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根生定了名单后,曾凌渝港就真松了口气。离元旦还有一段时间,他们便早上晚上都得苦苦练习;但在曾凌渝港却像得了轻松一样。整日的自习多了是,作业倒也不多,剩余的时间就用来复习。纵然大家都期盼着元旦,可曾凌渝港仍警醒自己:期末已经离得不远,总得时时刻刻地抓紧。不知怎地,排练的事儿也漠不关心了,只是听凑热闹的人说说而已。
这空竹大概练了三四天,班主任又觉得人数太少,便让曾凌渝港再另寻几位同学。他一眼就锁定了祝琦源,见他一心无聊,净想着抖空竹的事儿,就干脆给他个机会,而后又另找了几位同学,可任务倒也完成了,但想着便来了气:我不过是找几个候补的。这一班可比别的班特殊,班委科代表都是成双对,大了往班长处想,一男一女;小了往科代表想,不是双对就一群,还争得不得了,可一遇难事,又个个推辞。邻班同学见了也笑话:“当干部的占大多数,要管理还不打群架!”这意思像是在讽刺这些班干部,可又有大半是图有虚名的,并没有职权,更不必说给予任务或担当什么主管。
又去了几人,屋里的同学便更寂寞了。有人没事干,便和左邻右舍大谈电视剧——说得啥曾凌渝港也不记得了,只是他们自己还洋洋得意,眉飞色舞。有人倒爱瞎捣鼓,总是逗猫忍狗,逼得愤然的同学追着那家伙满教室打转,结果便是被大家打得哎哎直叫——这人便是季元昊。曾凌渝港总见到他的脸就想起了螳螂,那双眼睛却眯得跟老鼠一般成了一条缝。班上英语课“这个”“那个”的原创者是他,他倒像播了病毒一样,无意者都被感染了。更有人摆弄着自己的手机,或是放着歌着哼唱,那如痴如醉的样儿又引得一些人停住手中的笔,呆呆观望。
可没有过两天,慕容老师便又托辞说再让几人去练。曾凌渝港也不好干涉他们,可他们凭自愿,又没事,谁乐意。但罢,只好让那贪玩的季无昊去试一试,便说道:“让你去伴空竹,干不?”谁知他就那么爽快地答应了,便灰溜溜地出了教室。这时教室才得以平静,大伙便又各自乐呵呵地做事,杂志小说全上阵,更有人戴着耳机,翘着大腿,怡然自乐着。
没到一节课,徐根生便赶着季元昊回了教室,还忙对曾凌渝港说道:“他一去就捣乱,不仅自己不练,还打扰了别人。“说完还狠狠地骂了句”该死!该死!”将季元昊用为一推,他便跌跌撞撞地回来了。可这一句骂人的话,不单单是在说他,还在讽刺曾凌渝港——似乎是对他不负责任就乱叫人搅和,还浪费了时间。大概他们已到了最后的筹备,总之课间在楼道上左左右右游荡了许久,该想到的地方都去察看了,就是瞧不见他们的身影。直到周五放学,班主任和练习的同学快到放学才回来,祝琦源便是其中之一,于是问他去何处练习,谁知他们竟出了校园,去不远的中华美德公园练习。那里有一块广场,挺宽敞,平日经过时也常常看见有老艺人在卖弄技艺,引得周围聚拢了一大群人,练空竹的便被堵得水汇不通。只要稍有动作,他们便酒醉似的喝彩……”这样的情形,曾凌渝港依稀记得在《藤野先生》上也有类似的叙述——他们又何尝不是示众的材料和看客,连传统文化都忘乎了。但在曾凌渝港,心里却盘算着离元旦的天数——五天,还有五天。他像得了蜜似的冲他笑笑,等慕容老师来放学。?
