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惶惶中,恢复到夏侯凌的身份来到海龙帮。帮内戒备森严,四处有人把守。副帮主脸色相当阴沉,小心翼翼地将他带进密室,然后请帮主前来会商。
帮主也是满脸失魂落魄,一见到夏侯凌就忍不住长叹。“太凄惨了!居然一次就杀了十几万人!我抢劫那么多年,自认对于烧杀劫掠不当一回事,然而看到满城皆是尸体,所见全都是血,四肢也禁不住都酥软了,他们怎么杀的下去呢?这到底是什么世界,他们还是人吗?”
“我原本想规劝黄巢,但是到处找不到他呀!”夏侯凌瘫趴在桌上。
“幸亏少侠早先劝我们帮黄巢凿山路,大家有个情面在。不然你这次前来,只能帮我们收尸了。”副帮主哆嗦地说。
“你们也知道我碰到不少鬼怪跟法术,跟这次大屠杀比较起来,那些根本根本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屑一晒!真的是……太恐怖了!”他嗅了嗅身体。“我没杀人,只走过街道,全身就黏附了浓烈的血腥味!”
“夏侯兄弟,你认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黄巢不可能经福建返回北方,我建议你们找个藉口,把帮众移到福建吧。如果你们要加入叛军,我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原本我还打算加入叛军,但是看到这场大屠杀,还是回福建好了!”帮主揉了揉被血味呛到的鼻子。“副帮主,带少侠去洗澡吧。”
夏侯凌闻了闻袖子,歉疚地说。“不好意思,把血腥味带了进来。”
“大家都是兄弟,干嘛这样见外,谁回来不是带着一身血腥味呢?随我来吧!”副帮主说。夏侯凌朝满脸倦容的帮主点了点头,才跟他一同离去。
隔天,海龙帮从熟识的士兵那里接获消息。昨夜平阳派的掌门、也是皇亲国戚的李玉龙,率领弟子打算暗杀黄巢,没想到却误闯大营,被数千名士兵围攻歼灭,李玉龙被乱刀砍死。
“匹夫之勇呀!不管武功再高,一旦陷于大军之中,除了逃、只有死呀!”帮主感概地说。
“掌门夫人紫云也在其中吗?”夏侯凌焦急地问道。
帮主心想,此人跟夏侯凌肯定颇有渊源,于是立即派人前去黄巢的大营调查。夏侯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在密室心神不寧地踱步,不管帮主怎么劝慰,他都无法静下来,只一味地嚷着,怎么还没回来呢?
帮主见他如此心急,乾脆自己走一趟。一个时辰之后,他奔了回来,直嚷着。“掌门夫人没有跟来,但是不晓得那位将领一气之下,决定派兵扫平平阳派,听说已经出发了。”
“天呀!帮主,可否借一匹快马给我。”夏侯凌激动地嚷着。
“你帮了海龙帮这么多忙,我怎么会不借呢?”他急忙走出密室,叫属下安排三匹快马给夏侯凌在路上替换。
夏侯凌顾不得说些客套话,只双手一拱,说声感谢,就跑了出去。他一离开海龙帮就戴上了面具,策马狂奔。
然而他奔出没多久,就听见有人兴奋地大喊“豆腐……”他转身一瞧,是去年跟他开凿山路的忠心随扈詹庆复和李保州。他心想如果碰到大军,也许有拜託他们之处,于是朝他们挥着手,叫他们快找马跟过来。也因他们俩穿着军装,因此一路北上,没有遭到任何阻碍。
途中,夏侯凌并不讳言,是要前去救平阳派的掌门夫人。
