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第二日,姨婆大清早就打来电话,惊醒了熟睡中的曾凌渝港。他边打着哈欠边接电话,却听见姨婆很激动地说:“小曾,今年过年就跟我回宁夏吧。你也好去见见你的姥姥姥爷,还有你的大姨妈,都有两个孩子了!”曾凌渝港一听觉得可好,睡意也没有了,还连忙兴奋地问:“是坐火车还是飞机呀?”
姨婆有些惊讶,因为根本没有直达宁夏固原的班机,都是飞到银川再转火车回来。她说道:“当然是坐火车。那边可美着呢,这几天还飘了雪花。你恐怕还没有见过真正的雪吧?到了那里,你还可以和小姨的孩子打雪仗,堆雪人,好不乐乎!”其实她是越来越陶醉在自我的世界中。曾凌渝港的心也像磁石一样被吸引住了。正好养母逼着曾凌渝港回不该去的娘家,就只有让姨婆与养母唇舌大战一番。到头来还是得了胜,曾凌渝港也本该回娘家的。
结果当天下午姨婆就来家中接曾凌渝港去了火车站。幸好此时站内的人还不太多,也不太拥挤,平平安安地上了车,也没有“人在囧途”般戏剧性的麻烦。火车不停息地嘶鸣,穿梭在崇山峻岭之间,也不知行了多久,还是深更半夜,曾凌渝港依稀地睡着了,却猛地被姨婆叫醒。车已经停歇了,窗户隔着一层霜。出了车门,寒气扑面而来,地上满是白茫茫的一片。——曾凌渝港欢呼着,头一次看见雪,在昏暗的路灯下,那样的寒风凛冽,曾凌渝港却忘情于一片雪海之中。
“快走吧!”姨婆拉着曾凌渝港猛地拽进了一辆出租车。“去气象局家属区。”姨婆熟练地对司机喊道。
“气象局?你经常来这里吗?”曾凌渝港疑惑地问。
“这几年常来了。你姥姥去年胃部动了手术,现在连饭都吃不下几口。逢年过节,我还得回来照顾大姐。毕竟以前她曾经像母亲那样把我们几个妹妹带大,现在是该好好报答她了。对了——你姥爷身子骨还强壮呢,只可惜人老了,耳朵就背了,听不清说的话。他也好不容易活了七十岁,只有过一天算一天了……”姨婆滔滔不绝地说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气象局的家属区。
其实这片家属区,已经是危旧房了。大致年限已久,只有五层楼的砖瓦房,表面的漆也被岁月划破留下一道道斑驳的痕迹。推开铁门,那门已经生锈了,发出凄厉的叫喊声,划破了夜的宁静。何况满地都铺着雪花,踩在上面也是极软极软的。家属区与气象局并没有分开,只是隔着一道行道树。姨婆指着气象局大院上的那些装满仪器的百叶窗,说道:“你姥爷原来在重庆工作,后来被调到了固原,你姥姥一家也搬了过来。你看——以前这些仪器全是你姥爷在看管,还帮忙收集数据。他的工作既是天气情报员,也负责预报。别看他现在活得平平凡凡,年轻时还是颇得局里人的赞赏。这套房子——本来已经很陈旧了,就是单位送给他的。四十多年了,他们都不愿搬家。”
“那后来呢?他没有回过重庆吗?”
“当然回来过几次,不过直接到江津来看看父母,然后又得回去。他们工作可是天天都不停息,所以一年到头休假也没有时间,倒帮那些实习的年轻人替着。——可这些实习生总让人不踏实,就怕测算出错。以前就有过一次,天气预报出了错,结果大伙都不再让这些实习生来干事情了——也就从那经后,姥爷再也没有时间回乡了。现在退休了,但年纪又大,经不住来来往往的折腾,所以就没有回来了。”
“那么姥姥姥爷长什么样子呀?我还真没印象了。哦——应该从这里上楼吧!”
“对,就只有这道门。怎么说呢?当年你出生后,你母亲就从医院消失了——我是说消失,因为医院并没有关于她难产而死的报道,但至今都没有她的音信,就以为她是难产而死的。说实话,当年在医院生下你的时候,你父亲就没有在场,当时你婆婆还骂道:‘这个臭小子,置孩子与妻子不顾,自个儿寻欢去了。’我也没有多问,但后来办完离婚手续,你父亲就说要和别人结婚,而且还没等你婆婆答应,那女的就在医院生了孩子。——因此这个孩子就是你面前的曾凌紫荆,那个生孩子的人就是你的后妈。好了,不说了,这些事情可不能到处乱说的。就这儿了,快敲敲门吧!”