出了校,本不打算回家,正想先去文化宫瞧瞧,——就是看他们跳,自己心情也好受。可是到了校门口,便见了她的身影,曾凌渝港的心也就“砰”地一下蹦了,口中却不由地吐出“后妈!”不知她听出了声音还是一直注视着他,陡然之间曾凌渝港便闪出想溜的念头;于是撒腿便跑,也不管她怎样在后面竭力地追赶,还不时大喊着:“你要去哪里呀?”可曾凌渝港只顾着逃跑,也不回头,径直奔向文化宫。
在文化宫习了五年舞,门卫的师傅从未换过,自然和曾凌渝港熟识,见了曾凌渝港还在一旁殷勤地点头。曾凌渝港只是应合了一声,转身上楼去了。在楼道上碰巧接上了陈老师,见他来得如此早,也有些惊讶,而曾凌渝港却撒了谎,说道:“家里没人,放了学就来了。只是看看,轮到七点半时,我再跳吧。”她却硬是让他跳,还生怕曾凌渝港看着耐不住寂寞,边走还边嘀咕:“练一练总好,练一练总好。”曾凌渝港也不能反抗,更不敢贸然拒绝,只好顺着她的意,和那群女生一起跳舞。虽然表面上有些不悦,可心里却想:“跳一跳还是好,至少不会像回家那样尴尬。”
于是,曾凌渝港倒觉得在她们眼中,真像是捧着了块珍宝。大概是物以稀为贵罢了,她们待曾凌渝港也还很客气,可是一到下课,有位女生的家长便冲了进来,一把拦住曾凌渝港,把他拖到陈老师面前,说:“陈老师,我想让廖思怡和他跳一下。”还没等老师开口答应,她就叫来了女儿。可看也不配,她不过是个四五年级的学生,稚嫩的手放在曾凌渝港身上,简直像托起一块玉石,甚至不敢用力去捏它,就怕她会叫嚷。她母亲在一旁不住地欢呼着,可陈老师却只顾着摇头,也无奈这举动。不知怎地,究竟不知是如何度过的,浑然不觉,只感到自己仿佛陷入了不尽的纠缠之中,挣扎也无济于事。等她们母女俩欢喜了一阵,曾凌渝港正准备潜逃,却被她们拦在室内,然后又是问他电话又是问他年龄,还说“以后和她去表演,还能得红包。里面就有好几百元。”可曾凌渝港摆脱了她的诱惑,将她冷在一旁,自己绕道便走,只是随口一吐,“无稽之谈”,就拾了包回家。——本是还想继续上自己的课的,可这对母女的搅和让他冒火,也无兴致再跳舞了。
可出了门,曾凌渝港又后怕了,家自然不敢回去,可此时夜幕四合,又到何处安息呢?同学倒也多得是,可谁又肯让别人的私生子到自己家庇护呢?于是,他只好选择回家。劳累了一天,也双脚酸肿,离家还有一段路,美在撑持下去,就只好坐公车。
车上的人也挤得满满的,也无怪车站都等满人了,正值下班高峰,车辆与人群挤在一起,都缓缓地行动的。好不容易上了车,却只有站着份儿。往日只需十分钟就到家,此时却行了大半时。曾凌渝港正自己生闷气,暗自斥责司机和行人的不逊——有一阵司机不慎撞上了人,那下面的人不依教,竟和司机吵了架,司机也不罢休,下了车和他们打架,直到巡警的到来,争执才停了片刻。可司机上一车,边启动公车,又在嘴里念着最黑最黑的话。
曾凌渝港跺了跺早已发麻的双脚,却碰巧看见车内那对龙凤胎兄妹。他们两个人似乎很亲热,又似乎很冷漠。虽然牵着手,可他们却各看各的风景,连眼神也不望对方,就是瞥上眼也好。曾凌渝港这才想起妹妹,她或许还在傻傻地双手合一,祈求上天保佑她的哥哥平安归来。想到此时,终于听见那小妹妹叫了声“哥”然后沉默了很久,等当哥的转过头来看他时才说“什么时候下站?”当哥的还似冷似热地说“一会儿就到了。”说完两个人又各看风景了,哪又轮得到说话。可曾凌渝港和妹妹从小不是这样的呀,他俩一起去公园耍,一起去游乐园狂欢,甚至去海边也手牵着手,生怕走失了,迷路了,失去对方了。
车子猛地抖了几下,把曾凌渝港从回忆中颠簸出来,不久车才到了下一站,他终于下了车,从那熙熙壤壤的人群中逃脱出来。可是这地方虽然没有改变,却似乎是有些陌生了——虽然脚仍能准确如穿梭在小道与支路间,可心儿却一片茫然,还止不住问自己:这是在哪里?自己的脚究竟走得为什么那么快?难道真要回到本不属于我的家?还是想念着自己的妹妹?。
近了,近了,离那家门愈近,他的心就越扑腾得历害,好像是做贼一般。真到了门口早已不知所措,双脚也也再大步住前迈,反倒有想转身跑走的念头。可是正当他踌躇万般的时候,门却开了,是妹妹!她似乎刚哭过,眉梢上还挂着泪洙,泛着微光。可她却又强颜欢笑,冲曾凌渝港咧着嘴,嘴里却嘟唔着:“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呢?”
