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村,被付之一炬,惊天惨案。
本就不足百余人的村子,当下只有寥寥六十三人,且大多还是妇女老弱。而家中的顶梁柱,男人们几乎都死在了昨夜的屠杀之中。
如今,这六十三人,在安生的影响下,跟着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
昨夜风雨,他们跪的是虎子救命之恩。
此刻风雨如故,他们跪的依然是虎子救命之恩,对未来生计的恩。
人群中,妇女们大多流着泪,低低哽咽。
风声凄厉,夹杂着冰冷的雨珠,发出一阵“噼噼啪啪”的声音,就在这漫天大雨下,所有人挺着身子,坚定地跪着。
脊梁挺拔,即便是跪着,他们也不感到屈辱,上跪天地下跪父母,此刻他们跪的,是恩重如山的救命恩人。
堪比天地之大的再造之恩。
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哀伤之意。
虎子呼吸一窒,心跳仿佛都停了下来。
许久,许久,他大口呼吸,转过身去。
但就在这时,身后安生的声音响了起来,他的双唇抖动,眼中竟是有泪花,或许,那是流进眼中的雨水?
安生的眼睛直直地望着虎子的背影,直到此刻,他们还不知虎子的名字。安生嘶哑着声音,道:“敢问恩公尊姓大名,我西村,永世不忘!”(昨夜大火漫天,除了一个有心无意的安厄之外,其他人都处于悲痛欲绝中,加上极度恐慌,故而没有注意到许凌喊的虎子。)
虎子的身子一震,面纱下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却觉得无话可说,只有苦涩的自嘲。
他一句话也没说,身影缓缓消失在风雨中。
西村众人的哭声,渐渐响了起来。
安生恭恭敬敬地弯腰,磕头,仿佛前方那个消失的人,是心中最为高大的神明。
他趴在地上,忽然大吼:“恭送恩公!”
所有人,一同磕头,大喊。
凄凉的雨啊,在这齐心的喊声下,似乎齐齐一震。
只见前方的那道身影在雨中愈发朦胧,犹如画卷中一点淡淡的笔墨,如景如画,剧烈抖动。
然后,墨点在雨水地冲刷下,渐渐淡去。
只听,有一道声音幽幽传了过来,似杀意,似承诺,冷冽如冰:“你们离开这里吧,我会杀了那两人的。”
望着磕头不起的西村人,许凌长叹一声,犹豫了一下,只简简单单道:“告辞。”
说罢,他向着失魂落魄的月生五人招呼一声,跟上了虎子的身影。月生收起心绪,几人缓缓消失在风雨中。
西村人,依旧长跪不起,不知过了多久,安生缓缓抬起头来,在他带领下,一群人相继站起身。
然后,安生颤抖着双手,打开了手中沉甸甸的包袱。
目光看去,所有人,愕然一怔。
虎子是无家游子,浪迹天涯时已经记不清杀过多少人了,富者、贫者,然所有死在他手中的人,都逃不出一个定律,为恶者。与恶字有关,在虎子的眼中,那便该死,所以,他杀了很多人,形形色色,数不清究竟有多少,也忘了是从哪一日开始,犯下无尽杀孽。
不过,他从来不曾后悔过,但是他也没有为此而自豪,他仿佛就像嗜杀的魔鬼,从最初的恐惧,直到一次次的冷血,一次次的麻木,甚至忘了自己胸口还有着心。
世人所追求,不外是权钱名利四字,有巧妙窃取民脂民膏者,有仗势欺人者,有欺男霸女者,无一例外,大多是与权钱名利四字沾上关系的人。
钱与是非二字,向来是形影不离的,可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痴迷在其中,沉沦,最后丧失本性,仿佛这四字乃是天下最为诱人的罪恶之源。
虎子手中所杀,大多是这些人,所以他一路搜刮下来的钱财,倒是颇为可观。
十两银子,够普通人简朴活上一年。
包袱中,除了几百两金灿灿的金子。
剩下的,是足有十几万的银票。
虎子毫无保留,他从来不缺这些,只有世间有恶,那便有他的身影,今日,他彻底留下了。
西村,止不住地哭咽,原本通红浮肿的眼圈,顿时有眼泪掉落。
仰头望去,漫天的黑云中,是否看到有人在微笑?
倾盆大雨,如歌如泣,如喜如悲。
风雨后,可还有泪?
……
西村湖畔。
许凌等人跟着虎子一路追寻到此地,但见虎子纵身一跃,跳入河中就不见了踪影。
他们在湖边盘旋了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却还不见虎子出现,仿佛彻底消失在了湖中,当真是好生奇怪。
许凌皱着眉心,望着湖面,试图看出些什么古怪来。
大雨落下,湖面上一阵氤氲,水珠四溅,仿佛蒙上了一层雾霭,浪花汹涌,湖水浑浊一片,更加险恶。
天际的黑云,低沉肃杀,这一场雨啊,究竟何时才是个尽头?
