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凌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茶水,月生几人愁眉不展。
  翎鳯皱着眉心,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响,他犹豫了一下,才向着许凌道:“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阁下可否遂愿。”
  许凌摆了摆手,道:“但说无妨。”
  翎鳯沉默了片刻,低低道:“不知阁下可否带我去看看,那些死去之人的家室。”
  许凌似乎有些惊讶,但他还是应了下来,笑道:“小事一桩,我也正有此意。”他看了看月生几人,又道:“诸位可想一起去看看?”
  月生四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齐声道:“愿与师兄同去。”
  许凌微微一笑,慢悠悠地站起身来,道:“既然如此,那事不宜迟,你们跟我来吧。”
  说着,他一把提起胡三,率先走了出去,月生几人收了收神,连忙跟在了后面。
  到了云阳楼外,许凌轻轻一掌拍了拍胡三,清光一闪而过,轻声自语道:“便宜你了。”
  随着他的话音,胡三的身子一抖,缓缓醒了过来,但他还未彻底清醒过来,许凌将他一丢,扔在地上,吃痛之下他大叫了一声,不过刹那间又是戛然而止。
  他睁着双眼,早已没了原先的气焰,脸上冷汗直流,看着许凌等人,抖声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许凌瞥了他一眼,一脸不耐,挥了挥手道:“还不快滚,还想留下来请我喝茶不成?”
  “你!”胡三顿时大怒,但他见翎鳯目光看来,冷冽如冰,又是一个激灵,心中一沉,再也不敢多说什么,急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慌乱地向着人群中跑去。
  他跑了约莫十几丈之遥,中间与许凌几人视线相阻,似这般有了些胆气,竟是停了下来,也许是想要挽回些面子,他大声地留下了一句狠话:“今日的事我记住了,此仇不报,我就跟你姓,你们几个人有种永远也不要出钧天城,给我等着吧!”
  说完,他似感受到了几人的怒意,便再也不加停留,向着远处快速跑去。
  月生哼了一声,他看着许凌,不解道:“许凌师兄,为什么要放他走?”
  许凌缓缓地收回目光,道:“无妨,他若是一直跟我几人呆在一起,那妖人也不好行事,就让他出去招摇大摆一番,届时被妖人盯上了,我们的成功率也就大一些。”
  月生摇了摇头,道:“我不是担心这些,只是这钧天城太大了,万一到时候他躲了起来,我们找不到他那该如何?”
  许凌微微一笑,胸有成竹道:“你放心吧,这人喜欢去些什么地方,我都去了解过,这钧天城说大也不大,更何况此刻距离子时还有几个时辰,时间上绰绰有余,等我们看完了那些受难之人,再去寻胡三也不迟。”
  月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道:“师兄算无遗漏,那我就放心了。”
  许凌向着几人招了招手,道:“跟我来吧。”
  众人在许凌的带领下,于城内左拐右拐,周围人烟逐渐稀少,房屋也随之愈加破旧,约莫一盏茶功夫,许凌在一间破败不堪的瓦房前停下了脚步,叹了一口气,道:“先看这里吧。”
  这房屋用一扇门虚掩着,但却破旧的没有关上,许凌在外面叫了几声,许久之后才听里面有人虚弱地答了一声。许凌的神色有些沉重,他向着几人打了个招呼,便径直走了进去。
  这一入屋内,众人顿时一惊,这屋内的装饰已是不止贫穷两字可以形容了,简直可以说是一贫如洗,周遭虽然干净,但却是空荡荡的,别说桌椅之类,就是连张床榻都未能拥有。
  此刻在屋中心的地上躺着一个老弱的白发老者,气息奄奄,干瘦如柴,他靠着一个枕头,身上盖着一条破旧的薄被,看着许凌几人的到来,急忙便想起身相迎。
  只是他已是老的不成样子了,面容枯槁犹如残烛一般,双目无神,身子颤颤巍巍的,卯足了劲也愣是没有能翻起身来,呼吸异常沉重,还上气不接下气的。
  这一切,是那般的震撼。
  见状,许凌急忙上前止住了他,肥胖的身子在他身旁坐落了下来,轻声道:“老人家,你好好歇着,不用起来了。”
  老者低低地应了一声,抓着许凌的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好,看了许久才道:“许凌掌柜,是你吗?”
  许凌嘴角牵强一笑,道:“老人家,是我,我看你来了。”
  老者微微点了点头,却是自责道:“劳烦你了,这几日来你一直来看我,我却都不能给你倒杯热水喝呀。”
  许凌笑了笑,低声道:“老人家,你不要介意,近来身体还好吧。”
  老者的这幅样子,岂是一个惨字?岂能用好来形容?