他们一瞧他万分担忧的模样,不需多问,也晓得“豆腐”深爱着此人。何况闯入大营的人乃是李玉龙,更是已被杀,因此皆认为他前去救人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且他们不时向他感叹,经过这次根本就是变态的大屠杀,身心皆已倦累,更想退出叛军,却又不知能去那里,如果“豆腐”方便的话,能否收留他们。
“先救人再讲!”这是夏侯凌的回答。他们看他焦急的模样,也不好意思再提起。
未时,他们终于比军队早一步赶到平阳派。这时平阳派还不晓得掌门已经被杀,而是很狐疑地瞅着这位百姓和两位叛军,不让他们进入。
夏侯凌脑子一兜,便跟两位拒绝他们进入的平阳派弟子说。“快跟你们掌门夫人说,ㄚ头的公子有要事赶来了,是关于柴掌门之事。”
他们一听是掌门之事,其中一人急忙跑了进去,另一人则仍拔剑以防他们闯入。没一会儿,紫云便匆忙地奔来,然而见到的却是三位陌生人,既不是夏侯凌、或者清风。“请问阁下是……”
戴上非清风面具的夏侯凌咬着唇,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云姐……”
紫云惊得摀住了嘴。“是你呀!”急忙招呼他们进来。然而夏侯凌却叫住她,下巴朝外面挪了挪,她会意地叫弟子守住大门,然后带着夏侯凌他们仨来到一处僻静之地,才问道。“这两位是……”
“我们是豆腐的随扈。”
“是我兄弟!”夏侯凌说道,然后急促地说。“我是来带妳离开的!李玉龙已被杀,一支黄巢的军队已朝这里赶来,要灭了平阳派。”
“阿……”紫云惊愕地喊了出来,悲痛的泪水也滚出眼眶。“我不走,我要为我丈夫报仇!”
“猛虎难敌猴群呀,妳难道要平阳派上上下下为了妳的报仇而全部牺牲吗?”
“他们全都愿意为掌门牺牲的!”紫云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妳以往教导我的理性到那里去了?清醒点呀!”夏侯凌一巴掌打了过去。“我现在以组织的身份,命令妳跟我离开!趁着现在还有点时间,快叫妳公婆和弟子快逃,这才是妳应该要做的!”
“你这巴掌,我会记住的!”紫云咬牙切齿地说。
“妳要赏我十巴掌,也要有这个命才行!快去叫人离开呀,没时间了!”
紫云虽然因为丈夫被杀而恨不得为夫报仇,但是夏侯凌所说的没错,以一个平阳派要对付叛军,根本就是以卵击石,逞匹夫之勇而已。她也是如此告诉李玉龙,但他听不进去,最后才会命丧乱军中,如今她要再重蹈覆辙吗?她踟躕了一会儿,才说道。“你们在这里等我,我进去通知大家离开。”
“要快,知道吗?”夏侯凌忧心地喊着。
紫云点了点头,直接以轻功跃过围墙,夏侯凌这才鬆了口气,然后转身对他们说。“你们真的打算离开叛军吗?”他们俩想也不想,立即点头。“你们就跟我们一起北上吧。”
他们兴奋地握着他的手猛摇。李保州说道。“豆腐,黄景业你还记得吗?他也想离开,所以我必须回去叫他来才行。”
黄景业当时也想跟着夏侯凌,他怎么会忘记呢?“但是,已没时间呀!”
“我们可以约个地点碰面。”
夏侯凌怔了一下,随口说道。“等她们离开了再说好吗?救人要紧!”
没一会儿,墙内就听到马匹嘶鸣的声音,可见平阳派已打算离开此地。半晌,紫云跟一位姑娘翻墙跃了过来,紫云凝看着夏侯凌,用肯定的口吻说。“我已经命令所有人尽速离开。但是,我仍然要去广州一趟。”
“妳疯了呀!为什么要去广州呢?”
