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四个月的狂风暴雪,终於在元旦的这一天,悄悄地结束。
登州的平民百姓们总算可以缓口气,捲起衣袖,开始為生计打拼。
新的一年到来,眾人们脸上都带著笑容,因為他们又活著撑过一年,虽然未来仍旧是茫然而充满恐惧,但最起码活著就有希望。
以赤玉城為界,东至中土大陆最东边的海岸,广大的疆域上除了蛮族外,就只有天门修士走动,完全看不见任何大燕百姓,因為他们早已受够寇骨族无止尽的掠夺,纷纷地携家带眷迁移到赤玉城以西的疆土。
简单地讲登州五分之四是杳无人烟。
曾有大臣上奏燕王,痛陈登州之苦,不在於穷山恶水,而在於寇骨之祸,请求燕王发兵平乱,当时燕王项羽只是轻轻一笑,道:“登州有杜宇中在,无须担忧。”
大臣闻言悲痛万分,又问:“若登州矿竭,天一门退出登州,王上当如何处置?”
燕王笑道:“若不是登州有天一门所需的矿石,本王早就捨去此地,何需浪费一兵一卒。”就这样轻乎乎地两句话,就决定了登州的悲惨命运。
叶琛及三毛子、任湘湘平安无事抵达赤玉城。
眾人头一件事就是安置两人,叶琛透过季留叔的帮忙,在西九巷寻了间小院,暂时安定下来。
三毛子向来独立自主,不想一直接受叶琛的帮助,想靠自己的本事维生,但当初為了医治任湘湘,几近乎耗光所有财產,没有足够的资本可以走过去经商的路子,两人讨论多日,最后在任湘湘的建议下,就在小院门口掛起三毛医馆的招牌,开始悬壶济世的医者生涯。
每日求诊患者络绎不绝,但实际上获利微薄,因為他对於贫寒人家是分文不取,為此博得极高的评价,让三毛子始料未及的是,过去人们对他的恶评一扫而空,取而代之是活人神仙的讚誉。
任湘湘成為他的得力助手,非常称职地扮演贤内助的角色,小日子过得相当恩爱。
过了一个月后,三毛子请老白头当主婚人,正式迎娶任湘湘為妻,婚宴办得相当低调,仅仅在前院摆了两张桌子,请了几个要好的朋友。
席间老白头不断地用眼神瞪著叶琛,叶琛一顿喜酒吃下来,差点没得胃病,老白头想抱孙的可怕慾望,已经深深地影响叶琛的生活。
叶琛拿到探矿师的资格,并没有上报城主府,因為他认為纯粹只是证明自己,并不是為了虚名,同时他也不想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因為他一个练气期中品修士,那来哪麼多的灵石?!
这天,眾人齐聚叶琛家,老白头特地请来悦来酒楼大厨掌杓,煮了十几道丰富美味的佳餚。
大家吃吃喝喝到了深夜,席间老白头因為不胜酒力,由叶三搀扶回房休息。
而任湘湘因為略感风寒,所以在家休养。
因此院子裡只剩下叶琛、季留叔、辛练及三毛子四人继续饮酒作乐。
“嘿,世事真是巧妙,兜了那麼大一圈,我们四人还是聚在一起。”季留叔感嘆道。
“可不是,当初三毛子这傢伙二话不说,就跑去靖远避风头,还以為这辈子都看不到他了。”辛练笑道。
“是呀,要不是叶哥出手相助,我三毛子这条小命早就被那批王八蛋给收了。”三毛子扯扯嘴角,叹道。
“武爷实在是有够绝的,居然把文锡晨那廝的祸根醃了,装成玻璃罐送到三毛医馆,不知道的人,还以為是条青黄瓜。”叶琛恶趣地笑道。
“嘿,还不止,他还把那小子扔去当白虎郎君,听说他的屁股眼可是颇受好评,获得极高的评价呀。”季留叔笑道。
“唉,可惜金不换背后的势力太大,动他不得,要不然也把他弄去陪文锡晨,弄个白虎兄弟草来玩玩。”三毛子嘆道。
“别想那麼多,那不是我们能力所及的,人呀,只要珍惜自己拥有的就好。”叶琛安慰三毛子道。
三毛子点点头,眼角有些泛泪道:“我每晚都紧抱著湘湘,害怕一转眼她就会不见,起初她很排斥,后来也就习惯了。”
“叶哥,听到人家这般恩爱,您什麼时候也弄个小媳妇来热热脚呀?”辛练不怀好意问。
叶琛白了他一眼,深深叹口气道:“我的梦中情人不见了,你叫我上哪去找她。”
季留叔没好气地耸耸肩道:“还在梦中情人,天呀,叶哥你也饶了我们吧,不要再痴心妄想了,随便找个顺眼的乖女孩就行了,要不然每次遇上白叔,就要被他唸上好几个时辰,就算我是铁打的,也化成水啦。”
辛练心有戚戚焉地猛点头。
叶琛狠狠地瞪了一眼辛练道:“还说我?那辛子勒,人家姑娘已经送上门了,他这傢伙居然还在犹豫。”
辛练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嘿,这婚姻大事可不能儿戏,我不想為了一株小花,放弃整片花园呀。”
那得意的模样,说有多欠揍就有多欠揍。
季留叔手一摊,无奈道:“叶哥,如果你有辛子万分之一的功力,还怕没老婆疼吗?”
