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地,他听到敲打声,是从石块那里传过来。他咬着唇,狂舞着箭矢盪开虎賁鱼,用最后的气息急速游了过去,突然有支在水中舞动的手碰到他。虽然他不晓得这是谁的手,仍忙地抓住,但这支手却将他拉到那个所裂开的洞。
应该那人已游了出去吧!夏侯凌想着,却又感觉这是自己逃避的藉口,不由地羞愧起来。但是他已经快憋不住气了,只好钻了进去,从竖井猛往上游,冲出了水面。他赶紧吐出不小心吃进的湖水,张着嘴,狂乱地吸着空气,整张脸也揪成一团,脸色跟死人一样苍白。
这时竖井只淹了约一半,将他唤出来的人吸了空气之后,拿起从墓道丢下来的绳子绑在夏侯凌身上,然后喊着。“好了!”夏侯凌这才发现救他的是寡言的詹庆复。
牙齿猛打颤的夏侯凌被李保州抱到墓外的茅屋里,篠茜跟紫云急得赶紧帮他脱下湿漉漉的衣服,拿起乾衣衫迅速擦拭他全身,然后用双手搓揉着猛打哆嗦又泛紫的身体。青纱则已升起了火,让他烤身子。篠茜见他又受伤了,既心疼用气愤地噘着嘴,赶紧拿伤药洒上,小心翼翼地帮他包扎。没一下子,他就吐出了浊气。“所有人都出来了吗?”
“嗯,都逃出来了。”紫云说。夏侯凌哆嗦地说。“你过去帮他们驱寒,我自己来就行了。”紫云担忧地瞅了他一眼,才到另一间茅屋帮其他人。
篠茜则有点怨懟地说。“你什么时候才知道要保护自己、照顾自己呢?不要老想着别人怎样好吗?”夏侯凌只能苦笑以对,运起班杂经驱除寒气。
詹庆复早已被扛到另一个茅屋,跟大家一起围着火,烘乾颤抖的身体。他们都光溜溜着身体,如今见到紫云进来了,急忙随手拉起衣服遮身。这是什么时候了,紫云根本不管什么男女授授不亲,就一手一人帮他们疗伤。
没一会儿,觉得身体已经好些的夏侯凌就过去用内力帮他们驱寒,让紫云到外面警戒。半晌,三位姑娘端着热汤进来,他们各喝了一碗,只觉得身体热烘烘的,寒意也逐渐去除。
夏侯凌收起了内力,扭了扭脖子说道。“我现在终于知道那天我在湖底所发现的石碑,到底是什么了。”
“是记载墓室有机关吗?”拓拔昭尉好奇地问道。
“那块石碑就是入水口啦!”众人一听,叹气与数落声此起彼落,现在才在讲,有啥用呀!“不过,我记得拉了三个人出墓口,另一个人是谁呢?”
“我啦……”小康垂下了头,举起右手。“师父拍了拍我,我就想可能石块被挖开了,就迅速游过去。”
“我又差点被你害死!你知道我在水底找人找到快发疯,还被虎賁鱼咬吗?”
小康缩了缩脖子。“大哥,对不起啦。”
“这也不能怪他,不管是谁碰到那种情况,都会直觉地拼命往外游,更没想到你会在里面找人。”紫云安抚着他的情绪。
夏侯凌当然晓得这个道理,只好叹了口气,问起詹庆复怎么知道用敲打石板来通知他。原来石块崩落之后,詹庆复就吓得跑出墓道喊人,然后所有人都带着工具下到竖井,奋力敲打石板。过了一会儿,石板被打破了,他们就在外面把人拉了出来,用绳索吊上墓道。但是水势越来越大,她们也只能退到墓道,就是不见夏侯凌浮出水面,所有人都急了。
詹庆复在海边长大,水性最好,因此他下水了几次,但水中黑漆一片,根本没办法找人。后来篠茜想起夏侯凌曾自夸,能在湖底听见鱼儿游动的声音,才建议用敲击引起他的注意。
“唉……这次真的是不幸中的大幸呀!谁能料到那个王八墓主情愿让自己泡在水里,也不愿盗墓者离开呢?”拓拔昭尉摇着头说。
“现在呀,一旦你说那座墓不是怪墓,它肯定就是怪墓。我还真的衰到你们都溜光了,才碰到食人鱼,还被咬了好几口。就像赵云好心救不要也罢的阿斗,才一转身,居然发现所有人都怕死溜光了,尤其是只会哭功的刘备跑第一,气到他只能硬着头皮,在曹操面前装英雄!”夏侯凌气呼呼地说。众人也笑了出来。
“大哥,别这样啦,不然这件金缕衣给你好了。”小康从湿漉漉的衣服里掏出至宝金缕衣。“虽然变成两片,缝一缝还是可以穿的,你穿起来肯定很帅气。”
“帅到被一堆人追杀是不是?我才不要穿死人的衣物!你还真利害,水势都那么强劲,你还能将它捞起来!”夏侯凌不解地瞅着他。
“反正顺手呀,又不费工夫。而且我还捞了不少东西呢,不捞白不捞呀!”他又从衣堆里拿出从棺内盗出的珍宝。众人顿时看傻了眼,不晓得应该骂他爱财不爱命、还是要夸他利害。
“瞧,我教出来的徒弟不错吧!”拓拔昭尉得意地说。
“就是没一次看对墓!”篠茜嘟着嘴说道。“那些咬公子的怪鱼应该塞进你的嘴里,让你补补眼睛,不要又看走了眼。”
他,要怎么反驳呢?因为篠茜说的是实话呀!