曾凌渝港悄悄地敲了一下门,没有人回答,他又用力地敲了一下门,屋内这才有人叫道:“来啦,来啦!!”开门的是位三十几岁的妇女,见到姨婆,连忙叫喊道:“小姨,你们怎么那么快就到了呀!”她打完招呼又打量了曾凌渝港,问道:“他就是我姐姐的孩子?”
“当然了,还不快叫小姨。”
“小姨好,小姨好。”曾凌渝港这才歉意地弯腰打招呼。
他小姨倒挺随和,连忙抚摸曾凌渝港的头,还说道:“愣在外面干啥呀!快进来吧,屋里暖和。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十年不见真是变了样儿。”
屋内有人问道:“谁来了呀?”说完,只见两位老人蹒姗地走出来——没错,曾凌渝港大概也猜到了,那正是他的姥姥姥爷。他姥姥留有一头短发,隐隐有灰发藏在其间,却显得很精神。只是身体很瘦削,穿的虽然是棉袄,但仍觉得衣服老老实实地包裹着她的身体,没有丝毫地挤压。左眼是很骇人的,那眼睛已经变蓝,也蒙上了一层眼翳,因此确实让曾凌渝港吓了一跳,但他不敢多问,日后他才从姨婆那里打听到,那是在文革的时候,她患上了红眼病。但那时社会动荡,许多药铺都关上了,而且手头又很紧,因此就失了治疗的机会,只有等这只眼睛坏死了。这样的遭逢,在那个年代是常有了,因此凡是只要是从那年代出来的人,多少会带点伤痛的。
他老爸却很抖擞,腿脚也麻利,扶着姥姥从屋里出来。他只穿着一件衬衫,虽然外面下着雪很是寒冷,但屋内生了火的暖气,却驱走了屋内的严寒,反倒觉得穿棉袄不合时宜了。他们俩倒还笑逐颜开,虽然看见曾凌渝港就会想起自己女儿的生亡,但他俩还是很乐意接受这个孩子的。
曾凌渝港仍拘谨地站在一边,连忙叫道:“姥爷好!姥姥好!”
“乖,你快坐吧。你瞧呀,这孩子都长那么大了,伶牙俐齿的,长得和他妈是一模一样。孩子,你好不容易回一趟娘家,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看现在我们也老了,不能回去看你。见你一面也不容易呀!”姥姥抚摸着曾凌渝港的手,又说道:“你也知道我们不想难为你。虽然你妈因为生你难产面死,但又不能怪罪在你的头上,我们也很少关心你,只有让我妹妹来帮忙照看。现在你小姨也在这边安了家,立了业,我们恐怕也回不去了。都这身子骨了,总有一天会散架的。因此,你总会离开的,我们也不勉强你留下来。至少你的模样让我多少想起自己的女儿——”姥姥叹息道。
“妈,你别这样!好不容易团圆,咱们应该高兴才是呀!”小姨安慰道。
“你妈这是喜极而泣呀。渝港呀,你不知道这几年,你姥姥日夜盼着你能来看看我们,就是见我们一面也好。现在终于圆梦了!”姥爷说着说着,也转过身擦干泪水。
“好了,好了,都三更半夜的,快睡了吧!”姨婆吩咐道。于是姥爷又扶着姥姥缓缓地走进卧室,小姨也进了房。等姨婆把另一间房子的床铺整理好,便同曾凌渝港一起睡觉了。不用说,这个静谧的夜晚,夹杂着雪花悄无声息地弥散在大地上。忘了说,因为这套房子已经很老旧,所以窗户都是木做的。有寒风吹过的时候,偶尔会听见轻轻地叩击声,那是北方雪夜的曼妙乐曲。
第二日,大家都在寒风中酣睡着。等曾凌渝港醒来后,姨婆她们已经忙活开了。姨婆冲曾凌渝港喊道:“快起来吧!今天中午要去小姨家团圆!”
