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看到三清山了,于是提起真气朝那对师兄弟所在的道观奔去,没想到却在山脚就碰到他们。
“不会吧!”师弟惊愕地喊着。“前几天仙人向我们託梦,要我们在山脚等人,难道就是你们这两个死人!”
死人?已卸下面具的夏侯凌有气无力地喊道。“对啦,就是我们。不对的话,也请你们当做对啦!ㄚ头受重伤了,快救她呀!”
一直没有说话的师兄,一手抱起软绵绵的篠茜,就朝道观飞奔而去。身心紧绷到极点的夏侯凌彷彿任务已了似的,浑身虚脱地倒了下去。
“怎么又多出一位病“人”……还是病“鬼”呢?”师弟边嚷着,边抱起夏侯凌,返回道观。
夏侯凌这一睡,直到隔天下午才醒来。他一睁开眼睛,就忙地前往大殿打算询问篠茜情况怎样了。
正在颂经的师弟一瞧见他,忍不住揶揄地说道。“你到底几天没睡了!怎么叫都叫不醒!”
“我是一路从湘北揹着ㄚ头来这里呀!ㄚ头现在怎样了?”
“算她命大碰到我们师兄弟,又有山顶那个老道的帮助,她的伤势已经稳住了。不过,你们两个不是已经死的很惨吗?”他万分不解地凝看夏侯凌。“怎么又活过来呢?”
“你是修道之人,怎么一直咒我跟篠茜死呢?”
“你们失踪了半年,大家都说你们被影魂派害死!所以一大票人前去湖南帮你们报仇,还一连挑了几个帮派,连我们师兄弟和几位三清山的道长都前去帮忙,化解影魂派的法术。”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夏侯凌也懵了。
这时师兄也来到大殿,望着一脸茫然的夏侯凌,忍不住直摇头。“唉……死人没死,没事就好!”
夏侯凌再次猛翻着白眼,直嚷着到底怎么一回事。
“什么没事,大家都为了他们俩累翻了!”师弟这才道出缘由。
原本,岳阳派掌门对于夏侯凌的暗中帮忙一直感激在心,一获悉傅欣翰与影魂派暗中勾结,担心他们被影魂派所害,于是派人马不停蹄地赶去告知他们。派去之人在途中听人们说神庙有好几具怪尸,而且有打斗过的痕跡,于是立即赶了过去。虽然没有发现夏侯凌和篠茜,却找到一串掌门送给篠茜的项鍊,而且在庙外的树旁也发现一截断指,指上有一枚影魂派的戒指,因此直觉他们俩已经被影魂派用这些尸体杀死,甚至将他们的尸身带回去豢尸。
这一切当然是那位鬼魂趁他们心慌意乱,又怀着先入为主的念头,所施加的念力。这也是因为影魂派居然没将那些尸体运走,就丢弃在它的神庙里,叫它怎么能不气愤,因而借刀杀人呢?
影魂派鲜少与武林人士来往,所豢养的尸体只是用来对付仇家、为信徒驱邪、或赶尸之用。然而岳阳派认为他们既然杀了夏侯凌主僕,又牵涉到济麟,下一步他们可能就将危害武林,于是急忙派人将消息传到少林寺与金阁派。另外,夏侯凌被杀的消息,当天就如野火燎原般迅速传出去,毕竟夏侯凌的名气太大了。
因此在少林寺、金阁派、崆峒派、一些与夏侯凌交情颇深的门派、以及仇仲甫的号召之下,迅速集结十一个门派之力,会同三清山与华山的几位道长,先向影魂派下手,由道长们破其法术,再由众好汉歼灭。然后围剿衡山派,另立非济麟体系的掌门。再趁着两湖战乱频传,扫盪两湖与江西一带被济麟控制的七个大帮派。
另外,黄巢也派兵暗中帮忙。反正都是攻城掠地,因此就把目标放在这几个帮派的所在地,不让他们逃脱,也堵住朝廷的兵马。
也因为黄巢调兵围攻的关係,一时无法抽出兵力救援王仙芝,导致王仙芝在黄梅被杀。不过,或许这也是黄巢所下的一步棋。他早就看不起王仙芝,于是利用这个机会让王仙芝兵败,好接收他的势力。朝廷也顺着黄巢之意,先剿灭王仙芝这支叛军。
其实,除了少数人是真心为夏侯凌报仇之外,大部份则是希望藉此机会压下济麟的气势,也是为了自保,不然怎么会有那么多门派会响应呢?而且他们也惧怕济麟利用影魂派的法术,入侵自己的门派,于是对影魂派也没多加询问,就先下手为强。