曾凌渝港似乎没听见这句话,伸长颈子向内视探,还问:“屋内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人”。妹妹有些忧伤,“他们到处找你去了。今儿下午妈妈回来就犯急,说是你见了她就逃跑,害得咱爸也开着车四处找你。你快进来吧,给他们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别让他们着急!”她的话中似乎有恳求,可是在曾凌渝港心里,自己是就瞧不起自己了。
“没必要打。——要打你就打吧,我睡觉了,别来烦我!”曾凌渝港说完便进了屋,将书包一扔,等洗漱一番后,进了自己的卧室,上好锁——免得别人来打搅,就躺下了,可是翻来覆去,心里却如麻般混乱,可谓,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在心就这么缠绕着,怎么也无法复源。透过卧室的门,依稀可以听见妹妹向她的父母通话的声音——纵然已经泣不成声,可那毕竟是她的父母,她是他们的宝贝,曾凌渝港只是被他们拾起的废物。他多么渴望有一个像样的家庭,而不是亲人与亲人相隔千里,或是从未听过声讯见过脸面就去了国度。回想这些,就不禁泪潸潸了。
不久,他们便回了家——自然忘不了去曾凌渝港的房间来找我。可他们再怎样敲打,再怎么哭喊,曾凌渝港都不允理睬。终于折腾了一翻后,他们也疲倦了,只是叹息道:“多倔的孩子,的确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愈合。”曾凌渝港没有再听他们在外叹息,倒头大睡了。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曾凌渝港这才慌慌地起了床。所幸早上没有舞蹈课,助教也不想去当了,睡懒觉也还是可以的。但门外却早已有了动静,不久后妈也习惯似的到房间门前大喊一声“起床了”。曾凌渝港自然早早就醒了,也不吭一声就开了门出去,她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曾凌渝港出神。
曾凌渝港回头望了她一眼,便道:“喂,饭做好了没?”
“好了——好了——,趁热快吃了吧。”她这才随口应答了一声。但她的眉头却紧锁着,好像她也觉察出曾凌渝港对她的不屑与冷漠。
于是,曾凌渝港便默不作声地吃了饭,又回了房学习。但后妈也不敢再来打扰他了,——却总是老想地望着他。不知怎地,曾凌渝港的心里却十分酸楚,虽然仍不搭理她,可心里却想道。
“虽然是我后妈,但她仍像疼妹妹一样地关心我。如果她对得住良心,那我又有什么理由对她冷漠呢?”
心头想是这么想的,可一回忆到那夜那晚彻底地哭嚎,就又冷了自己的心,还暗自警醒自己——别忘了你不是她们家的。曾凌渝港也没再想下去,可脑里却天时无刻不涌现出她那张楚楚动人的脸,夜里却梦见她发作,像发疯的母狮一般想要杀自己,害得他叫嚷着从梦里醒来,又惊醒觉睡中的她。
“发生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她还没到曾凌渝港屋里,就听见了她的声音。
曾凌渝港不禁开始发抖,好像作梦一般,又想着她来杀自己。于是虽睁得大大的眼睛,可四周都是黑黑的,也无法可想——只能使劲地蜷缩着身子。
她真逼近了,门口忽然亮了灯,她站在屋的门口,显得身体都变了形,都变得像梦中一般张牙舞爪,曾凌渝港扯上棉被,不知所措,只在嘴里念叨着,“别过来,别过来,”便把棉被蒙上了脑袋。不多久,没有声息了,掀开棉被,才发现四周又是黑洞洞的,刚才的遭遇就像一场攀似的,他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终于度过了这个有惊无险的一夜。一大早,曾凌渝港就收好了书包去学校,心里还想着昨晚闹鬼的事,好像还阴魂不散。还是校园惬意,教学楼顶上站满了一排白白的鸽子,或是欢畅地啼口转,或是转动着眼珠,似乎是在为操场上的运动员加油。此时还是周日,教室不能去的,也只好回宿舍了。
途经一片林荫地,便看见班上的参演同学都抖起了空竹,况琦源同学看见了曾凌渝港,热情地跑到边上,说:“嘿,曾哥,这么早就返校了?”他大概还不知家中的丑事,自然“家丑不可场”,可偏偏又被况琦源抓到了话柄:“是不是和你的后妈吵架了?或跟你妹妹闹翻了天?”
其他同学都围了过来,用即惊愕又怜悯的眼神望着曾凌渝港。季元昊也不知道从何处蹿出来,说:“你真的是你爸和别人的私生子吗?”
曾凌渝港顿时傻了眼,然后用手指指着况琦源:“是你吧?”