“小姨家!”曾凌渝港猛地从床上跳起来。他想到要见到两位小姨的孩子,就觉得亲近,即使不是自己的亲兄妹,也是自己的表兄妹,至少有剪不断的血缘关系。曾凌渝港一直注视着姥爷,看见他先是练了练他的拳术,然后又蹲着练气功,他的后背却分明比昨天要驼了,脚也不住地颤抖。曾凌渝港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错觉还是凭自己不希望得病的念头,但第二日见到姥姥姥爷,眼中所见没有比昨夜好的,都糟糕透了。屋外的确还是纷飞的雪,但路面已经被来来往往地人踩得肮脏,飘落在窗上的雪花,也消融了。只留下默默地污秽。没错,这片土地并不富饶,即使下雪,也遮掩不住黑色的煤渣和黑色的土地。即使是如此,也不知大雪就这样纷飞了多久,却成了孩子们的乐园。虽然这比童话里的白雪王国差得多,但对于这里的孩子来说,同样是一片乐土。一路上,姥爷姥姥相互挟持着,在寒风的呼啸中,慢慢地在雪地里摸索。路边有玩雪的孩子,却披散着大衣,遮住被风鞭打得通红的脸颊,在尽情地游戏。曾凌渝港却静下心来,想道:“大概他们还没有受过痛苦,才能这样的狂野粗放。”他只有这样聊以自慰的理由,因为他向来没有感受过如此刺骨的寒冷。他在寒风中,同样是把大衣裹着身子,身体尽可能蜷缩着,还不断把手捂在嘴巴哈气。
就这样走了一路段,过了几道街,也便到了小姨家。姨婆在前面带路,其他人也就尾随其后。那房子还不算上档次,但在这段地区已经算是最好的住宅楼了。小姨开了门,便把她的两个小孩子介绍给曾凌渝港,还让他俩叫“哥哥”。他俩也粗犷地招呼着曾凌渝港,竟然不怕生,就把曾凌渝港拉到楼下的院子里,说要打雪仗。曾凌渝港默默地注视着他俩:大的女孩有五岁了,是个孤儿,小姨去福利院领养的。因为那时小姨生不出孩子,得了病,所以就以自己孩子的名义收养了她。但两年之后,她却意外获得了身孕,生下了眼前这个三岁的小男孩。曾凌渝港眼巴巴地望着他,觉得他身上有许多相似之处,那样明亮的眼睛,那样轮廊分明的脸庞,那样挺立的鼻梁,只有他的母亲才会有——这是曾凌渝港的直觉认为的。还有就是,这小弟虽然满面笑容,却极少说话,这更与曾凌渝港相似,总会把话埋藏在心灵深处。而那个小女孩,就要开朗得多,单是玩弄白雪,也不时自言自语道:“白雪真美呀,你就像天使的羽毛,要是我也有双翅膀该多好!”她的愿望多么美好,她也希望自己能够得到上帝的眷顾。看着看着,曾凌渝港却想到联欢晚会上那幕幕惨状,还有那撕心裂肺的口号:“连个展示的机会都不给他,连一个上天都不眷顾的小孩,怎么会对上天微笑呢?”那声音打破心灵的尘封,不时在耳朵回荡。曾凌渝港又陷入可悲的回忆之中了!
“哥哥,快过来帮我塑雪人吧!”小女孩大叫着,还跑来扯曾凌渝港的衣服,曾凌渝港却高兴,他还从未塑过雪人,现在应人之邀,更是求之不得,他用戴着笨重手套的双手轻轻捧起一堆雪,那雪却在手上渐渐消融了。他赶紧把手上的雪捏成小团,又轻轻地放在地上,就同小弟小妹一起滚起来。雪球滑过地方,就留下一道道长长的窄窄的痕迹,翻滚地卷起地上的积雪。雪球越滚越大,大致是可以做成雪人身了,他们又重滚一个小的,做成雪人的头。
“哥哥,帮我把这个小雪球放上去,可以吗?”小妹妹又冲曾凌渝港叫喊道。
曾凌渝港答应了一声就默默地把那个小雪球搭在了大雪球身上。其实这种塑雪人的乐趣,已经不能够唤醒他的童年了。他又呆呆地站在那时,看小妹怎样用手挖出看上去是眼睛的洞洞,看小弟怎样摆弄着树枝,把其弄成雪人的手臂,却都不能引起他的注意。就这样在雪地里呆了半天,手也冻得通红了,身体开始不住地颤抖,他终于呻吟道:“外面太冷了,可不可以回屋去!”小弟小妹大概也玩腻了,因为四面都是白茫茫的雪,很是无聊,于是便牵着曾凌渝港回了屋子。
屋里的景象却与姥姥的屋子不同。因为这是刚修不久的,屋里灯火辉煌,四壁却粉刷得白茫茫的,同屋外那些雪花又有几分召应。姨婆和小姨在厨房忙活,曾凌渝港便随小弟小妹到了他们的卧室,看着他们高兴地玩弄着自己的玩具,姥姥姥爷却缩在沙发上,聊些邻居熟人的事儿,还不时寒喧许久,声音也渐渐稀疏了。
屋内就这这样几人,午饭之后,他们又各自忙活自己的去了,这时门外却有人敲门,还冲屋内人喊道:“快开门,快开门!”
