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佳扔起的小石子,向雨晴花了很大力气,才让心里激起的小波浪渐渐平息。那段日子,她不断调整心态,为的是让自己好过些,哪怕她知道,其实是自欺欺人。工作这么多年,她用心中好员工的标准要求自己:
领导下的指令必须全部当真,不管是正式还是非正式场合说的;领导对你的关心和客气,都不要当真,即便他是认真说的。
必须严格贯彻落实领导意图,不要有自己的想法;当你能熟练领悟领导意图,且领导从心里开始认可你,信任你时,才能有自己想法,才能在工作中体现自己想法。
不和领导谈条件,不看不该看的,不记不该记的,不说不该说的。不评论人,不议论事,不做任何假设。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做聪明人。
她处处谨小慎微,宽以待人,严于律己,除了希望领导看得见,也希望自己心安,没想到,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她怒,却不能言,因为,还不是时候。
就在这时,传来好消息,人事处让她交材料,准备进副高。没想到刚通过考试,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那天在走廊碰见人事处张姐,她顺便问了句,不知道自己今年够不够评职条件。按照中级资格证书、聘任证书年限要求,她是符合的,且已取得副高资格。可这里又有点小问题,工资兑现比聘任时间晚了一年,如果按工资兑现时间,还差一年,而她知道,单位一直是按工资兑现时间算的。又是不平等条约,文件上明明是按资格算,可单位却有自己的土政策,原因是,多年前,不像现在评职这么容易,待聘人多,名额有限,竞争激烈,人事处就有相应的政策出台,让他们想上的人上,甚至在考评打分时,规则每年都会为那些想上的人单独设计,谁有哪项证书,哪项的分值就增加,总之会想方设法让想上的人手里的材料都增值,确保万无一失。这就是所谓的权利吧。
向雨晴本没报多大希望,反正现在以考代评,又有名额,谁考过谁上,没什么竞争,况且,就算今年上不了,明年也没悬念,一年工资差不了几个钱,便没太当回事,以为只要自己拿到证了,就是迟早的事。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了张姐,张姐倒也愿卖个人情,毕竟对她没什么损失,就答应让向雨晴先报名,交材料,单位这边参加述职,如果人事厅批了更好,不批就等明年再报,单位这也就不用再述职了。向雨晴由衷感激张姐,毕竟与人方便是善良的体现,值得尊敬。
她把考试中心发的合格证,人事厅发的资格证,单位发的聘任证,中级、副高的,都复印了,连原件一起交给张姐,就等着下午一点半述职了。
快到一点时,向雨晴接到张姐电话,让她马上去人事处,她以为是为述职做准备,因为人事处没有年轻人,会经常找她帮忙做些活动的组织工作。一进屋,张姐把门关上了,顿时空气中有股怪味,气氛不对。
“有事?张姐。”
“你下午不能述职了,王冰刚来过,质问我,还拿文件让我学习,说你年限不够要求。”
“怎么会这样?”
“他听说你要述职,就来问我你是哪年聘的中级,还说,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比你晚一年,如果今年给你聘,明年就必须给他聘,我怕闹大了,不好收拾,你就别述了。他还让我查你们聘中级的资料,可我这偏偏没有你的,我看这次就算了吧。你没看他刚刚的态度,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失职,不适合干人事工作,该辞职。真是气死我了,我和他说,我是不适合,等职称聘完我就辞,但却不会离开研究所。”
“张姐,真不好意思,本来你一番好意,却给你惹了这么大麻烦。”向雨晴不住的道歉。
“主要是他那人,太难缠。”
从人事处出来,向雨晴觉得自己最近简直背到了极点,本想借此事转转运,岂料让自己原本就遭烂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这个王冰,办公室的,向雨晴平时和他很少接触,怎么会和自己过不去?再说,这事出的,不是损人不利己吗?她越想越憋气,可也没有办法。想着今天许处和邓朝阳还和自己打过招呼,说下午要述职的事,现在取消了,该给他们个消息,便向许处办公室走去。许处不在,犹豫着是不是该和邓说一下,却又怕越级不好。邓朝阳是单位副主任,三把手,分管职称评定。要说这事也正归他管,加上最近因为项目和他接触多些,私下还问过能不能提前聘,毕竟向雨晴觉得给单位出了那么多力,这点要求不过分,想到这,就向邓主任办公室走去。
邓主任听后,大怒,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去,把人事处的给我叫来。”
向雨晴看着他,知道他是性情中人,真怕张姐会被连累,心里七上八下的,自己没上去就算了,不能再让张姐跟着吃锅烙。
“我去叫啊?”她小声问,一脸告状小学生的困惑。
邓主任摸起电话,“你过来一下。”
一分钟后,张姐出现在他们面前,看见向雨晴,明白了大概。
“怎么回事?”邓主任大吼。
张姐简单把过程描述了一遍。
“MD,还反了,他说不让述就不述了?这么大个单位,能让一个人威胁了?必须述。”
“领导,消消气,您还是再考虑考虑,别闹大了。”张姐试探着劝道。
“怎么闹大了?单位是他说的算吗?和他有啥关系?就算给他提前聘不是也得明年吗?那就让他明年再来。下午必须述,人事厅那边能不能上到时候再说。”
“这个……我怕事后,大家都来人事处找。”张姐显然有些为难。
“如果不正常报,走特聘需要什么程序?不行就特聘,我还就不信了,他能兴起多大浪?”
