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猛闷哼一声,头在这巨力之下,不受控制地歪向一旁。
他的眼前一黑,几欲昏去,双耳发鸣作响。
他的两个脸庞红肿,印着淡淡的掌印,想来在月生几人吃酒喝茶的那段时间内,没少挨打。
此刻他气息萎靡,呼吸沉重,也真不知他受到了怎样残酷的折磨,又是如何能坚持了下来。
他脸上火辣辣的疼痛,但这痛,与心中的耻辱与恨意所相比?又算些什么,犹如沧海一栗,简直是不值一提。
他脸上青筋暴露,蓦然转头,毫不畏惧地怒视着胡三,同时喉间发出野兽般地低吼。胡三的脸上有怒容闪过,冷哼一声,又是猛地一巴掌打了过去,他全力之下,甚至风声都厉啸了起来。
又是响亮的“啪”一声,李猛头一扭,但他依旧转了过来,双眼中充斥着滔天恨意。胡三眼角一抽,脸色阴沉如水,卯足了劲再次打了过去,呼啸的狂风之中,接二连三的有巴掌声响起,一时间不绝于耳。
风声越厉,似在回应着这凄惨的响声,胡三本就凶狠的脸,在这一刻更加可怕了,犹如魔鬼一般。似乎是打上了瘾,又或是被李猛疯狂的倔强给彻底激怒了,胡三的情绪不由自主地失控了起来,犹如中了魔障一般,一刻不停地殴打着李猛。
看着李猛一次次地转过头来,那冰冷的眼神,胡三的心就越寒。为了隐藏那一抹没由来的恐惧,那抹不安,他歇斯底里地殴打着,仿佛这样才能让他找回勇气,他激动的,一次快过一次,同时口中低吼了起来,如同助威,心头越加兴奋,逐渐被那凶意给操控了神智。
每当听到那一声凄厉的响声,月生几人的脸庞便跟着一抽,仿佛此刻那受苦的人,变成了他们,他们的脸也有些不自然了起来,微微发白,心头震动,面面相觑。
随着时间缓缓流逝,情不自禁的,他们忽然有些佩服那李猛的坚强,对那胡三的怒火,也是抑制不住地燃烧了起来,心下左右为难,想要上前阻止胡三的暴行,但又怕打乱了先前的计划。
月生看了眼许凌,终是心生不忍,忍不住轻声道:“许凌师兄……”
许凌挥了挥手,他转过头来看着几人,不动声色,淡淡道:“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但这李猛已经疯了,救了他也没用,既然如此,还不如做些有用的事。”
说完,他便转了过去,众人没有察觉到的,他的眼中也有些不忍。
月生欲言又止,为许凌话中的冷漠感到惊愕,他怔怔地看着许凌的背影,耳中听着那巴掌声,心烦意乱,好不难受。
半响,他又是轻叹了一声,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尽管这有些残忍,但当下也是无计可施,李猛与挖心妖人一比,与钧天城众多百姓的安危相比,孰轻孰重一想便知,若是意气用事而坏了大计,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不过他这般想着,但心中仍旧很不是滋味,双拳紧紧握住,压制着心中的冲动。颜雨蝶几人同样脸色黯然,不愿在看,心中默念起了道经口诀,稳固着心神。相比而言,翎鳯就要显得平静多了,在他的眼中,无论胡三还是李猛,都是该死之人。
眼前冲击心神的一幕,虽然残酷了些,但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真实点的苦肉戏罢了,与他曾经所见的,为之恐惧最终导致性格冰冷的一幕幕,可以说是小巫见大巫了。
风声呜咽,黑云越沉。
静静看着的众人心思复杂,月生心头狂跳,一次次地忍不住想要冲上前去,但最终,又是在心底处化为了沉沉无奈的叹息,他的神色,不禁有些迷茫。
此时此刻,他们的所作所为,虽是为了大义不得已而为之,但这究竟是对是错?
妖人固然重要,可眼前的李猛难道不也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吗?
也许性格想法迥然不同,但终究是人啊!