此地不宜久留,他们休息了一晚,隔天一早就前往三清山的紫云山庄。刚守寡的紫云回来,庄主怎么能不现身呢?紫云在父亲的怀里,将所有的悲慟全化为泪水,一次哭的够,庄人也不禁哽咽地瞅着他们父女俩。
庄主也不因詹庆复他们曾为叛军,而将气发洩在他们身上,还表现出豁达的一面请他们住在后院。
这次庄主不再对夏侯凌冷漠以对,原因却是因为要询问他在湘北时所碰到的那位武林高手,再印证紫云从李玉龙身上所发现的掌力。他苦思了许久,仍旧想不出究竟是不是同一位所为,也猜不透对方是谁。因此将夏侯凌与紫云的描述,送往天敦派的总坛研究。
接下来要干嘛呢?当然是就地分赃!冒着生命危险盗墓,等着就是这一刻。他们都见过各式各样的珍宝,因此不会因分赃不均而大打出手,更何况有救命恩人夏侯凌在。
在广州时,夏侯凌急到冲昏了头,才让詹庆复他们跟他走。他的双重身份根本不可能将他们带在身边,如今他们却变成了他的大包袱,不知该如何解决。
他苦思了一天,便先询问拓拔昭尉是否要再收徒弟。拓拔昭尉从他的语气里知道他无法代替金阁派掌门收了这三个徒弟,但又必须为他们找个栖身之所,不由地苦恼。拓拔昭尉早就对他们颇为满意,何况又在山区一起相处那么久,因此立即答应。夏侯凌在聊天中,试着问他们是否要学盗墓,李保州和黄景业想了一会,便说好,但詹庆复却不愿从事此行。詹庆复虽然寡言,倒是相当讲义气,紫云早已见识过,因此问他要不要成为紫云山庄的弟子,他惊喜地猛点头说好。
在拓拔昭尉和紫云的帮忙下,夏侯凌终于可以放下包袱。不过,他们仨却不太想就此离开夏侯凌。
“呵呵……”紫云轻笑着。“他每半年都会来山庄一次。尤其拓拔昭尉早就被他带衰了,能不时常来找他帮忙挖怪墓吗?到时你们不是又能见面了。”
“大公子,多吃点鱼,补眼睛啦!”篠茜噘着嘴嚷道。
唉……夏侯凌和拓拔昭尉面面相覷,只能长叹一声,有够衰了!为什么别人是冒险到赚钱,他们就是衰到被人笑呢?!然后,当然相约去道观请道士帮他们改运!修道中人当然不会嘲笑他们,只会叹了很长的气,直说那有人衰到这种程度,挖个洞也会碰到即将灭种的虎賁鱼!
也因此之故,道长教他们俩道家特有放慢呼吸的沉息功,然后他们再教授其他人。篠茜是天敦派的人,夏侯凌就另外传授她龙潜功。
拓拔昭尉师徒算是外人,一直住在紫云山庄也不好意思,于是学夏侯凌在三清山找几个山洞居住。然后在紫云山庄附近盖了间小屋,当做东方的基地。
最重要的是找地点埋宝物,免得还没折现花用,强盗就等着抢。就如长城还没盖到孟姜女之夫丧命的地方,孟姜女就佇立山头,双手插腰等着哭。
“不过,藏宝跟孟姜女有什么关係呢?”小康很不解地问。
对喔!夏侯凌当然不能直接说没关係,只好说道。“我看你那件金缕衣要缝到什么时候才缝完!这件是孟姜女要送给他丈夫的冬衣呀,她哭倒了长城却仍寻不到丈夫的尸体,只好将这件衣服弔了起来招魂,没想到半夜却被摸玉大盗偷手,尔后几经转手,才落入那个情愿淹死也不愿被脱衣的诸侯手里,你说有没有关係?!”