而这一切的利害关係,也是少林寺在邀集各门派时暗中所陈诉的,好让这些攸关自身权位的掌门能鼎力相助。
只是他们全不知,这也是天敦派和武邑帮暗中怂恿的结果。一直很尽职的“清风”居然没有在湘西向连络处报到,此事没多久就传到天敦派的总坛。再加上岳阳派传出夏侯凌被邪法所杀的消息,天敦派的高层便认为这是济麟为了报复夏侯凌而下的毒手。于是密会武邑帮的高层,希望藉此机会削弱济麟的势力。武邑帮也看不惯济麟破坏了武林的生态,而且行事已从暗地变成嚣张,一旦让它控制了大部份的帮派,以后还有生意可做吗?因此答应此要求。
这两大神秘帮派派出众多的猎狼,监控被济麟控制的帮派,暗中将消息传递给金阁派,同时也怂恿各大门派藉夏侯凌被杀之事,集众人之力挫一挫济麟的嚣张气燄,以保住自己的掌门之位。
夏侯凌再怎么想,也没料到自己这个小人物的失踪,却引来各门派、朝廷与叛军,为了自身利益所展开的一连串征伐。
为清道长探望了篠茜,原本想去看夏侯凌,经过大殿时发现他在此,便走了进来问道。“小友呀!你怎么突然失踪半年呢?害得大家既惊讶又伤心,而且造成武林大乱!”
夏侯凌重重叹了口气,整张脸揪成一团。大家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这么一说,可能需要几个时辰才能结束,于是先去泡茶、上茅厕、活动筋骨。小道士则到附近各道观宣传贱侠没死,而且大难不死、必有后衰,要开始讲衰事了!
于是,大殿挤满了各方道士,夏侯凌见大家都就坐了,才喝了口茶,开始讲古。
不过,他略过了周处靖和班杂经之事。至于篠茜受伤之事,则是好不容易逃出山谷,却像便秘多时,好不容易有了便意,万分惊喜地猛蹲茅坑时却碰到地震摔入粪坑般衰到遇见军队与叛军的战争,很不幸地在千军万马中受伤。另外,也将误闯山谷之事很简单地就归咎于那位佔庙为神的孤魂身上,却不知自己猜对了。
因为这里面掺杂了鬼魂、神秘山谷、陶渊明、殷商与秦人、仙人与天外飞仙等,这些修行的观众全都聚精凝神地听讲,不在乎夏侯凌讲到太阳都快下山了。
“嗯,你在那个神秘洞窟使出笈云书破了鬼魅阵,惊动了那位仙人,他才向我们託梦,要我们到山脚準备救人。”师弟很肯定地说。
“那位仙人居然能算到数百年之后的事,究竟是谁呢?”为清狐疑地说。“天外飞仙,又是从何处而来呢?”
“不管仙人是谁,至少救了夏侯凌和ㄚ头呀!”师兄虽然鲜少说话,但一开口就是重点。“也是他们善有善报。”
“唉……谁会想到那个屏障的弱点就是在边角呢?一般人都会针对中心呀!难怪商人和秦人都无法逃出来!”一位道士摇头晃脑地说。
然后,大家开始讨论起神秘山谷、仙人、天外飞仙与屏障之事,该用什么法术破解,而把主角晾在一旁。夏侯凌也讲到嘴痠、舌头打结、下巴差点脱臼了,于是偷偷离开,前去探望篠茜。他悄悄推开了厢门,正在休息的篠茜睁开眼睛,轻喊了一声公子。
夏侯凌坐在床缘,轻抚着她的秀髮。“妳还好吧?”
“嗯,好很多了。都亏师兄弟给我吃了药丸,还用真气帮我疗伤。为清道长刚才也给我一颗丹药,要我晚上再吃。”
“没事就好!那天妳都受伤了,妳怎么不叫我呢?”
“就是怕你分神,才不敢叫你。但是看你都快变成鬼魅了,才忍不住喊你。”
“唉,傻ㄚ头,以后不准再这样,知道吗?要不是我练成了,不然妳的小命就没了。”夏侯凌抓起她那仍旧苍白的手,在手背写字,要她那些事不能讲。
“也累了公子,一路揹着ㄚ头来三清山。”
“以后脑子要转快一点,该喊的时候就要喊。”夏侯凌深怕隔墙有耳,话都只说一半。
“我知道了。”她吐了吐舌头。
“妳休息吧,晚上我再来看妳。”
“现在已经是晚上了。”
“对喔,唉……一讲起故事,我就忘记时间,可见我多尽职!”
