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已毕,已到戌中,众人皆在东西厢房歇息。
  公孙长并无睡意,就在行署院内徘徊。斯时,月色和廊下灯光明暗交错,树影斑驳,莺叫虫鸣,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然而,公孙长无心欣赏这种景致,他仍在思考。
  上官子婉老巢在武君山,又到湘州,现在又和宁王扯上关系,湘州的兵营军曹竟是她的属下,那么湘州知州,湘王会不会也是她的同盟呢?如果不是,为什么会有兵丁前来帮助宁王,是,湘州何以没有动静?
  公孙长百思不得其解。
  “什么人!夤夜在此晃悠”?一声大喝,公孙长猛然抬头,原来自己低头思忖,不意转到后庭一座房前,房内亮着灯,门口两个卫士,正看着公孙长喝问。
  “军爷,失礼了,在下公孙长无意擅闯府第,请恕罪,小可这就回去”,公孙长抱拳施礼,正欲走开。
  “是公孙侠士吗”?门帘启出,王御史走了出来。
  “小可唐突,惊扰大人了”,公孙长抱拳施礼。
  “侠士客气,还没有休息吗”?
  “不敢相瞒,初到行署,并无睡意,出房走走,不意打扰大人,请恕罪”。
  “呵呵,公孙侠士年纪轻轻,礼数周全,不必外道,既如此,何不到老夫书房叙话”?王御史已到公孙长身边。
  “这——?好吧,恭敬不如从命,请”!公孙长略一迟疑,旋即同王大人走进书房。
  王御史立即吩咐仆役上茶。
  书房之中墨香扑鼻,二人分宾主坐下,公孙长大量起来。
  书房布置简陋,除了靠窗花几上几盆兰花以外,几乎全部和书有关。
  三个书箧,一个巨大的书柜,摆满书籍。窗前是一个书案,上面放着笔墨纸砚,书房正中墙上挂一巨幅“永”字。这个“永”很大,三尺见方,不似寻常书法,永字的每一笔边都有注解,公孙长觉得奇怪。
  “公孙侠士,没有睡意,定有所思吧”,王御史问。
  “唉,胡思乱想而已”,当下就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二人见地颇为相似。
  “御史大人公务繁忙,夜间还要习练书法吗”?
  “老夫俗务缠身,白天没有时间,趁夜间有空,看书习字,聊以自娱自乐,再说也是一种调剂”,王御史笑道。
  你道王御史何出此言,其中大有缘故。
  原来这王御史王守仁一生极富传奇色彩,能文能武,文武双全,又是一个思想家,哲学家,其哲学成就不亚于孔、孟、程、朱四大夫子,可谓大明一代成就最卓越的奇人。它的存在,足足影响了整个明朝后期。
  然则,王御史也一生坎坷,挫折不断。
  王守仁出身书香门第,父亲进士出身,曾做过州府。在父亲眼里,王守仁也应该苦读经史子集,科举取功,金榜题名,光耀门楣。
  然而,少年王守仁不要说读书应试了,就连行为举止也有别于别人的孩子,常常是荒诞怪异,把家人搞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提起来就让王知府大叹其气,大摇其头,甚至在同僚们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不过少年的王守仁也有很多梦想,诸多梦想中没有一个是科举取仕,奋斗仕途的,孔子啦,孟子啦,诸子百家都是他的榜样,他做梦都想成为圣人。然而他又不肯读正统的四书五经,尽看一些旁门左道,气的王知府骂他不务正业。
  终于有一天,这位圣人坯子对朱子理学产生了浓厚兴趣,这一兴趣经一发不可收拾。
  他听人说朱子理学的精髓就是“格物致知”,重在格物。
  格什么呢?他发现自家院子里有片竹子,就开始“格”起了竹子。一连七天七夜,不吃不喝不睡,梦想像佛祖释迦牟尼一样,在菩提树下七天七夜而得道。这一次道没有“格”出来,却实实在在“格”出了令王守仁终生难忘的东西,那就是病根,困扰自己一生,让自己尝尽苦痛的病根。就是这一次“格物”,也差点“格”掉了性命,得亏医治有效,否则后果不敢设想。
  眼看王守仁到婚龄了,王知府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对这半傻不傻的儿子,王知府使出了杀手锏——为他娶一房媳妇来管束他。说起来一切也还顺利,下聘定亲,一直到成婚。然而就是到了大婚这一天,竟出了差错。
  亲家是靖江府张知府,王守仁去靖江完婚,一切就绪,到了拜堂的吉时,才发现新郎不在新娘的身边。这可急坏了张知府,好端端的一个大活人竟然消失了,堂拜不成也就罢了,人没了,怎么向王知府交代?
  于是四处派人,满世界寻找,就差把靖江翻了个了,还是音讯全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还是王知府知道自己的儿子,派人安慰亲家:没准儿他自己就回来了,不要操心。
  王知府没错,果不其然,王守仁自己回来了,不过是在三天之后。
  问其去向曰:和城外道观里的道士论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