果然是贱侠,连这个也能扯!这是李保州跟黄景业的共同想法。
一有空,夏侯凌就教导他们武功,也逼拓拔昭尉非学不可,免得一碰到怪墓就找他。另外,拓拔昭尉则传授两位新徒弟挖墓之术,以及阅读史籍,或者到道观借书观阅。
言教、不如身教。也就是与其讲到学生在漫天口水睡着,不如实际动手做一次,加深学生的印象。因此拓拔昭尉在三清山待了两个多月,就带着徒弟们出门云游——找墓。
另一方面,夏侯凌也接获猎狼的命令,然而两造的名字却令他惊吓到傻了眼。因为,雇主是铜川帮,至于猎物当然是巴音库楞。
铜川帮的副帮主在帮主被杀之后,即升任为帮主。铜川帮经新任帮主的整顿之下,规模更胜以往。但前任帮主夫人的势力依然不容小覷,经常揶揄他只知道做威做福,却对前帮主的血案不闻不问,藉以打击他的威望。毕竟大仇未报乃是事实,因此帮众对此事也有所怨尤。他深知只有杀死巴音库楞才能巩固自己的帮主之位,因此特别邀约了数名高手,打算猎杀巴音库楞。
因副帮主曾参加河西一役,对于当时的三位猎狼印象颇佳,因此请天敦派所派出的猎狼中必须有这三人。
铜川帮要找谁算帐,不关夏侯凌的事,但是对象如果是巴音库楞的话,情况就不一样了。一是,他深知巴音库楞的武功之高超乎想像,跟踪时一旦出了那么一点小错,就随时可能被杀。二是,一旦在跟踪时被巴音库楞发现他的双重身份,难保巴音库楞直觉他就是当初跟踪其弟的猎狼,反而猎杀他。三是,他们曾在秦始皇的魔窟里并肩作战,而且巴音库楞也对他“不错”,如今要他往死地赶,总觉得有出卖朋友的感觉。
天敦派的高层当然也考虑到这些问题,但也因为巴音库楞的武功太高,跟踪他的困难度相当高,因此更必须派出熟知他的“清风”才行。但是,要让夏侯凌以那种身份跟踪呢?
经过几番讨论,高层决定夏侯凌使用“清风”的身份。毕竟铜川帮要杀巴音库楞的机会不大,两败俱伤的机率最高,不必为此提高夏侯凌身份曝光的机会。因为夏侯凌的名号太过响亮,连皇上都知道,一旦他的身份被识破,各帮派极可能将注意力放在所有的游侠身上,造成众多猎狼的身份曝光。
篠茜急的劝他婉拒这项命令,但这次行动是天敦派的大事,他如何能拒绝呢?他满心烦燥,乾脆独自在山林间茫茫然的漫步,希望能让脑子冷静下来。
不过,他又发现有人跟踪了,而且还是那位柴夫。已经心烦意乱的他不再躲开,而是双手在胸前交叠,佇立于原地,看柴夫怎么跟踪。
没想到柴夫彷彿不在乎已被夏侯凌识破,照样直直走了过来。就在擦身而过之际,柴夫微微亮出一块木牌,压低嗓子说。“有人想在小舍见你。”
夏侯凌瞥见木牌时,剎时惊愣住,但随即镇定下来,在心里不悦地嚷着,原来这傢伙是他们派来跟踪我的!妈的,两边都不把我当人看待!
虽然他怀着不满,还是朝柴夫点了点头,让柴夫先行,他远远跟在后面,以防被人发现。
他们来到了柴夫所住的小屋,柴夫将门打开,朝夏侯凌頷首,就转身离去。夏侯凌等到柴夫的脚步声已远,才走进去,随手闔上了门。
狭小的房间里,有位近五十岁的男人坐在桌前喝茶,夏侯凌急忙双手一拱,满脸严肃地说。“属下夏侯凌,向圣令护法请安。”
“呵呵……我们已有两三年没见了吧!没想到你已换了个人似的,比以前成熟许多。”
这是褒、还是贬呢?管他的,夏侯凌接着说。“人嘛,总要长大的,不能老是像个小孩子。”
“同时也表示我也老了!”