“公子……”篠茜拉耷着脸,斜睨着他。
“我不说了,妳睡吧。记得吃那颗丹药喔!”夏侯凌拨开黏附于她额头的几綹髮丝,才离开。
他回到了大殿,那些道士还在争论中,有人瞧见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欠揍模样,就喊他进来,评个公道。这……要怎么评呢?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呀!
不过,他很好奇。“不晓得陶渊明跟那位友人的结局怎样?跟那位友人结婚的商人,到底有没有一起殉葬呢?对了,庭燎的用量到底要放多少啦,那座奸臣的棺材居然被我炸的面目全非、尸骨乱飞,虽然大家都认为他“死得其所”!”
于是,众人又把他晾在一边,转而讨论这几个问题。只有谈到爆炸威力究竟是多大时,才记起他。
翌日,贱侠没死,是跟影魂派的豢尸大战之后,影魂派心有不甘,就将他跟篠茜困在陶渊明都想逃的神秘山谷一辈子。幸亏好心有好报,得神仙之助,才得以脱困……这个消息就从三清山迅速朝八方传递。
听者,有的气得破口大骂!当然,这有分三种情况,一是害大家为了他累成一团,二是他居然没有惨死,三是又要被这个痞子骚扰了!有的则是鬆了口气,有的是谢天谢地,有的当然是无动于衷。
不过,紫云却没有来找他,他不禁狐疑了。他询问道长,得到的答案却是顾左右而言他。他便来到紫云山庄,才知道紫云已于两个月前出嫁,对象则是大唐的皇亲国戚,也是平阳派掌门李玉龙。
夏侯凌曾在紫云山庄见过此人,飘逸如日月、岿巖如苍松、风采清俊,两人站在一起,根本就是一个是天、一个是地,更何况李玉龙如今还保有世袭的爵位。即使夏侯凌深知紫云跟李玉龙郎才女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还是无法压抑涌起的悵惘与凄凉,整个人彷彿坠入深邃又暗无天日的冰海般冷冽寒颤、眼前一片黑魆。
紫云山庄的人当然知道他跟紫云的关係,然而夏侯凌失踪半年,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惨死,因此紫云遵循父命嫁人也是正常呀。如今他没死,当下佇立于仍贴着大红喜字的门前,凝看曾跟紫云坐过的台阶,谁都知道他心如刀割,不禁同情地瞅着他。
然而这些怜悯的眼神却更伤了他,他恨不得大声嚷着,没错,我是孤儿,没有任何权势,更不是皇亲国戚,但是不需要你们的同情呀!
他,面对这些熟识的人,这些话如何说的出口呢?只能苦笑地跟他们道谢,恭贺紫云觅得良人。他转过身,佝僂着倦累又悲哀的背脊,黯然地拖着沉重又冰麻的双脚,踽踽离开。后面传来了安慰的话语,但他已经听不见,因为耳膜全盈满紫云的声音,他怎么能让那些杂音来干扰呢?
他垮着身子,像个孤魂野鬼般在山野间飘行。他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紫云的身影与笑靨。
“夏侯凌,随我到山顶,将心中的悲伤吶喊出来吧!”
夏侯凌抬头一看,才知道为清就站在前方,他孱弱无力地点了点头,就尾随为清来到一处偏僻的山顶。
阿……他对着浩瀚无垠的天地嘶吼。虽然只有一个字,也只有这个字能将心中的无奈、悵惘、颓然、凄凉、悲哀、以及深藏于心海深处的爱恋完全表达出来。
过了一会儿,他的叫喊声停歇了,迴音也只是飘盪了一下,就被天地完全吞噬,就像他的爱情终究只是一场空。为清叹了口气。“我不晓得该恭喜你武功精进,还是为你的爱情感伤。”
夏侯凌沮丧地坐在岩石上,爱恋的泪水也不禁逃出眼眶。
“喊完了,就哭一哭吧!将一直堆砌的情绪发洩出来,才有清净的心面对未来。”
他就像个失去心爱玩偶的孩子般嚎啕大哭,将所有的生离死别的情绪化为滚滚泪水。哭够了,泪也乾涸了,虽然悲伤依在,却比刚才轻鬆了不少。“谢谢道长。”
“你从小到大经历了太多事,一听到渴望拥有、又是你的避风港之人已经出嫁,才会如此地悲慟。”
“也许吧!我也搞不清楚,只知道我真的爱她。”
“有些事,我们必须当下就思索清楚,才知道未来该如何去面对。有些事,就不要深究,就保留着原有的情感,岁月自然会帮我们慢慢看清楚真相。”
“谢谢道长的教悔。”
“回去休息吧。”为清掏出一颗丹药。“这枚带回去给篠茜吃。若不是你现在的内力了得,一路揹着她赶来三清山,不然她这条小命难保。”
“ㄚ头那么乖,我救她也是应该的。我代篠茜感谢道长的赐药。”
“少跟我来这一套!回去吧。”为清笑着说。
夏侯凌缩了缩脖子,将丹药收了起来,才返回道观。他来到厢房时,篠茜正躺在床上发呆,他先用内功帮她疗伤之后,喂她服下那枚丹药,就转身离去。
篠茜跟他那么久了,只要他有些异状,就能感受出来,如今感觉他的心情相当落寞,却又强撑着,于是关心地问了,但夏侯凌只是露出浅浅的苦笑,只叫她好好休息而已。
什么都不说,只会让关心之人更为忧心如焚。当师弟来为她把脉时,她才谈起夏侯凌今天的异样。师弟叹了口气,说起紫云出嫁之事。他们俩都忖度着,也许夏侯凌不让重病的她操心,才什么也没说吧!
