丽的胳臂睡得香甜。
丁小丽却夜不能寐,听着屋外窗沿上的点点雨声。
丁小丽没有想到,象陈晨这样理应是马奇最知心最得力干将的人,竟压抑着如此多的怨恨,看来,在那办公室里高挂着的帝王肖像后,在那前护后拥的辉煌场面中隐伏着令人不安的危机。为什么他从不看财务报表?为什么他对身旁的人,包括自己缺乏平等的尊重?还有,他怎么吃起了救心丸?直觉告诉丁小丽,马奇可能什么时候会需要她!
自己得先站稳脚跟。
丁小丽将五万块钱和一份协议交给了张扬。
张扬收起协议和现金,脸上放光,向丁小丽保证道:“从今以后什么都一人一半。既然你原先就是开饭店的,那我们合作的饭店就叫‘小丽饭庄’吧。我保证三十天内装修完成开业!”
“经济饭店”的简陋门面换成装修一新的“小丽饭庄”。
张扬和丁小丽为了灶台的事产生了不同意见。
“让客人看到灶台总是不舒服。”张扬说。
“客人自己在明灶上叫菜,看着炒好装盘。吃了不是更放心吗?”丁小丽坚持说。
“做饭做菜有什么好看的?大师傅炒起菜来,黑汗淋淋的,看着就怕吃不下呢。”
“那就不能黑汗淋淋的。”丁小丽也不退让。
“灶台面前站着能不黑汗淋淋的吗?”
“那就把大灶和小炒分开。”丁小丽及时妥协,而且使原来的想法更加完善起来。
“好吧,咱们不争了,你出钱多就是大老板,又会炒菜,说得好象也有道理,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张扬最终同意了小丽的观点。
“那好,大灶和小灶分开,小灶我来掌勺。店堂招呼客人的事你管。”丁小丽决策了。
通过这样一个来回的争论和最终争论的解决,张扬对丁小丽这个小女人已经是刮目相视了:“我原来还真看不出来,你这个小女人还真是做经理的料。”
宾客满堂,陈晨、方老师各带着一批朋友来捧场,生意非常红火。
忙碌到半夜,总算吃饭的人都散了,张扬关上店门。
丁小丽解掉围裙,伸手拿过账单,舒舒服服地靠到椅子上架起腿来仰面朝天地看帐,样子酷似当年的汪月花,张扬万分惊讶:“天那!你还能这样?”
丁小丽立即警觉,面红耳赤,收敛形态,自我解嘲道:“娘胎里带来的。我改!”说着果然坐得很规矩。
张扬正要在轻松的气氛里“审问”丁小丽:“今天,那个老跑到你面前说过不停的男人是谁呀?”
“什么男人?”丁小丽一脸茫然。
“别装马虎,就是那个长得蛮秀气的——”
“哦,你说陈晨啊,那是我初中时的老师。”
“他看你的眼神可不大对呀!”张扬觉得不会这么简单。
丁小丽跟谁赌气似地叫起来:“我才不会有这种事!”说着将账单扔到张扬面前:“今天一开张就做了两千多块的流水,应该能赚五百吧。”
张扬怕丁小丽生气,便恭维道:“我怎么看你,都是天生的开饭店的料!”
“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家原来就是开饭店的,算是家传吧。”丁小丽说着拉开了大门,“这晚上的海风可真凉爽啊!”手竟摸到衣扣上。
张扬“哎,哎,”连声:“你不是要表演脱衣舞吧?”
丁小丽笑了:“我妈以前就是这样的。一天活干下来,到了晚上,天一起风,她就迎着门将衣扣解了吹风,不许我关门。”原来苦涩的回忆也会变为温馨。
“你脱吧,我不会关门的!只要你今天一脱,明天,我们的生意就会更好了!”
正开着玩笑,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急忡忡地走来。他叫何十五,是一位来自新加坡的外商,瞄到丁小丽就停住了脚:“还有饭吃吗?”
“今天不做了,明天再来吧。”
“你想吃什么?”丁小丽拿起了围裙。
“我可以看看菜单吗?”何十五很高兴。
张扬拉了一下丁小丽:“算了,我晚上还有事。”
“晚上还有什么事?”
张扬笑得怪怪的:“晚上就不能有事了?”
何十五看着丁小丽递过来的菜单叫起来:“你这里有竹笋涨蛋?”
张扬对丁小丽笑道:“叫的是你的特色菜。说不定又是一个老师呢!”
“有吗?竹笋涨蛋!”何十五又问。
丁小丽摆脱开张扬,回答说:“有,有,只是时间要长一点!”
“没关系。”何十五找到位子坐了下来。
张扬也不好不帮忙,“先生,你看还要什么?”
何十五果然又有新发现:“啊?辣椒凤尾?”
张扬奇怪了:“看你这样子不是内地人呀?怎么都点柳安菜?”
何十五又是一个惊奇:“柳安?你是柳安人?”
张扬反问道:“你是柳安人吗?不像啊!”
“你是柳安人?”何十五追问。
张扬指示着正在明灶上备菜的丁小丽说:“柳安人在那里!还要别的吗?”
“哦,都要,明天吧,还有后天!”何十五真的高兴了。
张扬填好单,倒好茶,凑到丁小丽跟前开玩笑道:“小丽,柳安老乡一个,眼睛正看你!”“是在看你。”丁小丽遇到男人就想到马奇善嫉妒,因此还是像大姑娘一样害羞。
何十五看到张扬与丁小丽在说他,问:“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在猜你在看谁?”张扬风骚地打趣着。
丁小丽嗔怪张扬:“你这个人!”
何十五回答得非常老实,手指丁小丽说:“我在看她!”
张扬忍俊不禁:“他说在看你,不能怪我吧?”
丁小丽觉得必须打住了:“别在这耍贫嘴了,你不是要回家有事吗。”
“怎么,嫌我在这碍事了,你不是从不心动吗?”
丁小丽拍打张扬:“再胡说我揪你嘴!”
何十五插进来叫道:“她长得很像我妈妈。”
张扬差点笑岔了气,电话来了,张扬一听就乐了,对丁小丽说:“你们两个老乡慢慢聊吧,我真的有事了!”说着风风火火地收拾小包。“我把营业牌子翻过来,今天该到此为止了!”张扬翻好挂在门上的牌子,朝丁小丽做了一个鬼脸,一个骑着摩托的小老板已经等在门口了。
张扬跨上小老板的摩托,抱住小老板的腰。摩托风驰电掣地轰鸣而去。
丁小丽炒菜时,何十五看得入迷。
丁小丽上菜,何十五不看菜只看人。
开张第一天的最后一位客人叫何十五,新加坡何氏家族的传人,可能是厌烦了大饭店的山珍海味,随意地进了这家小饭店,竟尝到了如此正宗的家乡风味。这顿饭何十五吃得很慢,好象在细心品味一种久违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