忽地,夏侯凌愣了一下,想起他被蛇咬的那次篠茜曾说是位叫剩灵的男子救他。剩灵、圣令……“阿,那天属下被圣清宫人围攻,可是护法救了我?”
“那时我听说圣清宫要找你算帐,急忙日夜兼程赶来救你,没想到你的武功和反应都精进不少,却被一条蛇吓晕,当时我真的被你气得半死。”
夏侯凌羞愧地满脸通红。“我……还是怕那种东西嘛。”
“唉……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呀!说正事吧,这次铜川派打算追杀巴音库楞,天敦派是否有派你跟踪他!”
晕了我,消息传的还真快,跟踪巴音库楞不是更难了吗?“嗯,昨晚我才接到天敦派的命令。”
“果然是天敦派的作风,非要把人搾乾才甘心!天敦派又不是不知你跟巴音库楞的关係,更何况又不是没有人,居然还派你去,也不顾及一下你的心情!”夏侯凌缄默不语,在心里叹了口气。圣令长老接着说。“我这次来找你,除了看你好不好之外,也是要叮嘱你一件事。不要让巴音库楞被杀,也不要铜川帮被他灭了。”
“我……没那么大的能耐呀!”夏侯凌惊讶地轻喊出来。“巴音库楞的武功你们又不知道,铜川派更是财大势大,不是我能左右呀!”
“你那么机灵,反应又好,应该可以办到的。”
“这次铜川帮邀了一堆帮手,天敦派更不晓得派出多少猎狼,你们要我怎么做呢?”
“唉……我也知道你的难处,更了解此事相当不容易,但是为了大局,你就全力以赴吧,但是一定要顾及到安全,知道吗?”
“喔,属下尽力了。”夏侯凌赶紧推掉一半责任。“不过,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巴音库楞最近跟高駢走的很近,你应该知道吧?”夏侯凌点了点头,圣令长老才接着说。“高駢对于叛军的态度,是一边对朝廷夸着自己多行,数度请缨讨伐叛军。一边军队却又忽进忽退,根本不愿全力攻击叛军。为的是什么?就是除了拥兵自保,让叛军不敢攻击他之外,也是要藉由叛军的势力,让朝廷知道不能没有他。”
“高駢这个奸臣有多少人对他恨之入骨,一旦叛军被灭,他的官职肯定立即被撤。如果让叛军的势力越来越庞大,同样也威胁到他,因此才玩两面手法吧!”
“你能想到这一层,已经不错了,没辜负我们一直关心你的安危!”
又再讨人情了!夏侯凌心想着。
圣令长老接着说。“高駢会有此想法,也是巴音库楞在旁推波助澜。一个奸臣,一个野心家,天下怎么能不乱呢?”
“但是,以巴音库楞的个性而言,他应该瞧不起高駢这种人,为何还要向他献策呢?”
“据调查,巴音库楞是归义节度使的人,因此他这是为了归义节度使着想。中原一团乱,唐朝又不被推翻,归义节度使就能割据于河西。一旦叛军被灭,谁也不晓得朝廷是否会藉此而向各节度使陆续收回部份的兵权,那就影响到他的既得利益了。虽然他们一族忠于大唐,却也不得不为自己打算。”
“喔,那么跟铜川帮要杀巴音库楞有啥关係……”
圣令长老的双眸射出气势凌人的目光,只回答一部份的问题。“不让巴音库楞灭了铜川帮,是要压一压他的气燄,不能让他太过嚣张。”然后他转为温馨的表情说道。“你那位小ㄚ头对你有情有义,你可要好好照顾人家。嗯,跟我报告天敦派的事吧!”
“喔!”当下,夏侯凌无法抗拒地扮演第三个身份——武邑帮安插在天敦派的卧底,向武邑帮的圣令长老报告天敦派的密事。
夏侯凌很矛盾、也痛苦,虽然天敦或武邑都只是在利用他而已,比如这两个帮派就藉由他的“惨死”,灭了济麟的部份势力。但是撇开“利用”的话,这两大神秘帮派其实都对他不错,关心他的程度远高于一般的猎狼,甚至透露了一些高层才知的密事。然而却处处要他做些让他摸不着是非曲折之事、甚至做出出卖的事。
说好,两边都好;说坏,两者都是一丘之貉!
夏侯凌有时虽会耍诈、瞎掰,但这些都是为了自保、或者娱乐大众,并非耍心机之人,因此他对自己拥有三种身份是无法承受的负担与痛苦,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独自一人根本无法跟这两大帮派对抗,只能默默承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