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小丽平静地:“你说的是有些人吧?但还有些人会一直坚守承诺的。”
马奇有了一些勇气问:“你说有话要问我怎么不问了?我今天去看了看小凤,她是不是和你闹了什么不愉快?”
“算了,我不想问了,真的!我已经决定走了,你一个人要多保重啊!最好找点事做做,不要整天闷在家里。”
马奇与丁小丽一个坐书桌前,一个坐沙发上,死一般的寂静。
“明天,我就要回柳安了。”丁小丽从沙发上起来,打破了沉闷,但又不准备把话谈下去。
马奇被噎得发慌:“还回来吗?”
“你说呢?”丁小丽问了一句。
这回轮到马奇发呆了:“我能说什么?”
“那就别说!”丁小丽好像突然想到了马奇该洗一洗,于是回屋找出马奇的衣服扔到马奇的面前:“你不要洗洗澡,换换衣服吗?”
“我身上不臭了!”这句话是脱口而出的:“出来的那天,已经差不多把皮都刮掉了一层。”
马奇并没有其它用意的,但话一出口,就在自己和丁小丽俩人的面前再现了当年他们相识的情景,俩人的思想感情一下子就回到了差不多十二年前。两双眼睛立即纠缠到了一起!
“去洗吧!”丁小丽忽然哀伤起来。
“不臭了!”
“不臭也要洗!”丁小丽把马奇拉起来推进了洗脸间,听着里边的水响。
卫生间里,淋浴着的马奇仰着头,任水流在脸上流淌着。
丁小丽踏着夕阳归来,远远地望着自己家的家门,门口的店招居然又改回了“小丽饭庄”,家家此时都冒起了炊烟,惟独自家的烟囱却了无生气。
丁小丽有些差异,不禁加快了脚步。
丁小丽推门进屋,大吃一惊。
汪月花衣着整齐,面色苍白的在堂屋正中的一把躺椅上靠着。
丁小丽扔掉手里的包扑了过去:“妈!你这是怎么了?”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汪月花皱巴巴的一双老眼里全是对生命的眷恋:“你妈还没死呢,进门就哭!唉,都活到这把年纪了,死也平常了。”
“妈,你不会有事,这不是好好的吗?”丁小丽叫道。
“妈这一辈子没过过几天人的日子,就是死,阎王爷也该给我个好死法。我没有福,也没有德行,为了养活儿女,总想靠男人,一辈子嫁了三回,真要去见他们了,我一个都不想认!”
“妈,你都胡说些什么呀?”
“我已经躺在这等了三天了,就怕突然走了,还怕有些事来不及跟你交代。你告诉小和尚,活着我没坐上他的黑壳汽车,一定要开到坟上来给我看看,他要没本事开来,就叫我孙子开来,开不来就别上我的坟。你呢,就好好守着我们的家,自己养活自己,不要指望任何男人。哦,对了,还记得你以前上学时长去的山后那块山坡吗?那是承包时分给我们家的,到时候一定要把我埋在那里,我替你看家比别人看得放心!记住了?”
丁小丽忍着眼泪点头:“妈,你放心,女儿从来就没有靠男人养活,小和尚的黑壳汽车你也一定能坐上。”
汪月花突然露出了孩童一样的窃笑:“你的茶树也一定能种活。”
丁小丽吃了一惊:“妈,你说什么?”
汪月花已经闭上了眼睛,嘴角的笑容还没有消失。
细雨霏霏,村里人帮丁小丽埋葬完了汪月花,都一言不发地冷冷望着丁小丽。
丁小丽望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哽咽着:“谢谢各位给我妈面子,这么多人来送她。我丁小丽对不起乡亲,可我妈一辈子没做过对不起大家的事,对吗?”
众人此时也无话可说,默默地散去,只剩下一位和丁小丽年龄相仿的女人还站在原地没走,两眼望着丁小丽。
丁小丽走近了几步,认了出来:“丁贵琴?”
丁贵琴点了点头。
丁小丽趴在丁贵琴的肩上痛哭起来。
丁贵琴陪着流了一会眼泪:“知道大妈为什么一定要你把她埋在这吗?”
丁小丽抬起了头,泪眼迷茫地望着丁贵琴。
丁贵琴抬手指了指坟后的一片山坡。
丁小丽顺着丁贵琴手指的方向走到了坟后,向下望去,只见山坡上的地里,盖着一大片塑料棚。
丁小丽疑惑地走下来,掀起塑料布,里面竟然是成片鲜活的茶苗。
突然,丁小丽明白了,她发疯似地冲上山头坟地,跪倒在汪月花的坟墓前,哭喊着:“妈——!”