晚上夏侯凌再来探望她时,篠茜就佯装噌怒地主动提起此事。“公子,ㄚ头知道你心里很不舒服,就跟ㄚ头诉苦吧。”
“没错,我是很想找个人诉苦,但是妳这么一说,满心的苦痛也不晓得从何说起了!”夏侯凌苦笑着。
“你那么会讲故事,却对自己的伤痛不晓得怎么说,还真的很怪耶!”
“爱情,本来就会让人变怪了!明天我再跟妳说好了。晚了,妳早点睡吧。”
夏侯凌轻拍着她的额头,虽然想挺直腰身离去,但失恋的苦痛还是将他的脊椎压弯了。篠茜望着他黯然神伤的背影,只能在心里叹气。
篠茜已住在道观疗伤,夏侯凌觉得自己在住进来,太过意不去了,便四处寻找住处。自古以来就有许多道士来三清山修行,因而有不少藏身于险峻山势的洞穴,他挑了处已无人修行、环境又清幽的洞窟住了下来。他原本也想把篠茜接过去,但师兄弟和为清都反对将重伤的她移到山洞居住。
紫云虽然远嫁岭南,还是天敦派的成员,不久就获悉夏侯凌没死、篠茜身受重伤之事。已嫁为人妇的她无法为他们做些什么,只能利用天敦派的系统,以最快的速度通知紫云山庄的总管,要他将一间她以前心情沮丧时常去的山间小屋清理乾净,接篠茜过去疗伤。毕竟一个小姑娘住在道观也不太好,也算是帮夏侯凌的忙。
夏侯凌当然知道这是紫云的一片好心,如今她嫁给别人,自己还要接受她的好意,心里总是隐隐作痛。师弟可没他这份心思,直说那里不错,是疗伤的好地方。
“ㄚ头还是随跟公子住在山洞好了。”篠茜急忙说道。
夏侯凌也不管她说些什么,而向师弟说。“你至少也应该表现出不捨的样子嘛!”
“唉,都是自己人,干嘛还要演戏呢?你也知道这里是道观,ㄚ头住在这里总是不太方便嘛。而且山洞阴寒,对她的伤势只有弊、没有利!更何况紫云山庄上上下下你都熟识,有什么不好意思呢?”
“在那里跌倒,就从那里站起来!”师兄彷彿自言自语地说道。“有些事多想,只是庸人自扰,更无关自尊。”
夏侯凌愣了一下,才恍然自己的渴望婉谢,只是无聊的自尊心作祟而已,同时也连累了那么多人,于是向紫云山庄的总管道谢,然后揹起篠茜前往小屋。
“公子,都是我让你再心疼一次,对不起。”她躺在夏侯凌的背上,满脸歉疚。
“呵呵……妳这个小脑袋瓜又多想了。因为有妳,我才逃过好几次劫难呀!更何况妳刚才也听到师兄所讲的话,拘泥于那些小事只是庸人自扰罢了。”
“喔,就当做因为我们有事,才跟紫云山庄租下那间已没人住的小屋就行了。”
“哈,聪明的ㄚ头!”
其实大家都知道他心里难过的很。但他一旦婉拒的话,就等于跟紫云山庄划清界线。更何况当时紫云一听到夏侯凌被影魂派害死,不知哭了多少次,更是悲愤地加入报仇的行列,此时若拒绝,也太说不过去,因此师兄弟才半强迫他答应。
于是篠茜就在小屋住下来,也不过屋子太小了,夏侯凌只好继续住在山洞练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