他却拼命地摇摇头,摆着手势,连其他人也跟着摇起头。
“那你们又如何知晓的?”曾凌渝港更是孤疑地望着摇头。他更是孤疑地望着他们,好像他们个个都成了不容人信任的人了。
季无吴倒还直爽,虽然其他人还万般地阻止他,可他还是挣脱开了他们的阻挡,说:“刚才你妈——就是你后妈给慕容老老师打来了电话,来打听你的去处。她把你的所有事情和真实身份告诉了班主任,我们也隐隐约约得来些话。——哦,对了,本来是让我们都保密,可对你还是得说的——还是得说的。”
他的真诚顿时让曾凌渝港改变了对他的那些偏激的看法:原来坏小孩也有一颗晤热的同情心。曾凌渝港谢了他们替自己保守秘密,也谢了他们的同情和关心,更谢了慕容老师对自己的一视同仁。可是,他的心里却愈来愈空虚,家在何处?曾凌渝港只能望着夕阳发神。
进了宿舍,才发现大伙们都到了。练否竹的申乾坤,王干淞和况琦源把书包摞在床上就走了。刘京宣趁机翻出“数学天才”申乾坤的作业抄起来,彭所为更是大张旗鼓,抄起别人的“心花怒放”。——那“心花怒心”大概是祝明君的,曾凌渝港也不敢再多问,免得引火烧身。现在,他便更是对祝明君深恶痛极了。
“班长来啦!”彭所为瞥了曾凌渝港一眼,却面不改色心不跳,也料想不到班长会把他的作业一把收起,交给班主任处理。只是刘京宣还有防备的,见了曾凌渝港便把申乾坤的作业藏在了桌子底下。
曾凌渝港轻蔑地说一句:“没关第,继续抄吧,我不会告发你的。”不过他心里倒也乐呵着,想道:“他现在的成绩老在我身旁,不相上下。这一抄倒好,我也不必再忧愁了。至少对手又少了一个,我心里更乐呵了……”
可是,不久,曾凌渝港又多少羡慕起他来。天气已转入寒冬的凛冽,让人在措手不及之中来展,从裤腿里往上钻,想要穿透人的躯骨。棉被早该换了,可这些时日又经历了那么多的事儿,心中也已失落了。曾凌渝港眼巴巴地看着刘京宣的母亲出奇——对他是那么温和,那么随和,让孩童的心灵浸润在花香四溢的季节中。他们母子俩难得多么相似呀,同样宽阔的颓头,同样浓密的眉目,同样的举止言谈,同样的血缘。曾凌渝港心头愈是空虚,就愈投入地关注他们,愈投入地注他们,他心头就愈是空虚了。这时,生活老师却破门面入,还叫唤曾凌渝港的名字。他正想问问是谁,她却道,“自己看吧”,门外便又站着那熟识而又陌生的身影。曾凌渝港不知是欣喜还是惊讶,竟又喊出了声:“后——”,宿舍内的同学便全都望着他,似乎已经听见了快要说的那一声“妈”字。
她也没征得曾凌渝港许可,就提着厚厚的一叠棉被毯,去他床边整理,收拾铺位了。曾凌渝港还呆呆地望着她,正纳闷她要干啥,此时妹妹姗姗来迟,抱着缝有一头牛的睡枕给哥哥,说:“你拿这个枕头睡吧,比那旧的舒服,这上面是牛是我妈——不,是咱妈亲手缝的。你跟我过来。”曾凌渝港正想找个地儿来细细掂量这个枕头,妹妹却用力把哥哥拖出了门,她顿时变得有些激动:“你不知道她无时无刻在挂念你。自你离开家去了学校,她就开始一针一线缝这头牛,她说你生来属牛,性子也倔,别人也劝不住,就把对你的感情全缝在了这枕头上。昨天她事想告诉你今天来换棉补,看你一天都忙于做作业,也不忍心打扰了。哥,你可别介意呀!”
曾凌渝港的泪早已浸湿了他的脸颊,刚才还对她的冷漠而感到内疚,现在却感动得流涕。这种爱,是容忍与大度,是关怀与体谅,是上天注定她是自己的母亲。曾凌渝港猛地扑过去,紧紧依偎在她身边,虽然已经泣不成声了,可还是对她说:“妈,我错了!”曾凌渝港原本以为她还耍我用赎罪的方式来得到原谅,可是她却安慰曾凌渝港说:“好了,你从没犯过错,一切都过去了,你还是我的好孩子。”曾凌渝港默认地点点头。自然,其他人的目光都不期而同地转移到母子俩身上,仿佛还有许多的疑问。
等她铺好了床,和妹妹临走时,曾凌渝港却有些舍不得,于是和他们一直同行,把他们送到校门口,直至目送她们一直到小路的尽头,消失在小路的转角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