“不是为了报仇,而是要偷出我丈夫尸体,我不能让他曝尸荒野,也代我公婆为他上柱香,希望他一路好走。”
“这件事交给我们兄弟就行了!”李保州说道。“反正我也要回去找人。”詹庆复也应和着。
“不,我身为他的妻子,就必须亲自去。”
夏侯凌想了一下,才说道。“我知道妳是非去不可,我们就一起回广州吧!但是清纱……”夏侯凌瞅着那位姑娘。
“青纱从小就跟我一起学武,所以不必担心。”
“事不宜迟,那快走吧。”夏侯凌多带了两匹马前来,刚好可以让她们俩骑乘,不用浪费平阳派宝贵的马匹。
在紫云的带路下,他们兜了一大圈,避免跟叛军撞上。途中,紫云和清纱全都换上男装,以避人耳目。也因为有夏侯凌、李保州和詹庆复的关係,她们俩才能直驱广州城。然而当她们瞧见堆积如山的尸体,只能狠狠咬着唇,不让自己惊叫、甚至哭出来,却是无法控制地不时颤抖着。
他们来到一处所有人都被屠杀殆尽的屋宇停留,李保州前去找黄景业,詹庆复则去打听李玉龙的尸体被丢在何处,她们俩由掛着贵宾牌子的夏侯凌保护。
过了一个时辰,李保州和黄景业首先回来,黄景业见到夏侯凌就单膝跪下,向他请安,夏侯凌忙地扶他起来。李保州见詹庆复还没回来,就再出去找人。紫云很好奇,这几个人为何对夏侯凌如此尊敬,于是询问黄景业。他这才说起开凿山路时,夏侯凌如何疼惜人命,尤其颱风那夜,叫他们如何能不敬重他呢?
紫云彷彿听到的人不是自己所认识的夏侯凌,不解地瞅着他。他被瞧到不好意思了,乾脆谈起找到尸首的话,该如何盗尸。这是此趟的目的,所有人不禁绷着脸沉思。
没一会儿,詹庆复和李保州陆续回来了,也探听到李玉龙的尸体。昨天平阳派的人在大营被杀之后,负责将尸体运至城东丢弃的就是原本的探勘队,才这么快就问到。地点知道了,如今只能等晚上前去盗尸了。
“但是,要埋在那里呢?我们不可能运出去呀!”夏侯凌说道。
紫云一听,剎时天旋地转,青纱赶紧扶住她。夏侯凌知道必须由他来主导一切,不然紫云肯定会意气用事。“我们到城东附近找个没人的宅子,就在那里埋葬好了。”
运送尸体的时间越短,就越安全,因此没有人有异议。黄景业对城东较熟,就由他领着众人前往。他寻到一间三进的宅院,后方有个小花园,夏侯凌于是说道。“就埋在这里吧!到屋里看有没什么铁具,拿出来在院子先挖个坑。”
他们急忙跑进屋里找寻,卖力挖坑,希望给“豆腐”留下好印象,带他们远离叛军。如今木已成舟,紫云想要反对也没想到,只能红着眼眶,望着空洞的坑穴。
他们仨熟知军队开饭的时间,夏侯凌就跟李保州和黄景业趁此时间前去城东,由个性比较老成的詹庆复留在这里陪伴她们俩。夏侯凌不晓得大军还有多少人认得他这张脸,为了不想节外生枝,就将脸抹黑了,而他们也将脸擦上鲜血,让同伴认不出来。
那里原本是一处田野,如今则是堆满了尸体,更是像垃圾般随意丢弃。他们仨扛着在街上找来的尸体,抬来此地,因此没有人会特别注意他们。
紫云事先已跟李保州和黄景业描述李玉龙的穿着与脸上特徵,好让他们在万人冢中找人。夏侯凌先找到了李玉龙。他望着这位满身鲜血的情敌,不晓得应该同情、还是气愤。他叹了口气,将他们俩唤了过来,然后将李玉龙的尸体扛到尸堆的边缘处。
他们等到附近的人全都离开了,夏侯凌才拿出预备好的戎装给李玉龙换上,然后佯装他生病,由李保州和黄景业搀扶着,夏侯凌走在后面警戒。一路上虽然见到几位巡逻的士兵,但他们都穿着戎装,因此士兵朝他们点了点头,就离开。
再拐个弯,就是那栋宅子了,此时一位男子朝他们走来,夏侯凌一听脚步声,便知他的武功不弱,因此特意收起内力,不让对方发现。原本他们只以为那人是为了求取权财才投靠黄巢的武林人士,朝他点了点头就应该没事,然而他却蹙着眉,紧盯着李玉龙,当他瞅着夏侯凌时,眉头却深锁了。
他们仨都是成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怎么会没发现他的脸色有异呢?