山里的雨大了起来,丁小丽在雨中长跪不起。对天发誓:“妈,女儿一定让您精心培育的这些茶苗种遍所有剃光的山头,不做好这事,决不再来见您。”
屋里一片混乱,到处都是书和烟头。
书桌上还堆着一叠手稿,还有撕开的邮包,上面有一张附言条,是武梅写来的:
马奇,你好。听说你回了内地,我也去了北京,海南的岁月已成为过去,但永远不会忘却。我把你在海南的文稿寄还给你,不仅仅是供你回忆,而是希望你永保当年那种生活热情,不管你现在是什么样的生活状态,热情是不能泯灭的。
永远为你祝福的武梅马奇在校园里四处游荡,到处都是物换人非的感觉。
终于,马奇来到防空洞门口,现在已经敞开了,再也没有戴红袖章的人把门了,马奇仿佛突然找到了昔日的感觉,激动地走进了防空洞。
防空洞里,墙壁上往日的隐隐字迹犹在,马奇边走边辨认着,快走到尽头时,突然发现了不和谐:墙边开了一个门,闪着俗气的彩灯,四周涂满了乱七八糟的时尚语言,诸如:“别理我,烦着呢!”、“我是流氓我怕谁”之类。
马奇推开了门,门里高分贝的摇滚乐扑面而来,昏暗的环境,弥漫的烟雾。
马奇皱皱眉,正要离开,突然发现了一帮叼着烟举杯的学生里竟然有马小凤的身影。
丁小丽带着丁贵琴一进进这城市中的陋巷,丁贵琴就揪着心。
丁小丽在门头上摸到了房间钥匙,将门打开。
一进陈晨的房门,丁贵琴没等到将如此狼籍的陋室看完,就悲从中来,一头趴到陈晨的床上痛哭起来。
“他一直就是一个人吗?”丁贵琴抹着眼泪问。
“还能是几个人!”
“他不是就要毕业了吗?”
“不是还没有毕业吗?”
“那他——?”
“是啊,这么多年就一直背着这个包袱,还不如一个一年书都不念的民工呢!”
“是我害了他!可当时,他们的王书记亲口对我说,不会开除陈晨,只是帮助他认识错误的!他叫我说得严重一些。他说,只有说得严重了,他才能帮助陈晨认识错误,让陈晨与我和好。我怎么这么傻,就全信了他呢?”
“那有人说,你后来还到原投资种茶的何先生那里告过陈晨,是真的吗?”
丁贵琴生气了:“真是人的嘴比豺狗的牙还毒。他被学校开除,他爸爸又接着出那样的事情,我怄都怄死了!怎么还能去告他?”
丁小丽见状也决不像是撒谎,气也为之一消:“那是人家瞎编的?”
丁贵琴如痴如醉地:“原来我还背地里背着这样的罪名,那,我真是三辈子不嫁人也抵不掉陈晨的债了!他人呢,我要当面跟他说个清楚。”
丁小丽由此生出无穷感慨:“算了吧,过去的事都过去了,走吧。”
丁贵琴摇着头:“不,我哪也不去,就在这等他。”
“他一时也不一定回来。”
“我就一直等下去!”丁贵琴的眼里隐然透射出一股悲壮。
丁小丽震惊了。
门又推开,进来的是陈晨。
马奇十分严肃地跟马小凤谈话:“你看看你,哪还有半点学生样?你是个大学生,不是在外面混的社会青年!”
衣着时尚的马小凤满脸不耐烦的神情。
两个学生过来,刚想和马小凤大招呼,发现严肃的马奇,吐了一下舌头,笑嘻嘻地推开了歌厅的门进去,刺耳的乐浪从门内涌出。
马奇皱着眉回手关上了门。
马小凤满不在乎地:“老爸,是不是好久没做老师了,教育教育人特过瘾啊?回家去吧,啊?这世界上恐怕只有你老婆喜欢听你教育,我还有事,拜拜。”说着掉头走了。
马奇望着马小凤的背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我还真得好好教育教育你们这些孩子。”
王发易骑着辆破自行车过来,从马奇身旁骑过,突然刹住车,回过头来:“哟!这不是马奇老师吗?”
望着已经满头白发的王发易,马奇不知说什么好,王发易倒是很热情:“回来了啊?怎么样?你的人事手续还一直挂在系里呢,回来给学生上上课吧?现在的学生,最喜欢听像你这样在外面闯荡过的人讲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