可是苍天在抑制不住地哭泣吗?
劳心劳力了一夜的众人,此刻终是感到了深深的疲惫。
这个湖泊约莫有百丈方圆,临近处有一座大山险峻高耸,但多岩石少草木,山下更是不见人烟,一片荒凉。
在层层雨帘的遮挡下,大山仿佛带了几分萧索,也有了几分恐怖。众人在湖边观察了良久,不停猜测交换意见,可仍旧不得要领,随着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时辰,他们几乎要错以为是看错了,可亲眼所见,虎子分明是跳进了湖泊中。
虎子虽身怀高深道行,但天人合一大成的修为,大概也是熬不住在水中憋气如此之久的,可为何迟迟还不见动静?
许凌紧皱双眉,苦苦思索,赤霄看了看天色,提议道:“师兄,我看虎子应该是另寻途径离开了吧,在这里空等也是无用,不如去小庙内躲下大雨吧。”
许凌怔了一下,灵光一闪,想通了什么关键,也不理会赤霄,自顾自念了起来:“另寻途径?另寻途径……”
几人愕然,但见许凌正在沉思中,便也没有去打扰他。许凌若有所思,不过并未展颜,反而又是陷入了更深的思虑之中,口中反复念叨着赤霄的那一句“另寻途径”。
他苦思良久,目光望着湖泊,忽然一亮,脸上有明悟之色。月生见他这幅样子,忍不住问道:“师兄,你可是发现了什么?”
许凌点头,望了赤霄一眼,道:“还多亏师弟无意间提醒了我,据我猜测,只怕这湖泊下别有洞天。”
赤霄一怔,道:“师兄何以认定。”
许凌摇头,淡淡道:“这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并无实据可考,不过虎子两次消失在此处,且赤狐与黑狼二人昨夜也是飞往了这个方向,以此推论,水下应该另有途径。”
众人点头,细细一想觉得许凌言之有理,这份眼力劲,这等机智不得不叫几人为之钦佩。
许凌看了众人一眼,又道:“事实如何,下去一探便知,诸位还请稍后,待我再好好看看这湖泊。”
说罢,他更不废话,飞身而起,脚踩太极图,在湖泊上来回徘徊,也不知在看些什么。片刻之后,许凌在靠山一面的湖泊上停了下来,目光细细打量,却见此处水流激涌,隐隐成漩涡状,大异于寻常。
许凌微微点了点头,低声自语道:“果然如此,看来就是这里了。”
他看了几眼,收回目光飞至月生等人身前,随后将眼中所见以及心中所想告知给了几人,几人听完之后顿时陷入思索之中。
月生沉默了一下,道:“不管怎样,我们都要试试。”
许凌微微一笑,道:“师弟所言与我所想一致相同。”说着,他看向赤霄几人,询问道:“不知诸位是何看法?”
凌霄派三人想了想,异口同声附议道:“全凭师兄做主。”
许凌淡淡地应了一声,目光又转向翎鳯,眉头忽的一皱,语气怪异道:“不知阁下有何打算。”
翎鳯心下有些诧异,不知为何,觉得许凌的目中似有利光闪动。但这时颜雨蝶见他沉默,以为他在犹豫,微笑道:“翎鳯师兄,你不去吗?”
翎鳯望了她一眼,风雨中这少女的脸色发白,楚楚动人,让他忽然有些心疼。翎鳯低头,片刻后道:“我与月兄的赌约还未完成,自然是要去的。”
几人愕然,在心里念了两句,脸上不禁有笑容浮现,却是想明白了翎鳯所说的赌约,大概便是前几日月生将赤狐、黑狼当成筹码的那个赌约了吧。
月生正色道:“翎鳯兄不说我还差点就给忘了,行走天下讲个诚信,赌约一出,驷马难追,万万不可随意作废,此次下水若能寻到那两个鼠辈,我几人再来好好比比。”
赤霄与慕羽墨在旁随声附和,颜雨蝶莞尔,展颜笑了起来,道:“月生师兄可真是没个正经,不过这几日来见你愁眉苦脸,一脸沉重样,还真有些想念你往常的样子。”
月生稍感窘迫,讪讪道:“师妹说笑了。”
月生当真是个豁朗的人,倒有几分无心老头的样子,几人谈笑间一扫往日阴霾,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许凌在一旁听着,苦笑摇头,目光复杂有意无意地望着翎鳯,也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