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凌跳下了溪水,先以五成的功力朝彷彿水幕的遮障击出伽耶精掌,然后迅速往后退跃。只见屏障彷彿迎风的风帆往里凹了进去,再弹了出来。虽然没有击破,但也比上次凹陷相当多了。
“它怎么好像水泡飘过来、飘过去呢?”篠茜的双手撑住下巴,坐在岸上说道。
此话勾起了夏侯凌的灵感,他试了两掌,凝看遮障的变化,然后运气使出辉宏的一掌,当屏障如前几次那般弹回来之际,他又挥出一掌,遮障剎时像个逃犯般急遽往洞内凹陷下去,他掐準了时间,就在屏障最为凹陷的时候,使出十成的功力击出去。
屏障在连续的猛烈震波冲击下已变得脆弱,而在它最凹陷之际,也是最脆弱的时候,再受到一次狂烈的撞击,剎时砰地一声大响,屏障应声碎裂,碎片更像冰雹般往洞内飞驰而去。
“公子,成功了!我们终于可以出去了!”篠茜兴奋地又跳又叫着,立即揹起行囊,拿着一根用坚硬树枝削成的木棒,跳下溪水。
他们迅速跃进了洞里。岩壁的两侧可能在每年都暴涨好几次的溪水常年冲刷之下,被侵蚀出忽宽忽窄的小台阶。他们俩点起火把,沿着崎嶇不平又滑溜的台阶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他们以为终于可以离开,却又碰到另一片屏障。夏侯凌拉耷着肩膀,倦累地说。“此情此景,就像工头领着一群比ㄚ头漂亮许多的美少女修建长城,修呀修,修到变成老不修,才好不容易修建完成。就要大摆庆祝晚宴时,才发现负责修建的那段长城建错方向了,必须重做一次!”
“公子,很不好笑耶!”篠茜垮着脸说。不过,她也是越瞧就越厌烦,不禁发怒地嚷着。“到底有几座屏障啦!”然后忍不住用棍子狠狠地敲击屏障的边角,发洩不满的情绪。
忽地,水洞传出碎裂的震撼声,样似无形的屏障像被刮花了脸般满是裂痕,然后宛如冰柱轰然崩塌下来,溪水也漾起阵阵的波涛。
夏侯凌既惊又喜,急忙拉着愣住的篠茜狂跃了数丈才停下来。他回首望着空盪盪的水洞,自嘲地说。“原来要离开是这么简单,我们却困在里面那么久!还真的笨到居然拿苦胆来尝,而不是用木头雕了一个,再抹上黑糖水就行了!”
“所以仙人才说除了使用内力之外,也可以用巧劲。”
“唉……为什么就不直接写出来呢?时间太多的仙人作事就是跟会死的凡人不同,非要让人绕一大圈才爽!”
“别再嘮叨了!如果没有仙人提醒的话,我们现在还困在山谷里,快离开这里吧!”
夏侯凌拉起篠茜,使出轻功狂跃。没一会儿,他们终于奔出了水洞,虽然眼前是鸟不语、花不香,确能真切地听到微风轻拂、流水潺潺的声音,闻到各种的味道,叫他们怎么能不欣喜若狂呢?
篠茜在附近捕捉到一支兔子。夏侯凌则捡了些柴薪,升起篝火,将兔子烤来吃。
只是篠茜才吃完一支兔腿,就感伤地说。“我们在山谷里待了那么多天,现在外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日子了!公子,我们还要去追周处靖吗?”
“就如妳所说的,外面也不知已过了多少天,其他猎狼应该跟踪到周处靖才对。我看我们还是先到长沙,问清楚当今是什么时局再做打算。”
“对了,刚才在洞里你发掌的时候,身体还感觉不适吗?”
“咦,好像没有!也许那些气息全流入了宏大的班杂经吧。像我身上的那些怪异气息,尤其是那股阴寒之气,也不知道是谁暗中施加的。而且更不晓得是谁引诱我们到那座山谷,以后还是要凡事小心点才行!”