  但他却是沙哑着声音笑了笑,道:“好、好,有你来看我,我好的很呐。”
  忽然,颜雨蝶的身子一颤,眼眶一红,心中的酸意汹涌地翻滚了起来,她捂着嘴,不由自主的,明明不忍再看,却是强忍着,直勾勾地看着。
  众人心神巨震,身子隐隐颤抖,久久、久久不能自语。
  许凌一直笑着,尽管这笑是那般的虚假,可在老者的视线中,这胖胖的人却是那般的和蔼,温暖。
  老者艰难地转了转头,看向月生几人,双目一片死灰色,笑道:“你们是许凌掌柜的朋友吧,谢谢你们来看我了,我也不能招待你们,你们快坐,快坐吧……”
  众人强忍着心中酸意,纷纷学着许凌的笑,应了几声,没有丝毫厌恶,没有丝毫犹豫,慢慢地坐了下来。也不知这老者,究竟能不能看到,究竟知不知道他的屋内除了冰冷的地面,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老者安心地笑了笑,就在这时,许凌低沉着声音说话了:“老人家,你就去我那里住吧,我来服侍你。”
  老者似乎已经听过很多次了,他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淡淡道:“许凌掌柜,我知道你人好,可我马上就要不行啦,怎么能麻烦你,到时候不就是为你招来了晦气吗?”
  他说的平平淡淡,他说的事不关己,他说的那般轻松。可是为何,心中是什么在怒吼,是什么东西压了下来,犹如万钧巨石一般,血液为何在沸腾,以至于月生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许凌沉默了许久,他深吸了口气,忽然道:“老人家,你孩儿出城前拜托过我,让我好好照顾你的,我与他是好兄弟,他如此信任我,我怎能置你于不顾啊,这不是让我良心不安吗?”
  老者似乎怔了一下,许久,许久,有低低地哽咽声响起,众人心中猛地一阵刺痛,只见老者泪流满面,那浑浊的眼泪一滴滴地滑下。
  他弯着嘴,脸上的皱纹也愈加深刻了起来,似在强忍着,但他依旧没能忍住,也许,是想放纵一番吧,又也许,是因为心中痛如刀割?
  情到深处潸然泪下。
  若不是如此,谁又愿意孤苦伶仃泪纵横?
  他伤心地痛哭着,像个孩子一般,他的手颤抖着,轻轻拍了两下许凌,悲声道:“许凌掌柜,你就不要骗我了,我那孩子作恶多端,他哪来什么兄弟啊,城中人人都恨他,憎他,厌他。我早就知道啦,我早就知道了,他死了,他死了,我连他最后一面也都见不上啊,他死有余辜啊,他死不足惜啊……”
  他大声痛哭,他呐呐自语,他口齿不清,他说话混乱。
  许凌神色大变,他的手,紧握成拳,他的牙,死死咬着,他脸上的青筋,竟然狰狞地浮现了出来。
  隐约间,是谁在低低地哭泣,是谁在轻轻地哽咽。
  是谁,激动中握拳,谁的骨骼,在“咔咔”作响。
  默然低头的你们,是在隐藏些什么,还是,不忍再看?
  一瞬间,这老者似乎又苍老了几十岁,他颤抖的身子,渐渐停了下来,他的哭声渐轻。他抓了抓许凌的手,声音细不可闻:“许凌掌柜,你好人有好福,我也给不了你什么,你一定要过的好啊……”
  说完,他的头无力地垂放。
  他的手,慢慢地松软了下来。
  他的双眼,缓缓地闭上。
  最后的那一刻,他什么也没有来得及说,只是,向着许凌叮嘱了一句。
  一句,真心实意,来自灵魂内地呐喊。
  临终之时的话语,犹如一个个钉子一般,扎入心尖。
  许凌的脸色,瞬间苍白如纸,他的身子,慢慢颤抖了起来,以至于他身上的肉,也是跳动了起来,只是这看似可笑的一幕,却是如此沉重,几乎,让人失了魂。
  闭眼的老人家,自始自终都不曾告知许凌名字的老人家,他最终的面容,是那般的慈祥,那嘴角上一丝淡淡的笑容,可是因为从痛苦中解脱了吗?
  还是,你看到了你的孩儿,尽管你狠下心来,怒斥着他,可是,他还是你的孩子。
  亲手抚养,一点一点,看着他长大的孩子。
  血浓于水。
  空荡荡的房屋内,谁在沉沉地叹息着。
  许凌缓缓抬起头来,他的脸上,似乎有两条淡淡的泪痕?
  他艰难地站起身子,看了众人一眼,低低道:“我们走吧。”
  月生几人怔了一下,只见许凌的神色阴沉,沉默了片刻,眼角一抽,又冷冷道:“先让老人家在这里睡上一会儿,待得子时,我定要亲手将那妖人擒来,让他跪在老人家面前认错。”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月生几人缓缓站起身来,失魂落魄地跟上了他的脚步。
  翎鳯,脸上毫无一丝血色,他的双眼,怔怔地看着那安详闭目的老者。
  不知过了多久,他跪着上前了几步,将老者身上的薄被,仔细整理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