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丽决然地:“麻烦你还送回给他,这是他的钱,我一分也不能要。”说着,匆匆送客,立即关切地跟进马小凤的房间:“你怎么啦?不是你叫妈妈回内地的吗?”
“妈——,”
“到底什么事?”
“我们能不走吗?这里的方老师实在太好了!”
“小凤,内地也有好老师,既然我们决定了,就别去想什么方老师了!”
“她今天在班级里宣读了我的作文。”
“是嘛。”
“她还说要来家访你。”马小凤抓着丁小丽的手说。
“家访我?你没说我们就要回内地了吗?”
“我是想说的,可怎么都说不出口。”
丁小丽放开马小凤:“你说怎么办?等你们的老师家访之后我们再走?”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五十开外,身材修长,头发斑白的女教师询问而来,就是马小凤提到的方老师:“这是马小凤同学家吗?”
马小凤一听自己老师的声音一下子害羞起来,好像要躲起来:“我们老师来了。”
丁小丽拽了她一把,笑吟吟地迎了出来:“是马小凤家。您是方老师吧?”
方老师进屋看见收检在一起的行李物品,问:“你们要出门?”
丁小丽连忙支吾其词道:“不出门,不出门。我们把东西理一下。”
方老师又叫住磨蹭到房门口的马小凤:“马小凤同学,老师是不是太急着见到你的好妈妈呀?”说着坐下来转眼细看丁小丽,看得丁小丽害羞起来。
“哪里是什么好妈妈。”丁小丽不好意思地说。
方老师慢条斯理地拿出马小凤的作文本,说:“那就看看你女儿是怎么说的吧!我们这次作文的题目是我的母亲。”方老师看了一眼丁小丽,翻到正文就开始念起来:“我的母亲不是生我的人。生我的人将只有四岁的我放到老爷的腿上就离开了,再没有回来。”就这一句话念完,在场的人的眼睛都湿润了。“父亲,我不想提他,就看作没有吧。”方老师推了推眼镜,仿佛在思量该不该问一问这个父亲,但到底没有问出来。“从四岁到九岁,生活平静而寂寞。我是一个在姥爷和爷爷的腿上传递的孤儿。有一天,爷爷的胃不舒服,去了医院。姥爷知道了,胃也不舒服,就去了同一家医院。姥爷对我说他和爷爷是战友。爷爷对我说他是姥爷的马夫。他们从医院回来后时常面对面坐着,我在场,就尽量不说话,但我还是偷听到了他们的谈话:‘小凤怎么办呢?’佬爷问爷爷。我知道他们就要死了。‘找她妈妈?’爷爷说,佬爷摇头。‘找她爸爸?’佬爷说,爷爷摇头。也许,我就是一个不祥的人吧!”方老师读到这里插话问丁小丽:“是不是这样的情况?”
丁小丽点点头。
方老师伸手将马小凤搂到怀里:“太不幸了!真是一个不幸的孩子!”方老师指着作文本:“看,我们的小凤是怎么描写她后来遇到的好妈妈的。”方老师念道:“最无奈的话还是说了出来。他们到了被迫住院的最后时间。‘小凤,你只有跟你爸爸了。’姥爷说,也不知他们做了什么样的安排,我们三个人就在姥爷家里静等着爸爸的到来。可爸爸到底没有来,却来了一个自称是爸爸妻子的女人。她愿意将我带走。这个人就是我现在,在世界上最亲最亲的妈妈了。
我的妈妈叫丁小丽,只比我大十一岁。我后来知道,她去接我的时候,我的爸爸已经跑掉了。现在找到了,可他照样不来看我们。”方老师又插话问:“是这样吗?”
丁小丽纠正道:“来过两次。”
“这的确不是一个好爸爸。”方老师议论道:“你看小凤同学是怎么说说你的。”方老师重新念作文:“尽管她也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和寂寞,但她从不表现,从不抱怨。她帮我转学,帮我补课,她炒的菜胜过厨师,她几乎每天都和我在一起,从不胡乱串门,没有一点不好的嗜好。她总是拉着我的手走路,还握着我的手睡觉。每天醒来都拉着妈妈的手,这感觉真是无法说出的美妙!如果我哪天醒来,妈妈已经起床,我的手里也不会空,一定是握着那本放在床头她永远也读不完,读不厌的《红楼梦》。
因为有了妈妈我不再是不祥的人……”
丁小丽哭得恨不能也扑到方老师怀里。
就像第一次马小凤叫妈妈一样,丁小丽又在最无助的时候收到了意外的礼物。
回到居所的马奇心有所失,情不自禁拿着自己与丁小丽的结婚证陷入了沉思。
武梅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劝说:“不要费神了,你想怎么决定就怎么决定吧!”
保姆来通报说陈晨来了。
“他怎么来了?”马奇有点惊讶:“叫他进来。”
陈晨既拘谨又陌生的走了进来。
“怎么样?他们的票都订好了?”马奇问。
“好象都订好了。”
“哪天走?”
