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凌渝港自然是得埋在题海中做作业的。春节值得留念的光景也无非是除夕夜那为平等自由而战的争论。大娘一家也该回老家了,家中也便寂静得只剩下四个人了。紫荆每天也无非是把教材翻来覆去地浏览几遍罢了,然后就陪母亲溜达溜达。寒假写作文是件恼火的事,但在曾凌渝港,却忽然有了灵感,就把春节婆婆来父亲家过年的经过写成了一部传记,篇幅自然也够了,只是花费了不少笔墨。
  父亲正月初五便回了政府值班,那时又是燃放烟花爆竹的高峰期,安全也盯得紧,就更没有时间没有人管曾凌渝港的作业。好不容易轮到曾凌渝港上网,又得忙着看陈老师推荐的视频——其实不过是些很破碎的比赛剪影,音响也极差,倒不如专看冠军的答谢表演。申良维在曾凌渝港看那些视频看得百无聊耐时找他聊天,说是发现了国家舞蹈专刊,是专门报道体育舞蹈的,名叫《尚舞》,还附赠比赛光盘。曾凌渝港便来了兴致,跑遍了所有的书店,也没瞧见这本杂志的踪影。
  正月十二便返了校,作业一交,新书一发,便又迎来了新学期。母亲在宿舍里为曾凌渝港铺好了床单,柜子里也整理了一番,却总觉得缺少了什么。猛然问,她又想来似的,急忙拉着曾凌渝港往不远处的轻轨站跑。
  “你那么急着去哪儿呀?”曾凌渝港有些不情愿地摆脱她的手。
  “你妹妹今天也报到呀。你父亲刚办了入学手续,后面还有好大堆事呢!”
  曾凌渝港这才又随母亲进了站。在母亲买车票时,他却被站内那个“尚和书站”吸引住了,眼球不停地在书柜上搜寻。
  售货人倒也热情,见曾凌渝港那么急迫地站在那里,忙问:“你要买什么?”
  “哦,有没有《尚舞》杂志?”曾凌渝港已经找了一会儿,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早些得到它。
  “《尚舞》昨天才刚到了新一期。”说完便迅速地从书架上抽出那本曾凌渝港梦寐以求的杂志。他得了这本杂志,就像吃蜜一般。后面如何进的轻轨列车,又如何走出车站,也已经不得了。只记得自己贪婪地看着上面的每一张图片,每一段文字,连那些专业舞蹈院校的招生广告也看得如痴如醉。回了家也便忙着看寻附赠的光盘,里面的比赛集锦比陈老师推荐的好看得多,专业得多,连中国选手最高级别也让曾凌渝港见识了一番,更不必说职业选手的个人展示,更是沉醉其中,如亲临其境。
  在无限的回忆中,便开始了初中的第二学期。开学典礼的那天晚上,佟老师就拿着曾凌渝港的寒假作业在同学们面前大赞特赞,还让他自己谈谈心得。曾凌渝港的口才确实比不上文笔,站在讲台上,双腿还不时颤抖,眼睛也失了神色,不敢看下面同学的脸。但是自从练了这传记以后,他的作文确实长进显著,也受了佟老师的青睐。
  自上次数学考差了,这学期一开始就更加地用功了。不知是突然开了窍,还是受了何姑婆的影响,平日的作业也都是满满的红勾,几次测验下来的分数也值得赞扬一番。又经了一学期的生活,班上同学也都熟识了,可宿舍里的变化也都挺大的。生活老师也还住在曾凌渝港寝室,可除了他,别的床铺都上下换了位。刘京宣被迫换成了上铺,连攀上床铺的姿态也是畏畏缩缩的,室友们便在一旁大笑。有一日下床,脚下有些踩空,没想到却“哧溜”一下从床上滑下来,摔疼了屁股,还直叫唤。
  不过体育课更是有了见闻。体育老师在本学期特安排了篮球教学,也搏得了男生的欢呼。但祝明君一向是不爱运动的,也没摸过一次篮球。没想到第一堂篮球课,老师让学生们练习投篮,他却故意去抢别人的球。谁知脚一滑,一下子栽倒在地上,还大声地哭喊:“我的手没感觉了,抬不起来了!”他用力抬起右臂,却怎么也抬不动了。