“会不会是神庙里那个鬼魂呢?”篠茜压低着嗓子,浑圆乌亮的双眸骨碌碌地左飘右盪,彷彿那位鬼魂就在附近。”
“我们最近得罪的也只有它,不可能是周处靖所为。太阳也快下山了,我们在这里待一晚,明早再出发吧。”
篠茜四处搜集了些木材,在篝火点燃了,再分置两处,然后从包袱里拿出石灰,撒在三处篝火的外围。因为,夏侯凌最怕浑身滑溜的爬虫类了!
他们并肩躺在篝火的中心沉沉睡着,下弦月的光辉幽幽抹在他们童稚般的睡顏。只是他们却不知外面因为贱侠的失踪,而闹得天翻地覆!
如果那些为夏侯凌“报仇”之人见到他们比死人还安祥的睡容,肯定把他抓起来痛殴好几顿。就像太子和众臣子花费大批的人力物力,準备为皇帝举行隆重的葬礼,更是事先想尽了悲伤之事,培养出渴望痛哭的悲慟情绪,好在葬礼上表示对先皇的忠心。没想到隔天应该躺在棺槨的“先皇”却生龙活虎地坐在龙座,这能不火冒三丈,尤其是太子吗?
他们不知今日是何日,于是都戴上面具,循着小路前往长沙。途中,他们在村落询问了村民,才晓得已是隔年的三月底,距离他们进入山谷已有半年之久。
不久之前,王仙芝的叛军才被招讨草贼使——曾元裕——的大军在湖北的黄梅所击败,五万餘人被杀。王仙芝也在乱军之中被斩杀,头颅则送至长安呈献给皇帝。至于正在围攻安徽毫州的黄巢则收留其餘部,自称为“冲天大将军”,年号王霸,大军转而攻击山东的沂州。
夏侯凌和篠茜既惊愕又茫然,他们在山谷只待了“区区几天”,天下居然又换了一层天。那些村民则更为不解,这些事才发生不久,这两个年轻人怎么会不知,甚至还问起今天是何月何日呢?夏侯凌只好解释他们俩前往湘西访友,没想到却迷了路,受困于宛如迷宫的群山异岭与氤氳之中,直到最近遇到一位採药之人,才得以脱困。夏侯凌说的合情合理,村民便信以为真。
天色渐晚,在天黑之前赶到小镇已不可能,他们便打算再此过夜,没想到村子却涌进了一批难民。原来是从王仙芝的叛军分枝出来的一支军队流窜到湖南,前几天才先后攻陷朗州(即常德)与岳州(即岳阳),其中一支部队遭到朝廷军队的追击,只好边逃、边烧杀掳掠,那些难民也因此才一路逃亡至此。
村民对这些人想帮又不敢,毕竟自己也难以饱餐一顿,更害怕叛军或朝廷的军队不久就会来此,蹂躪他们的家乡,忙得到处呼唤自己的亲人,準备揹起家当逃亡。
只是村民跟那上百位难民还来不及离开,叛军就已经来了。这些亡命之徒所奉行的军纪就是抢劫和杀人,因此见东西就抢,有食物就吃,性致一来妇女就遭殃,心里不爽便挥刀杀人。手无寸铁的百姓只能边哭喊、边朝村东的方向拼命地奔跑,夏侯凌和篠茜也被一波波惊慌失措的人潮推出村里。
这时,追击这批叛军的朝廷军队也朝村东的方向而来,百姓原本以为终于遇到救星了,没想到这些军人见百姓全揹着家当逃亡,于是先抢了再说。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夹在中间无辜的百姓亲眼看着亲人就在眼前被杀、被强暴,他们悲愤地哭哑了喉咙,鲜血沾满了襤褸的衣衫,苍天仍旧不回应。
夏侯凌和篠茜越看越愤恨,怒目瞪着前方的军队与后面的叛军,两者全是一丘之貉,根本没有所谓的正义与公理。一位士兵见篠茜揹着包袱,伸手就要来抢,她随意一晃身,就躲了过去,那位士兵却恼羞成怒,吆喝了几位同伴,举枪就要硬抢!