男人,越来越靠近了,然后跟他们擦身而过。就在他们将鬆了口气之际,男人突然转身,严肃地说。“站住!那不是李玉龙吗?你们扛他的尸体要去那里?”他们仨只好转过身来,夏侯凌还没答话,那个男人就对他说。“还有你,我好像见过你!”
这下子还得了,夏侯凌立即朝男人的上方跟左右射出暗器,不让男人有机会逃离,然后使出迦陵频伽跃过去,打算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掌插入他的胸口。然而男人却是完全不理会暗器,更是直接举掌回击,夏侯凌顿时吓了一跳,只好闪到他的侧面,男人也迅速转身,右掌劈向他。
夏侯凌跟他对打了几招,即知此人的功夫不错,于是朝男人后方的门槛弹出那伽指,发出砰地一声。
男人下意识地以为后方有人,微微转头,左掌警戒地朝那方向,右手仍朝夏侯凌发出一掌,近可攻、退可守,此举可谓相当高明,却没想到夏侯凌竟以溢满真气的胸口故意接下这一掌,他惊愕地转头,但是夏侯凌已使出劈水掌朝他的脖子砍去,这是夏侯凌在湖底赶鱼捞鱼时自创的掌法。男人还来不及闪躲,就被彷彿鱼儿迅速在八方游盪的手掌击中,而且这一掌灌满了内力,他剎时如上吊般颈骨断裂,连叫喊的机会也没。
侥倖!夏侯凌心想着。如果他不是使诈,不然不可能这么快就解决此人!
夏侯凌听到了脚步声靠近,急忙一手扶起即将倒地的男人,故意嘀咕着。“干嘛喝那么多酒呢?”然后朝他们俩递了眼色,他们会意地扶着李玉龙的尸体往前走。迎面而来的人是几位已吃饱士兵,打算再去抢劫,见着了他们,只微微点了点头就离去。他们不禁吁了口气。
当他们来到宅子后院时,却空无一人,正当他们打算找人之际,紫云她们才从屋顶跃了下来。
紫云满脸颓丧地将李玉龙抱了过来,将他身上叛军的戎衣脱下来,只留下她所熟悉的衬衣,彷彿怕碰疼他似的温柔地细细抚摸,原本柔情万千的脸也逐渐纠结起来,溃决的眼泪汩汩滚出来,嘴巴也张了开来。夏侯凌急忙点住她的哑穴。“要哭,离开之后再哭。快把这两具尸体埋了。”
李保州他们立即将李玉龙和男人的尸体放入坑内,将掘出来的泥土覆盖上去。紫云则是悲痛地跪了下来,朝着逐渐从视线消失的丈夫无声地哭泣,猛朝他磕头。青纱也跪了下来,朝他磕头,哽咽地搂着紫云,揉着她的背。
虽然李保州他们并不认识她们,见到紫云如此伤痛的模样,也不禁既感伤又羞愧地垂下了头,瞅着自己那双不知杀了多少无辜百姓的手。
土,已经将这两位怀着不同信念的男人完全掩埋。此情此景,他们怀着无奈与感慨,只能化为一声长叹。
紫云收起悲慟的情绪,站了起来,走向夏侯凌点了点头,夏侯凌才解开她的哑穴。她深锁的眉头。“我丈夫是在受伤之餘,被高手一掌打死的!而且,我看不出是那个门派。”
夏侯凌惊愣了一下,随即问他们仨。“你们有听过大营有武林高手吗?”
“据我所知,只有四个,你也认识呀。”李保州说。
“他们是使剑,应该不是他们。难道……是那个男人?”
“究竟是谁?”紫云紧抓着他的衣袖问道。
“此地不宜久留,离开之后我再告诉你。你们知道黄巢将从那里北上吗?”
“我在大营听说打算从桂州顺着湘水北上,好像有些部队从前天就已经开拔了。”黄景业说。
“桂州、湘水,那不是会到湖南吗?阿……ㄚ头!”夏侯凌惊愣住了。
“对了,她怎么没跟来呢?你把她安置在那里呀?”紫云看他紧张的模样,也不由地惊慌起来。
“我叫她留在洞庭湖等我呀!”
“黄巢一定会跟李係(湖南观察使)在洞庭湖一带打起来,你还留在这里干嘛,快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