叶琛顿时羞红了脸。
三毛子只是一直笑,并不搭腔。
这时,夜风拂面,眾人顿感凉意。
东方天空一轮明月高掛。
“不要净在这上头打转,换个话题!换个话题!三毛子,桂爷那边来消息了吗?”
叶琛故意叉开话头问。
三毛子脸上闪过一抹黯淡,道:“没有,桂爷还是杳无音讯,不知道他人可安好?”
辛练及季留叔都知道三毛子发生的事,但因為他们不熟悉桂全,所以并没有搭腔。
“放心,桂爷本事高得很,要想找他麻烦,可要惦惦自己份量,当初他不是设计誆了金不换那个王八蛋。”叶琛安慰道。
“也对,但还是会担心,也不知道王六那个浑人,会不会给桂爷惹麻烦,当初我最放心不下的,不是二愣,反而是王六这个傢伙,因為…”三毛子讲到这,突然眼泪掉了下来,嘴巴一下就闭上,每次提到二愣或是丁三,他总是止不住泪水。
季留叔拿起酒杯,递给三毛子。
三毛子用力一口饮尽,露出个抱歉的笑容道:“人才十七岁,居然跟老头似的,总是容易伤感,希望不会坏了大家的酒兴。”
三人齐声不会。
辛练瞧瞧天上的皓月,突然一个鼓掌,大笑道:“嘿,难得今天月亮正圆,哥几个来结拜。”
季留叔皱起眉头瞪著辛练。
叶琛一听,笑开道:“辛子的提议不错,我们四个感情那麼好,乾脆来结拜当兄弟。”
三毛子立即挥著手,急道:“我何德何能,同叶哥、小公子及辛哥当兄弟,我不够格的。”
季留叔笑道:“说什麼浑话,你没资格,谁有资格?今时今日的你,可不是当年那个装仙人卖假药的小蹩三,现在可是名满赤玉城的活人神仙,我还觉得高攀了你勒。”
辛练点点点头笑道:“是呀,你可不知道你多有名,要不是你早娶了媳妇,我的后花园很可能為了你缩减一半呀。”
三毛子被他两人夸得都快飞上天了,直道:“谢二位爷的繆赞,谢二位爷的繆赞。”
叶琛面带微笑,从屋内取了一只香炉及十二支香线,用火燄术点燃,各自递了三支。
三毛子见大家都那麼支持,也就不再拒绝。
四人齐跪在地上,朝明月拜了三拜,朗声道:“我叶琛/季留叔/辛练/三毛子,以明月為鑑,结拜為异姓兄弟,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若有违反誓言,愿受千刀万剐之刑。”
语毕,将香线插在石桌上的香炉。
四人站了起来。
“依年纪来排,叶哥今年十八岁為大哥,我差大哥三个月列老二,辛子差大哥四个月排老三,三毛子最小所以是老四。”季留叔得意地点名道。
辛练白了季留叔一眼道:“叱,不过早我几天出生,就硬要压在我头上。”
叶琛笑道:“嘿,有需要如此计较吗?”