“公子……”“杀无赦!为无辜的百姓报仇!”夏侯凌咬牙切齿地怒道,同时也拔出利剑,一晃身便砍下那位为首的士兵头颅。贪婪的头飞了,喷洒的鲜血彷彿懺悔般留在这方土地,无头的身子却直挺挺地站立。已是怒不可遏的篠茜则顺手接过这名士兵手中的长枪,将枪当棒挥向围住他们的兵士。
军队与叛军已开始交战了,然而被困的百姓却不知该往那里逃,只能认命地当这两支部队发洩噬血兽性的工具。
夏侯凌见这两股兵马根本不把人当人看,不管为了什么目的而战,也应该把目标锁定在敌人身上,为什么连应该保护的百姓也要杀呢?手中的长剑将他的怒火化为行动,不管是对方是军队、还是叛军,一靠近百姓就杀无赦。而这两枝部队除了相互砍杀之外,也将他当做敌人,一有机会就蜂拥杀向他。
他那忽东忽西的身影彷彿在层层云絮中飞驰的蟜龙,令人摸不清他到底身在何方;右手的长剑儼如闪电般让人猝不及防,只要它在之处就盈满血气;左手所发出的掌力宛若山崩落石的震撼,掌风一道,断骨裂臟。
他已经忘记身在何方,只知道气愤难耐,更不晓得自己是人、还是鬼魅!藏于剑套里的纯鉤剑也漾起迷样的光芒,彷彿夏侯凌为民的正气勾起它的正义、浓烈的血腥则引起它的怨气,再再使他杀的更狂烈。
地面,飘散着浓烈的血气,迷朦所有人的视线。天际,再也无力支撑的太阳将纯白的云絮染上鲜血的霞光。天地之间,是杀戮的血腥,人只有杀人与被杀!
只是夏侯凌不知他虽已练就班杂经,但走的却是捷径,再加上无武学大师的指点,因此身体还无法容蓄如此浩大的内力。如今他的大开杀戒,等于是疏导高涨河水的渠道,免于颤巍巍的河堤崩溃,同时也将体内的气息匯为己用。他为这些无辜百姓所开的杀戒,也让他成就了班杂经。因为此经的另一个目标即是斩妖除魔。
至于那些百姓大都是像被狼群包围的绵羊,一个个呆愣地聚集在一起,一边看着两军相互攻击、他的大开杀戒、以及陌生人或认识之人在乱军中被杀,一边拼命哆嗦着。只有少数人试图逃逸、或者拿起掉落于地上的武器反抗。
篠茜已不知夏侯凌到底是天神下凡来主持正义、还是变成了魑魅在人间杀戮,她瞥见死了那么多人,不管到底是谁杀谁,都已倦累又悲凄。另外,虽然她已练到班杂经的第三卷,但在千军万马中也气力渐虚,不由地害怕夏侯凌发生意外,忍不住大喊着。“公子,别再杀了!”“公子,住手呀!”“公子!”……
夏侯凌猛然晃了晃,转身瞅着衣衫溅满鲜血的篠茜,才明白不管自己杀了多少人,一样无法改变紊乱的天下。
“阿……”篠茜的背部倏然被刺了一枪,忍不住哀嚎出来。同时她的身边有四个人围攻她,更有两个人身负武功。虽然她拼命使出浣纱棒法,仍无法挡住如潮水般的轮攻。
“阿……”夏侯凌嘶吼着,狂怒地奔驰过去,然而一把大刀已搁到篠茜的脖子上,那人轻蔑地瞅着急奔而来的夏侯凌,开口正打算喝住,但是一支劲力极强的银针已从他的眉心钻了进去,当下毙命。篠茜使出仅剩的气力跃开,没想到却中了另一人报仇似的一掌,整个人剎时像秋叶般瘫软了下来。
夏侯凌咬着唇,在千钧一髮之际搂住她的腰,一手挥剑击退了那位出掌之人,咬紧牙关喊道。“这笔帐我一定找你算!”那人也不恋战,在讥笑声中跃离。夏侯凌见篠茜的伤势极重,也恢复了理智,随即点了篠茜的几处穴道,先止住血,然后一边狂舞长剑,一边使出轻功离开这个人间炼狱。
也不知他奔了多久,见到前方有户农家,露出一盏微弱的豆灯,便揹着篠茜跑过去。他边喊、边拼命拍着门,门后才传出一声哆嗦的男声,问他有什么事。“我们碰到乱军,我弟弟不幸被砍伤了,拜託开个门好吗?”