“特聘不太容易,得单位出文申请,批不批还很难说。”
“孙主任在办公室没,走,去他那。”
说完,邓和张一起出去了,向雨晴只好在办公室等着。
一会儿,两人回来了。
“你就别述了,孙主任不同意,他怕明年不好办。他说,职称不像职务,自己单位说了不算,毕竟要通过人事厅,和工资挂钩。等下午完事,我们几个领导再商量商量,看怎么办?”
“没事,领导,不管怎么样,都谢谢您和张姐。”
从邓主任那出来,向雨晴这个委屈,招谁惹谁了?自己上不去他也上不去,又不是两人争一个位置,这本就是谁够资格谁上的,副高名额单位有的是,何苦做这损人不利己的事?真不知道他出于什么心?同时,也觉得人事处太没立场,怕什么得罪人?怕什么都来找,你按规则办事,外在条件上,我哪里不符合了?还不是从前的土政策,让你们自己打了自己嘴巴,还要我来买单?她越想越气愤,越想越郁闷。
那边其他同事述职结束后,都问向雨晴为什么没去。昨天各处处长已经拿到了述职名单,向雨晴排在第一位,今天缺席,免不了都要问问。向雨晴没心情解释,但他们还是通过各种途径知道了,毕竟研究所这么个小地方,是遮不住什么秘密的,一时间,炒的沸沸扬扬,多半都是同情她,骂王冰缺德的。但毕竟事情和他们无关,扯两句就算了,只是不管谁见了向雨晴,都替她抱不平,让她很难把这事很快抛到脑后。
要说这事本身,向雨晴气一会也就算了,毕竟当初也是抱着侥幸心理,倒是张姐,让她觉得过意不去,王冰这么一闹,把矛头都指向了人事处。不让她述职,说明,开始确认资格的时候有问题,把不够资格的也混进来了,工作不力;再加上,人事资料又查不着;还被王冰一顿损。向雨晴怎么都觉得难受,就去张姐办公室,打算安慰她,晚上请她吃顿饭,又觉得这时候怕是没心情,只好劝几句就离开了。
回到自己办公室,刚好许处在他们屋,便打了招呼从他身边经过,猜想他会问自己述职的事,不想,对方却没有问的意思。但毕竟是领导,她主动告诉许处:
“领导,我没述上职。”
“怎么回事,我还奇怪呢,你怎么没去?”
“被人告下来了。”向雨晴说的平淡,因为复杂的心理纠结几个小时的时间,已经平复的差不多了。
“哦?是谁?”
“王冰。”
“怎么回事?你来我办公室。”
简要描述后,坐在许处对面,向雨晴看着他的反应。没有邓主任那样的愤怒,略微沉默下,淡淡地说:
“不至于吧,王冰不是那样的人,我和他不熟,但总觉得他不应该。”
向雨晴心里的火忽地就蹿了起来。看着许处半天没说出话来。
许处接着说:“你想这事会不会背后有什么人,我不知道你和张姐私下关系如何?会不会她知道你这事不行,让你先报,反正到时候也得拿下来,但却卖你个人情。你还年轻,不能只看事情表面,就像现在单位有些事,人事处通知时,都直接通知刘处,说我经常不在办公室,真那么简单吗?我不在,不是还可以打电话吗……”
许处后面说了什么,向雨晴听不进去了,如果没有那句“他和王冰不熟”,也许后面这些她会当真,但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心好痛。许处是她当时第一个想要找的人,以为可以帮自己出主意的人,没想到,有事时,他却……她以为,如果自己是他,该是述职一结束,就去人事处问为什么被取消了。她是他的兵,在单位,职称是和员工利益唯一相关的东西,她那么卖命,要钱没有,这种正当的利益是理应为她争取的,她甚至以为他都应该和领导申请给她提前聘,以资鼓励,好能继续让她卖命。但他却没去。可就算没去,也该回来先问她的,怎么会等到她去说?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要求太高了。再说,事情发生后,对她向雨晴而言,不是说几句安慰的话,而是怎么弥补损失,怎么想办法,把这件事再促成,如果促成了,当然也就不需要安慰了。更可气的,他和王冰不熟吗?王冰整天义哥义哥的叫着,在单位很少有人敢这样称呼他。平时更是经常一起吃饭,当然是那个小圈子的人,向雨晴同时和他俩一桌吃饭的情况都不止一次,这样都是不熟?那么,什么才算熟呢?不过是为他开脱罢了。而那个王冰,在单位谁不知道,干啥啥不行,人品更是没的说,处里人不敢让他干活,竟帮倒忙,他干过的,别人都得重来一遍,到头来,他还把责任都推给别人。更有甚的,从前有个女同事,当着他们处长的面给过他一巴掌,因为他说些污秽不堪的话……
“你别太上火,想开点,今年不行,明年不就可以了吗?用不用我帮你问问,王冰为啥那样做?我想这里面有误会,他不是针对你。”
许处不说倒好,现在每说一句,都让向雨晴耗费一份内力来将其压下,她觉得自己和他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不用了,没意义。我没事,领导。”说完,起身走了。
述职的事,向雨晴气归气,对她的伤害倒不大,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倒是和许处的谈话,把许久以来的委屈都勾起来了。自己为单位这么多年做的,为处长做的,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至少她以为,他们该记得自己的好,关键时刻该站出来为自己说句话,况且这本就是一个领导分内的事,不考虑她的付出,对任何一个哪怕无功的人,换做向雨晴是处长,也会努力替他们争取的,完全是职责所在。别人对你尽职尽责,你对别人呢?没有什么比用心换不来心更让人伤心了。向雨晴又想到张新宇,难道,她无论生活,还是工作,都要被伤个彻底吗?真的好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