  曾凌渝港见状,忙过去扶他。他见是曾凌渝港,先是吓得后退了几步,然后才默默地顺着曾凌渝港抬他的力起来。
  “没关系,大不了是骨折了。等会儿让慕容老师送你去医院吧!”曾凌渝港也没想到灾难会降临在他身上,只好安慰他。
  “你——”他说不出话来,因为自上学期一开始,他俩就疏远了,连招呼也不会打。
  “过去是我的小气,请你原谅。我想你还是最好别动。”虽然曾凌渝港得了他的谅解,但曾凌渝港也不可能再像往回一样对待他。他们之间的友谊归结于他的痛以曾凌渝港的安慰为归依,曾凌渝港的错以他的谅解为归依,彼此不会再相连。
  这些事情都发生得太匆匆了,短短半个月,紫荆上了学,同学受了伤,现在又碰上了校运会。只见慕容老师神采奕奕地在讲台上说:“第四周要开校运会,同学们要积极报名呀。对了,这些开幕式要表演,就让上学期表演空竹的去吧。”
  曾凌渝港一听,又是空竹,心头也不是滋味。至于报名参加比赛,他也是不愿意地。小学被迫进了田径队,也锻造出了一位体尖生,虽然在区运会上得了不错的名次,但上了初中也便意味着这一切的结束。可是,曾凌渝港又想起小学体育老师对自己的奢望,希望他上了初中也混入田径队,心中也矛盾。纵然同学们都极力劝曾凌渝港去参加比赛,但出于对体育舞蹈职业道德的遵守和对自由的渴望,他还是拒绝了。
  不过真交了报名表,慕容老师却不由分说地叫住了曾凌渝港:“这男子800米还缺了一人,不如你班长带个头报个名吧。”她的话虽然是客客气气,却有种不可拒绝的严厉。曾凌渝港倒是想了却了她的愿望,也就欣然答应了。但心里却想道:“反正也是被逼无奈,你也不会得知我是体尖生,最后的成绩好坏也不应当回事儿。”
  可是真到了校运会比赛那天,曾凌渝港的意见在那时那地却变化了。虽然自己极不情愿地报了名,然后又恍恍惚惚地上了跑道,也不知是那发令枪太响还是耳朵太聋,其他选手都跑出去了好远,他才撒了欢似的往前飞奔。可是曾凌渝港的腿却由不得加速,渐渐超过了后面的运动员,又敏捷地抢道,一转身便成了第二名。班上的同学见曾哥有了获奖的希望,也不住地欢呼着,为了八班,为了荣誉,曾凌渝港又咬牙跑完了一圈。
  跑到终点,曾凌渝港已经虚脱了。或许他平日跳舞还留有练体力的余地,也不致于中途晕倒在跑道上。况琦源早已在终点等候,等曾凌渝港冲过了终点,急忙来扶他。赵青楚也献殷情般地给曾凌渝港递水喝。慕容老师也不知何时赶来,庆贺曾凌渝港的胜利。只听广播里大声播放着“……曾凌渝港,第二名……”那声音浩荡而持久,响彻天际。
  回了家,曾凌渝港也是满心的欣喜。父母得知了喜讯,也高兴地庆贺:“多亏了小学体育老师对你的栽培,才有今天的结果。”曾凌渝港在一旁冷笑着,虽然也不冷不热地说“多谢了他的栽培”,可心底却想:“今天算是了却他的愿望,如今便不再参加这样的比赛。”其实曾凌渝港也是挺感谢他的,若不是田径训练,也锻炼不出这样的体魄和意志,他的舞蹈生涯也不会那么顺利。
  慕容老师倒也趁此机会见识了曾凌渝港的“真面目”,第二日的迎面接力自然是得让他去的。在同学们的万般喝彩鼓励中,在老师们的百盘关心照顾下,成绩也喜人;曾凌渝港只是想着彻彻底底了结了小学体育老师的愿望,然后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舞蹈之中。
  结果为了比赛,也耽搁了练舞的时间。因那校运会是周末举行的,班主任也得按平日上课的规矩,因此再有急事也不能离开。没想到一节课不去,陈老师心就悬了,还打来电话追问,怕是失了人才,以为曾凌渝港不想学舞了。
  “那你周一放假,晚上就来申良维班上吧。”陈老师总是想方设法让曾凌渝港来练舞,或许也另有急事吧。