屋主听到的是焦急与担忧,才拉开了门栓,将大门微微开啟,没想到见到的却是满身鲜血的男子,顿时吓喊了一声。夏侯凌深怕大门再次关上,急忙推了进去,猛向屋里的一男一女和两位小孩直说抱歉。
这对夫妇瞥了女扮男装的篠茜一眼,便知是受了刀伤,这才莫名其妙地鬆了口气。夏侯凌拿出一锭银子,向这对夫妇买了两套男装。虽然这对夫妇看到银子眼睛剎时睁得抖大,但是这户农家那有多餘的衣服可以给他,顶多是先找了一套陈旧的衣服给他,然后男主人立即出门,到邻居那里借件衣服。
夏侯凌则拿着衣服向女主人借了房间,将篠茜抱进去。他小心翼翼地解开她那满是鲜血的衣服,才发现她在那一枪之前已有两处刀伤。他万分心疼地在心里喊着,妳都受伤了,为什么不早点叫我保护妳呢?!
然而,发着高烧的篠茜却在昏迷中轻唤着。“公子,不要再杀了!”“公子,士兵太多了,快逃呀……”“公子,ㄚ头好痛……”夏侯凌生怕她的声音传到外面,急忙点住她的哑穴,再用猎狼特有的创伤药,洒在伤口。他将染血的衣物撕成数片,轻轻绑在她的伤口,才帮她穿上衣服。
他拜託女主人将清水烧温了,然后让篠茜躺在怀里,将一点一滴的温水倒入她的喉咙。她这时也微微睁开迷朦的双眸,挪动乾涸的唇,嚥下了水。她发现这里是屋子,不是战场,不禁鬆了口气,也闔上倦累的眼瞼。
没一会儿,男主人拿着两套衣服回来,夏侯凌换上一件,另一件收到包袱里,就再次揹起不时昏迷的篠茜。这对夫妇对于他的举动相当诧异,直说这位小兄弟伤那么重,至少也要让他休息一晚再赶路。
“叛军就在不远处呀!大哥大嫂,你们赶快收拾家当到亲戚家避难,说不一定半夜叛军就会到这里了。”
这下子连他们也慌了,急忙拾掇行李,两个孩子则吓到哭出来,使场面更慌乱了。夏侯凌说声谢谢就揹着篠茜离开,直到离那个村庄约三十里处,才小心翼翼地将篠茜放在地上,解开她的哑穴,将两件血衣丢在一旁。
她最后所受的那一掌正中后心,旁边就有一道刀伤,再加上外伤也颇重,根本无法用内力帮她疗伤,夏侯凌只好握着她的手,将内力丝丝传进她的体力,让她恢复些元气,好撑到有大夫的地方。
“公子……”“我们就留在山谷,不要出去好吗?外面好乱呀!”篠茜又喃喃自语着。眼泪也滚出夏侯凌的眼眶。
山谷!夏侯凌怔住了,不禁想起仙人所写的话——只是你们一出山谷,必有一劫,请尽速赶往仙山!
“仙山,到底在那里呀?”夏侯凌急着喊出来,同时也岔了气,急忙凝住心神,才又将真气传到篠茜的身体。他凝注心神想着,仙人为什么就不直接说明仙山到底在那里呢?华山和崆峒山太远,就怕篠茜撑不到那里。黄山、三清山……应该就是与我最有交情的三清山!
有了答案之后,夏侯凌就心无旁騖,专心将真气柔柔地温暖篠茜的身体。约莫过了一个时辰,他小心地脱下她的衣服,再洒了些金创药,喂她喝几口水,然后将长剑绑在身前,揹起再次昏迷的篠茜,一手贴着她的手心,朝三清山的方向奔去。
此时他已练就班杂经,内力充沛,又有本心本法辅助绝顶轻功迦陵频伽,可以日夜不停歇地狂奔。只有在猎补野兽,请农家熬些肉汤喂她吃时,才小寐一会。过了两天,在他的真气源源不绝地灌输下,篠茜终于完全清醒了。
“我们在那里?”她孱弱地问道。
“我们已经离开那里了,正在赶往三清山的途中。妳别再说话,闭上眼睛休息。”
她嚶地一声,再沉沉睡去。到了第三天她已可以自行运功疗伤,然而伤势仍旧严重,必须赶紧救治才行。夏侯凌也不敢多做休息,一味地朝三清山奔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