小姨连忙跑去,开了门,递过那人手上的东西,说道:“你怎么买那么久呀!”
“菜市场都关门了,我只好去银川那面商店买的,春运期间人太多了,坐个火车挤都挤不进去……”
小弟小妹也闻声寻来,一见门外那人,却立刻跑上去,喊道:“爸爸,爸爸!大哥哥来我们家了,大哥哥来我们家了!”
“哪个大哥哥或,怎么来我们家呀?”门外这个人不冷不热地问道。
小姨立刻解释道:“是我姐的孩子,他昨天和我小姨才到的,今天和我父母亲来家里团个圆。”
“你这孩子,愣在这儿干嘛,快叫姨夫!”姨婆又蹿出来说。
“哦,姨夫好!姨夫好!”曾凌渝港一边打招呼,一边打量他姨夫。这人长得高高的,颇有东北汉子的魁梧。人长得挺俊美的,戴有一副眼镜,可能是由于外面飘着雪花的缘故,眼镜也蒙上了一层白雪。他穿着挺领的皮大衣,围着黑灰格的脖巾,颇有书生气概。其实他本身就是一名中学教师,从他书房里那些那些辅导书就可以推断出来。再说这人进了屋,很友好地对曾凌渝港说:“很高兴你回娘家来,没想到都长这么高了。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一岁半。你恐怕不记得了吧,你见了我就大哭,哭着要找你的妈妈。——只可惜你再也没有找到母亲,说这些干啥呀,很高兴你能来,就是怕你——不喜欢这雪,你们南方人不耐寒的!”
“这雪挺美的,我很喜欢。”曾凌渝港不想说自己讨厌雪,那是因为他不想告诉别人他讨厌自己谜一样的童年。
小弟小妹也在旁边说道:“刚才他还和我们堆雪人呢!那雪人就在楼下,你看见没有?”可是等他们透过窗户往楼看时,那雪人已经不成样子了,上面的小球也散落下来,只留下那两根枯树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后面的情形也无非是小姨和姨婆在厨房忙活,其余人就聚在客厅聊长聊短,就连小弟小妹也开始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屋内暖气的温热,屋外的凛冽,纺织出这样一派除夕夜的光景。总究是到了团聚的时候,大伙都围坐在长桌边上,连小弟小妹也凑热闹,非得站在椅子同长辈们一起共餐。
小姨端上一盘热气腾腾的菜,说道:“这是红烧牛肉,大肉没有卖的了,只的吃牛羊肉了。”
曾凌渝港却突然问道:“大肉是什么肉呀?好吃吗?”
“你不知吃了多少次了”小姨边摆菜边说,“这边的回族人信奉伊斯兰教,认为猪是上帝。因此他们都很忌讳猪肉,所以就取名叫大肉。对了,在这里可千万要小心,要是别人听见你说猪字,别人就会去告你的。”
“没那么严重!”曾凌渝港惊叹道。
姥姥却嘻嘻笑,说:“咱们以前那个邻居老方,也是刚来不懂,有次他上街时,不小心被一回族人骑车绊倒了,他破口就大骂一声‘蠢猪’,结果两天之后一大群回族人跑到我们楼下,向他屋里扔石头,还打碎了玻璃。”
“那后来呢?”
“后来怎么着,他只有搬家呗。而且他是搬到别的地方去了。”姥姥叹息道:“其实这回族人也过得不容易,还是只能往像我们那样的房子,你小姨这栋房子,在现在还都算是最贵的。”
“你这面儿才好呢,重庆的房价攀得更好,你们一辈子都买不起那些房子!”姨婆也端来了菜出来,边坐下来边说道,“菜上齐了,快趁热吃了吧。渝港,快吃吧,天气冷了,菜了容易凉的。”
于是一家人又开始边聊天边吃饭。曾凌渝港头一次吃北方的饭菜,自己是觉得稀奇。那些菜的原料虽然没什么不同,但口味和口感就一样的了。比如有盘菜叫“燕面柔柔”,在南方就叫做粉丝粉条,而且品种也多,不像这边“燕面”手工制作,看上去枯黄的,实在没有口福了。但最后的汤圆,曾凌渝港却吃得津津有味。也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别的原因,他总觉得每个汤圆里面都有一种暖暖的关怀,那是比蜜还甜的,不仅甜了嘴,还甜了自己那饱受折磨的心。