辛练抓抓后脑勺,笑道:“是不用啦,纯粹是斗斗嘴。”
叶琛想了一下,道:“做大哥的,要给弟弟们一些礼物。”
他伸入怀裡,掏出一只玉盒。
叶琛拥有纳虚戒的事,其他三人早就知道,也同意為其保守秘密。
他笑道:“二弟喜欢玉石古玩,这只玉盒是先师遗留下来的,放在身边也没用处,索性就送给二弟,期许二弟可以当个大商人。”
季留叔一脸兴奋地接了过去,不断地打量玉器,一整个钱迷样。
叶琛又掏出一把九环金刀递给辛练,道:“三弟爱好舞刀弄枪,这把九环金刀乃三阶法器,以魁石、金精、云铁及长燧晶锻造而成,刀柄掛有九只梵音环,挥刀时会激荡出迷音波,可以迷惑敌人,夺得先机,而且刀身刻有破甲法阵,虽然三弟无法使用其中的法阵,但是用来杀敌是绰绰有餘,期许三弟可以投身军旅、报效国家。”
辛练接过九环金刀,普入手惊觉极沉,他左手紧握黑鮫皮刀鞘,右手拔出金刀,一道寒光喷出,眾人均感些许胆颤,辛练满脸激动地收刀,看上去此刀颇得他的喜爱。
叶琛转头看著三毛子,皱起了眉头。
三毛子急道:“大哥不用送四弟东西,我并不缺呀。”
叶琛沉默半晌道:“做大哥的真不知道送你什麼,不过倒是可以送样稀奇物,先师遗留下来的洞府中,有一池小塘,蓄养有五尾奇特小鱼,银色的鳞片,紫色的尾鰭,小鱼两眼之间有颗珠子闪著,共有五种顏色,黄、青、白、红及黑色。我翻遍灵兽百科也不知是何物种,见其相当聪明可爱,乾脆将牠们送给你,你就养在医馆内,当作一番奇妙风景,期许你成為名动天下的大神医。”
三毛子知道这是叶琛美意,如果立即张口回绝,会伤了他的心,就答应改天会同叶琛去捞了出来。
四人就这麼吃吃喝喝直到五更天。
季留叔及辛练不胜酒力,全倒在桌子底下,被叶三抬到屋内休息。
叶琛要求三毛子留宿,三毛子以担忧妻子的身体婉拒。
叶琛点点头,没说什麼。
三毛子起身告别眾人,提著灯笼,走了半个时辰,回到西九巷的三毛医馆。
医馆不大,只有一院一厅一房,平时看诊均在中厅,夜裡中厅就是小伙计旺财睡觉的地方。
三毛子推开木门,慢慢走过前院,中厅裡的旺财早已呼呼大睡。
他拿起被旺财踢落地上的薄被,小心地盖在他身上。
然后,转身走入东房。
普推开房门,任湘湘尚未就寝,就著微暗的灯光,在搬弄布料。
灯光下的脸庞益发地娇媚,让三毛子看傻了。
随即发现当丈夫的该有所作為,所以清了清喉咙,佯装生气问:“生病了怎麼不早些歇息?”
任湘湘轻笑道:“没你陪我睡,总是睡不安稳,索性起身帮你缝件新裤子。”
三毛子疼惜地伸出手,轻放在她的秀气额头上,感受她的体温。
“嗯,没那麼烫了,看来药见效了。”三毛子鬆口气道。
任湘湘在青龙大街时,饱受万般折磨,种下严重的病根,儘管三毛子大费周章替她治疗,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因此她身子骨极其虚弱,动不动就会生病,又因為丹田尽毁,无法太过劳累,因此三毛子对其相当的疼惜呵护。
任湘湘放下布料,正欲起身道:“我去替夫君打桶水来洗脚。”
三毛子笑笑地按住她的身子,连忙到后头小井旁泼脸、洗脚。
冰冷的井水让他的酒意去了大半,回到东房就抱著任湘湘上床歇息。
“今天我和叶哥他们结拜做异姓兄弟了。”三毛子头靠在任湘湘的肩膀上道。
任湘湘微笑道:“他们都是好人,夫君今后有了他们的扶持,人生的路就会走得更加平顺。”
三毛子嘆口气道:“是呀,幸亏有他们在,要不然我怎麼能有如今这般安稳的好日子。”
他眼睛看著黑暗的前方,继续道:“叶哥送了其他哥哥礼物,轮到我的时候,他思前想后半天,最后提到他先师的洞府中有五条奇特的小鱼,就送给我当作礼物。”
任湘湘轻笑一下道:“挺不错的,养在医馆也别有番风味,是什麼样的鱼呀?”