  真到了周一晚上,一进教室就看见陈老师拿着像比赛秩序册一样的本子反反复复地看,也不知是什么名堂。见了曾凌渝港,也二话不说就递给他看。“大渡口区体育舞蹈…”我低声地念着,心中又涌起了波澜,“青少年锦标塞”。不必说后面什么奖牌多少奖金,单是为了选拔代表队员去参加市运会,他也应当去试试的。
  “这可是选拔赛。选拔出来的选手有望参加下半年的第三届市运会体育舞蹈的比赛。”陈老师又讲了许多比赛章程,从没见过她那么谨慎,那么小心,好像自己也很关注似的。可申良维好像不太感兴趣,竟和比她小三岁的妹妹们疯跑追打,还傻傻地大笑。曾凌渝港暗自庆幸,本次比赛是单手跳的,男女分开,也避开了刚搭手的尴尬。
  但曾凌渝港把那比赛程序册愈往后看,就愈是莫名其妙。上面有这样写道:凡名次进了前8的男女队员,将抽签决定搭档。他心头有些不平,便去找陈老师。她看了半天也觉察出这其中的不对,何况她又是裁判,自然应当反映的。于是拨了体育局的电话,也不知她在外究竟说了什么,反正曾凌渝港在教室内足足跳够了两支舞蹈,她方才放下电话进来。
  陈老师颇感无奈地对曾凌渝港说:“这比赛是体育局自己筹划的,规则也是他们自己出的。他们自己也不是专业的,当然是瞎折腾。我也跟他们说了,这双人环节就暂时取消,先把单人比完了再说。”
  曾凌渝港这才松了口气,继续练习。不过申良维好像不太乐意,又因为寥思怡将比赛一事打听得清清楚楚,告知了她母亲,于是母女俩便又逼着陈老师报名。
  陈老师这次可没被她们的气势吓倒:“这次比赛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参加的。更何况你又没得舞伴,还不是去出丑。”
  “那你说该怎么办?”寥思怡的母亲还是不肯罢休,“那就让他当舞伴呀!”她顺手指着曾凌渝港,曾凌渝港一看她的眼神,就逃到一边避“风”了。
  陈老师也摇摇头,说:“他是有舞伴的,不可能和她搭手。”
  “那是谁呀?站出来我看看。”
  申良维听得也吓出了一身冷汗,只好站出来怯怯答道:“是我。”
  没想到申良维和寥思怡又是好朋友,面对好朋友的无理取闹,小申也只有退让一步。可是陈老师是决不允许这样的学生参加比赛的,没了职业道德,又有什么作为呢?——更何况她的母亲也大声吵闹,不但误了教学耽搁了时间,也在学生面前张牙舞爪,失了长辈的尊严。
  “这件事你自己看着办吧。我是不会同意的。”陈老师一面拒绝,一面唤学生们来上课。
  寥思怡的脸低垂着,而她母亲,也气得涨红了。在学生的目光的注视下,她们母女俩失魂落魄般地出了教室,在关门的一刹那,寥思怡的母亲将头一转,狠狠地咬着牙说:“我们寥思怡从今往后再也不踏进这间教室半步。”说完便怒气冲冲地走出了文化宫,走出了师生的视野,离开曾凌渝港的梦想孕育之地。
  回家的路上,曾凌渝港的脑海里却交错浮现着陈芸芝的不辞而别和寥思怡的离去,总感觉有根线紧紧地拴住自己,似乎这两个人的离去都是因自己而起,而罗元离去之后,曾凌渝港的身旁总有种种比噩梦还要惊心动魄的事件发生。他的良心不安了,夜里被春雷吓醒,便再也睡不着,她们对自己的由衷的佩服,致使她们变得疯狂,从而又将自己的前途毁于一旦。曾凌渝港成了罪人,将自己囚禁在自由的铁笼里,原本只想好好在舞蹈路上顺利地混下去,没想到却推翻了别人的船,截断了别人的路,使他自己不得不重新深思:学舞蹈还有什么用呢?
  但过了那一夜,曾凌渝港却像忘却了那夜似的仍旧跳舞。她们的离别只是她们误入了岐途,而他自己却走得正正当当,平平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