北方的除夕夜大致就是这样。窗外仍是大雪纷飞,就这样扑天盖地地飞泻下来,让狂风卷集着窗外飘散的雪花,只留下那飒飒风响。没有人放烟花,没有人放鞭炮,所有的人都呆在家里,蜷缩在被窝里,连家里都隐隐有凉风掠过的感觉。曾凌渝港现在却异常想念曾凌紫荆,想念和她一起跳舞的样子,怀念和她在除夕夜欢呼雀跃地放鞭炮,点烟花的场景,那才是南方男儿的乐趣。
曾凌渝港呆不下去了,他想出屋外,可寒风又阻断他前行的脚步。于是除夕夜晚,他就对姨婆说:“姨婆,我想明后天就回家去。——我作业还没做完呢。”他说的前半句倒是真心话,后半句不过是随便搪塞的一句话。
姨婆不知是猜透了他的心思,还是自己也感到无聊,竟欣然同意了。初一的那天,曾凌渝港也算在寂寥之中度过了,初二的清晨,曾凌渝港就同亲人道了别,便登上了返乡的火车,虽然这个地方人还是稀少,但车站此时多了些候车的人。不过一路还算顺利,也没遇到高峰期那些潮涌的游客。姨婆在江津车站就下了火车,留曾凌渝港一人独自坐在车里,隐隐约约,他听见旁边有人在接电话。只听那人说道:“曾凌紫荆,你没回老家呀!我在火车上,下午就到重庆了,你——”那人见曾凌渝港走过来,连忙闭了嘴。
没错!那人就是夏磊。他怎么会那么凑巧在火车上相遇呢?曾凌渝港很是诧异,但并没有张嘴问原因。火车缓缓驶进了车站,曾凌渝港的固原之行也画上了句号。眼前,一切都变得那么熟悉,不大温暖但又同样不大寒冷的阳光撒向大地,虽然大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可也高低错落,比那上下一片茫茫要更加富有动态。车站仍是川流不息地人群,不像固原白茫茫的大地上看不见任何人的踪影。但在他脑海里,却时时浮现着纷繁的画面:白茫茫一片雪花的车站,那栋斑驳的危旧房,姥姥那蓝色的蒙上一层眼翳的病眼,姥爷那弯曲的后背,小弟小妹堆雪人的可爱场景,那雪人化成灰烬只留两枝树干随风飘落的画面,还有那魁梧的姨夫也蜷缩在角落里……他的头愈来愈错乱。干脆蹲下来休息,可脑海里的画面去交织出现,猛然间眼前一黑,就差点要昏睡过去了。
“你没事儿吧?”夏磊不知何时从人群里冒出来,想要上前扶曾凌渝港,但曾凌渝港却猛然地站起来,说道:“我没事儿的,就是心事太多,脑袋有点累了。”他强行地在路上走了几步,可不一会儿又觉得天旋地转了,捂着脑袋,踉跄地在就近的座位坐下。
“你还说没事呢?都这个样子了,行李我来拿吧,来,把手给我,扶你到出租车上。”夏磊边说边接过曾凌渝港手上的行李,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背,缓缓地来到车站。曾凌渝港虽然不想有劳别人,但自己已经虚脱了,只好顺从夏磊的意愿,跟他来到车站。但经过了这一波折,他却恍然大悟自己的妹妹为什么会恋上夏磊,那恐怕就是因为他的体贴罢了。
好不容易招了辆出租车,夏磊又忙着把行李塞进后备箱,又要把曾凌渝港扶到座位上。他的手有些颤抖,感觉快要耗尽了体力一样。曾凌渝港休息了一阵,也大致恢复了意识,眼前重又明晰起来。他看着满头大汗的夏磊,轻轻说了声:“谢谢你!”
夏磊回头望望曾凌渝港,有些惊讶地问:“好些了没有?刚才把你扶进来的时候,你的头不小心磕在了车门上,还疼不疼呀?”他看着曾凌渝港的额头,觉得没有问题,这才转回目光。
曾凌渝港和夏磊不再吭声了。出租车绕到了曾凌渝港的门口,夏磊才开口说:“先前在火车上的谈话你也听见了,你妹妹说她婆婆来了,父母都不怎么管她,所以很无聊,就想让我来陪她,要是你不乐意的话,那就算了吧!”他说得很诚恳,让曾凌渝港心里触动了一番,于是,曾凌渝港便也很诚恳地说:“当然欢迎了,也许她看见你比看见我更高兴!”
曾凌渝港下了车,像个小主人似的拾起行李,但夏磊却硬是说:“你别那么客气,还是让我自己来吧!——更何况你刚才生了病,发了作,恐怕还没怎么恢复吧!”曾凌渝港本想和他再争论一番,但他已经拾起行李,走进了小区。曾凌渝港追上前,道了一声“谢谢你”。然而,家里的婆婆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更何况她是一家之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