月生恍惚地想着,直到那响声忽然彻底的从耳中消失,一瞬间,他的脑海中一响,只觉得清明了许多,许凌似也如负释重地舒了口气。
他的肩头缓缓松了下来,原来,他也不是那么好受,他也只是在强忍着,但却要为了一些情非得已的原因,这才身不由己的违心,做出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月生看不到许凌的表情,他的心中快速掠过了这个念头。
众人摇了摇头,提起心神,再次向着胡三二人看去。
胡三在一次次泄愤似的殴打之下,李猛的一张脸简直是面目全非了,口中的麻布早已是被渲染成了深红色,而且还不停地有鲜血溢出,那副样子惨不忍睹,也幸好几人看不清他的样子,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个黑影。
月生几人虽是身为修道者,但本性与普通人也无何区别,加上年岁尚小,也未曾见过如此残忍的景象,如若不然,恐怕他们又要因此而愧疚了吧。
李猛被打得奄奄一息,神志模糊,脑海中嗡嗡作响,他眼中的一切,都模糊不清了起来。此刻他已是提不起丝毫的力气了,浑身犹如一滩烂泥,无力地趴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看这凄惨样子,已是快要不行了。
他心中有恨,但他头晕脑胀的,一点也动不了,再也无法跟胡三较劲了。见状,胡三得意地冷笑了两声,他面容狰狞,厉声道:“贱骨头,若是你老老实实的,也就免了这顿打,如今看你还怎么猖狂。”
李猛无能为力,只能躺在地上悲怆地呜咽着,身子不堪地抽搐不停,凄惨至极。
胡三的呼吸急促,显然刚才他是用了全力,这才有些乏累的样子。他深吸了两口气,平缓了一下气息,同时揉了揉手臂,他虽是身为施暴者,但此刻停了下来依旧是感到了手臂酸痛发麻,且手掌被反震力弹的阵阵刺疼、红肿。
他看了眼李猛,又是冷哼了一声,犹如丧失了人性,还不够解气,心中被无尽的戾气支配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心,又是对李猛踹了两脚。李猛几乎是只剩下了一口气支撑着,昏昏沉沉地,身上就像痛苦的麻木了,如一具死尸般一动不动。
月生几人脸色阴沉,难看之极,若是李猛再这样被殴打下去,恐怕就要一命呜呼了,而他们明明有能力可以阻止这一切,却是冷眼旁观着,尽管他们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尽管他们也想出手,可这就能说得通良心吗?
他们从小被师门长辈灌输的正义理念,拔刀相助,扶危济困,一直伴随他们成长至今,怎能真的忍心眼睁睁地看着李猛就这般可怜可笑的死去?
就在他们即将忍受不住的时候,就在这时,胡三似是觉得发泄够了,他这才停下了暴行,心满意足地抚了抚手掌。
见状,月生几人紧绷的心神顿时一松,双手都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由此可见几人心中的难受、挣扎了。
胡三拉了一把躺在地上的李猛,却是拉不起来,他仔细看了看李猛的样子,这醒过神来仔细一看,当下也不免有些害怕。刚才他暴怒之下出手过重,却是没有把握到分寸,以李猛现在的这幅样子,若是不及时治疗,定然是有死无生的。
胡三的心中有些忐忑,自古以来杀人偿命,这乃是亘古不变的道理,若是这李猛在他手中死了,被人发现了的话,他定然也没什么好果子吃的,说不定逍遥不了几日,便也要魂归他处,一同陪李猛去了。
念及此处,胡三这才有些后怕了起来。他扶起李猛,在他脸上轻轻拍了两掌,此刻倒也是不疼不痒的,若是拍的重了,说不定一不小心就将他最后的一口气也给拍没了,造成无法挽回的罪行。
不过胡三自然不会将那害怕之色表现出来,他依旧是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恐吓着李猛,装腔作势道:“小子,你服不服,以后若是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我定要打死你,听到了没有。”
这听起来凶狠的话语,已是有些色厉内茬了。
李猛气若游丝,眼神暗淡无光,他艰难地瞥了眼胡三。他的脑中迷糊,双耳作响,看不清胡三的面容,也听不见他在说些什么。但也许是回光返照,他将胡三眼中的慌乱清晰地捕捉到了,在这一刻,他直直地盯着胡三的眼睛,一眨不眨,眼中似有精光闪过。
他看了半响,竟是忘了身上的剧痛,忽然疯癫地笑了起来,胡三听着他地笑声,犹如厉鬼一般沙哑地狞笑,心中又是一阵发寒,身子也不禁抖了两下。
李猛睁着双眼,看着眼前给了他无尽耻辱、痛苦,又将他尊严尽数践踏在脚下的胡三,似要将他的容颜刻进心中,脑海中在眨眼之间,闪过了无数恶毒的念头,恍惚之中,他仿佛看到了在他手下万分痛苦的胡三,他快意的、气得志满地笑着。
胡三沉默着,脸上肌肉直抽,他似是能看懂李猛笑容中的意味,他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周遭如墨的黑暗,跨过了身体的那一层皮囊,无孔不入地渗透了进来,渐渐包围着他的心,将他心中最后的一点畏惧,化为了一种莫名的疯狂。
寒风拂过。
胡三忽然伸手将李猛嘴上的那团麻布拿了下来。
麻布离嘴的那一刻,被挡在口中的血沫顿时不受控制地喷了出来。
黑夜中,妖异的红色。
随着一阵激荡的凛冽劲风。
迎面扑来。
一点一点地落在了胡三的脸上,胸上,身上。
胡三的手僵了那么一下,微不可见的,他的嘴角一抽。
李猛怔了一下,笑声戛然而止,他的脸色出奇地平静了下来,犹如劫后余生地大吸了口气。然后,他看着胡三,用着他剩下不多的力气,徐徐道:“胡三,你害怕了吗?我发誓,我要让你生不如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让你尝尽世间万般痛苦……”
他一边艰难地说着,将脑海中能想到的所有最为恶毒的词汇都说了出来,一边平平淡淡地与胡三对视着。
那发红的双眼中,可还能看到一丝理智?被恨意所支配的人,可还能感到害怕?
夜更深,风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