三毛子想了一下道:“银色的鳞片,紫色的尾鰭,小鱼两眼之间有颗珠子闪著,共有五种顏色,黄、青、白、红及黑色。”
三毛子突然发现任湘湘的身子震了一下。
“老婆,妳怎麼了?不舒服吗?”三毛子起身将任湘湘抱在怀裡,认真查看。
任湘湘此时两眼发直,眼角不断渗出眼泪。
三毛子可急了,一直不断地摇著她。
“五…五色神鱼,竟然是五色神鱼?!”久久,任湘湘才吐出一句话。
三毛子皱起稀疏的眉头问:“什麼五色神鱼?”
任湘湘眼睛大放光彩,激动地道:“我阿爹曾经说过,要找到沧澜仙府,就必须先找到五色神鱼,我朝天宫世代找了四百餘年毫无所获,原来五色神鱼早在大哥先师的洞府裡。”
三毛子一听此话,脸上阴晴不定,久久不发一语。
三毛子很不喜欢任湘湘提到关於沧澜仙府的事,因為当初就因為这个鬼仙府,才害死他的好兄弟—丁三及二愣。
“对…对不起夫君,我不应该再提起这件事的,就当作没发生这回事,鱼…我们不要了。”任湘湘低著头小声道。
黑暗中三毛子抱著任湘湘,脑袋裡不断地转著。
他想起仙药阁一战过程的点点滴滴。
打他出娘胎以来,向来以机智聪明过人自豪,任何疑难杂症到他的手上都能迎刃而解,所以养成他自以為是的骄傲性子,自土矮屋看见任湘湘的时候,他血气方刚的自作主张地救下她,桂全三番两次要三毛子送走任湘湘,他全然不顾仙药阁眾人安危,自私地留下任湘湘,心想桂全过於大惊小怪,他一个劲地认為,天塌下来,他三毛子一个人就可以轻易扛下。
直到金不换率眾找上门来,他才发现现实的残酷及可怕,人家连理都不想理他,就像是你自以為赌技超强,乃赌中之神,但是对方连赌桌都不让你上,你连赢的机会都没有,只能摸摸鼻子走人。
最后,桂全被迫使用苦肉计,放弃仙药阁阁主及百草门弟子的大好前程,黯然离开远走他乡;又累得大哥放弃晋升筑基期的大好机会,拱手让给那两个王八蛋。
三毛子如果不觉得羞辱,那他就不是三毛子,但问题是他毫无仙缘,无法修练仙术,再怎麼痛心疾首、努力挣扎也是枉然,但现在有了沧澜仙府的眉目,要让他置之不理,是怎麼样都不可能,因為这很可能是他人生最后也可能是仅有的一次机会。
“不…,鱼我们要,同时我们也要去找沧澜仙府,就算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机会,我们也要去努力把握,要不然我们对不起死去的所有人,你父亲、妹妹和丁三、二愣他们。”三毛子认真地道。
任湘湘惊讶地看著三毛子,从他的眼裡,她看到久未出现的一抹渴望。
这段时间以来,她所看到的三毛子,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镇日用工作来麻痺自己,好忘记那些不堪回首的痛苦回忆,让任湘湘好生心疼,但又无能為力。
现在她记忆裡那个充满朝气及活力的三毛子回来了,她激动地落下眼泪。
“睡吧,明天我们就去找大哥,将鱼取出来。”
“嗯,如果真有沧澜仙府的下落,我们大家去淘宝,有福大家享。”
“是呀,有福大家享。”
夜裡,三毛子做了一个怪梦,梦裡的他身穿白衣,手持仙剑,跨坐在一头鯤鹏上,正要去寻找他所爱的人,那他所爱的人竟是他妻子—任湘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