“就这一两天吧。”
马奇见陈晨这副迷糊模样就厌烦,脸色一下子就阴沉起来:“我叫你送人,结果你连人家哪天走都没搞清楚。”
陈晨大窘。
“行了,行啦!谁没受过刺激?受过了刺激就该一辈子犯晕吗?你总不能老这么稀里糊涂的!你来有什么事?”这就是马奇对陈晨的印象,以为陈晨的卑怯都是因为被开除的事情。马奇站起来要进书房,陈晨这才想起来拿出存折。
“哦,这个她不要!”陈晨小心翼翼地将存折递给马奇。
马奇一看存折勃然大怒:“你他妈的昏了!这是她的钱不是我的钱,你拿回来干什么?你现在就给我送去,办不了这事你不用回公司了!”
陈晨被骂得抱头鼠窜。
“你干吗生那么大的气?他过去是你学生,现在又不是了。人总是有尊严的。”武梅忍不住劝了一句。
“你少插嘴!”马奇叫道。
武梅还从来没有经历过马奇如此粗鲁地对待呢,一时也难免脸红脖子粗,可她还是一脸严肃满怀热情地告白道:“我爱你,你离不离婚我都爱你!可是问题总得解决啊!不过,你要是觉得离婚太让你伤心,你就是离不了那个丁小丽,我又怎么会逼你离呢?你一定要知道,我是愿意为你做一切事情的!您慌乱什么呢?”武梅说归说,眼泪还是流下来了。
马奇这才道歉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烦,也许我们太优越了吧!”
武梅才破涕为笑说:“这有什么办法呢?”
方老师在丁小丽和马小凤的极力挽留下品尝丁小丽的烹调手艺,果然夸奖有加。
“太好吃了,是像饭馆里的饭菜。”方老师嘴里称赞着,眼睛又落在马小凤的身上:“我也舍不得这么好的学生走呀。你们再好好想一想。我要回去了。谢谢你们家的美味佳肴!”
马小凤依恋地靠着方老师,方老师也依依不舍,将这个不幸又幸运的好学生看了又看,拽了拽背襟,拍了拍脑袋,这才叫马小凤为自己开门。
丁小丽看在眼里,心有所动,起身替马小凤为老师开门。
陈晨就在这时返回了,头发湿漉漉的。
丁小丽看到陈晨的模样,连忙提醒方老师在下雨。
方老师早已站在水泥台阶上,从包里拿出了一件青色胶布雨衣,笑着让小凤帮她套在头上,再沿着肩膀拉下,就露出了笑脸,温和地向丁小丽他们挥手告别,骑上自行车,消失在蒙蒙细雨的小巷深处。
丁小丽这才招呼陈晨进屋。
“怎么啦?”进屋以后,丁小丽问,给陈晨递过去一块毛巾。
陈晨简单地擦了一下脸,就将存折拿出来放到丁小丽面前:“你就别再难为我了。”
丁小丽这才发现陈晨的脸色特别难看:“怎么回事?”
“他说这是你的钱,他不能要。”
“你没把我的理由向他说明吗?”
“我还没开口就把我骂得狗血喷头。”陈晨眉毛皱起来。
“他怎么会骂你哪?”丁小丽想说抱歉又觉得不可思议。
“你以为人是不变的吗?马奇已不再是过去的老师了。”陈晨叫道。
“对不起,”丁小丽看出了陈晨的激动,连忙抱歉,同时又坚持让陈晨将存折收好:“这是他的钱!找机会再交给他。”
“你要是不收下这存折他会抄了我的鱿鱼!”陈晨急了。
丁小丽这才不再坚持:“对不起,是我不好!你坐,他不会对你怎么样吧?”
陈晨心痛地一声苦笑:“想象一下吧,你们是他的什么人?他对你们又怎么样?”
丁小丽一听又伤起心来,不愿再说下去了:“对不起。你还没吃吧?我来给你热饭。”
陈晨摇摇头:“不想吃。”
一直站在一旁的马小凤突然开口:“吃点西瓜吧,我去拿。”她现在有点同情这个“欲言又止”了。
“是我给你添了麻烦——”丁小丽觉得自己该安慰陈晨几句。
陈晨也实在忍不住,向丁小丽诉说起来:“反正我是没有什么干部档案关系的,他也一直以为给了我工作就是天大的施舍了。我跟他四年,年年值班,没给我一天假,没给我一分钱奖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就像一根棒槌呗!”
陈晨此时悲哀至极,竟然管不住自己的泪水:“真没想到我这一生会是这样!”
“陈老师,你别难过。”
陈晨泪眼汪汪继续道:“看来我真是一个不祥之人!那年,我一被学校开除,我爸就喝药上吊了,这事你知道吧?”
丁小丽没想到陈晨会说这话,仓促之下应付道:“听说了一点点。”
陈晨更无顾忌地放开了情怀:“其实,像我这样的人真是早该死了。”
丁小丽想把手伸给陈晨,可还是又缩了回来:“你不是说最痛苦的时候都已经过去了吗?不要再去想这些不愉快的过去了。”
“我也不想想,只想麻木地活着,可总是在我刚要忘记的时候,就有什么东西让它又翻出来。七年来,我只看见,听见两个字,就是‘伤害!’”陈晨叫道。
丁小丽握了一下陈晨的手臂,叫了一声:“陈老师!”
马小凤捧着切好的西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