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火神风风火火赶来,匆匆敲响了彝族太阳鼓,“咚——咚咚——”一声、两声、三声……惊天动地,响彻云天,如霹雳闪电,划过深谷。彝族村寨的瓦板屋沉醉于昨夜美梦,重重翻转一下身子,地动山摇。
  随着一声雄鸡啼鸣,一鸣惊人,唤醒了古老又遥远的彝寨。
  彝寨周围,青山连绵起伏,横看群峦叠嶂,晴天风起云涌,雨天薄雾濛濛,高山秀峰突兀,矮丘珠环簇拥,山花烂漫。竖看远山近岭,一片绿海茫茫,逶迤起伏似巨蟒,蜿蜒不绝,犹若游龙惊凤,吞云吐雾。
  小小的彝寨,就如粒钉在高山与矮丘之间的白纽扣,几百年来从未有人动过。
  几十家人口的小村寨子,如今只剩十几户生活比较艰苦清贫的人家了。稍有点头脑,有点门路的人家都搬到县城去了。
  古树上的最后一只夜莺扑打着翅膀飞走后,火神终于战胜了漫漫长夜,迎来新一天的日出。
  东方的山头微微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太阳。
  清晨,彝寨上方,笼罩着一层浓浓的雾。
  百灵鸟在屋后的枝头欢唱了一遍又一遍,乐此不彼;屋檐下的老母鸡带着一群小鸡叽叽叫个不停;又肥又大黑鸭子在小池塘里嬉戏扑打着宽大的翅膀,小丑一般玩耍着杂技;羊圈里的两只小肥羊早已饿得不耐烦,反复踱着扇子形状的步子,一会儿用细细尖尖的角顶了又顶栅栏,一阵“吱吱……咯咯……”作响;竹林下拴着的耕牛怒目圆睁,望着远处绿油油的矮山“哞”的一声;一只黑狗翘着尾巴从屋后树林里钻出来,在路上的石块上嗅了又嗅,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前面的小溪两岸的灌木丛抖了一下,飞起一中灰色的肥斑鸠“咕……咕……”扑打这短短的翅膀,很快就落在金黄的稻田里,黑狗立即竖起耳朵,睁大眼睛“汪——汪——”大叫一声,贴紧耳朵低着头冲向稻田,如一支离弦之箭……
  路上三三两两的村民,忙着放牛赶鸭,大老远就连连招呼,说稻苗话桑麻。
  宁静的村寨,刹那就热闹得如一锅沸腾的开水。
  山风盈袖,秋阳展颜,红叶落尽,苍翠沾衣。
  东面高山有个巨石,十多丈高,深入云天,一半嵌入高山内,一面凸出挂在山顶。远看似跪地雄狮,近看像盼人归的老者,人若在地下大喊一声“喂”,上面立即会传出苍老深情的“喔——喔——”回音,并立即有叮咚叮咚的水声,喊得久了,还会从上面掉下许多大小匀称如修剪过的许多红叶,脉络清晰,似静脉血管。岩石地下一间小庙,石砖青瓦,青苔铺地,敞开门,里面没有摆放菩萨佛像,上门供奉的是一个巨大的牛头骨,白骨一半黑一半白,牛角上面缠条红布,落满了尘土与蜘蛛丝,牛头像下燃着数支清香。外面一块空地小坪,饭桌那么大,地上倒也几干净,大片大片的枯叶扫至一堆,旁边插着燃着的两根蜡烛与三炷香。空地外面是悬崖峭壁,一落千丈,望得久便会眩晕,右边杂木丛生,甚至连一条路都没有,左边有一条窄窄小小的石径,仅能容一个人通过。庙里立着一个没有出家的老尼,她身穿蓝色长衣,头上结个圆形发髻,鼻子特别尖,形容枯槁,双眼紧闭,一看她就联想到老鹰,只见她两手拿一块黄白色的贝壳拜了一下牛头,然后轻轻在香火上面逆时针转一圈,皱褶累累凹进去的嘴微微一动:“让我为你卜一卦吧”发出苍老沙哑的声音。旁边坐着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身肥肉,圆圆的脸带三分笑意如活佛,休闲打扮,左手无名指上一个碧玉戒指甚是打眼。女的五十多岁模样,头缠绣花黑布,黑衣黑裤黑鞋,椭圆形的脸,两只长长的耳环,一对不明显的斜三角眼,紧紧盯着老尼手中的阴阳卦,脸色灰暗,两只脚微微抖动着。“嘭当”贝壳阴阳卦落地,两半分开,盖在地上。“阴——卦”老尼慢慢睁开眼说道,声如古琴音从喉咙吐出。“不——能……”她拖长尖尖声,胖男子一看脸色大变,连忙使了个眼色,用右手食指了指裤兜,然后张开五指,抓紧又张开,眼睛一眨,老尼会意收起了嘴。刚才两位施主心不诚,现在须闭上双眼,听我口令。她又拾起贝壳作鞠躬状,熏些烟尾,念道“重——来”,声音怪声怪调,“哗当”一声,贝壳一半朝上,一半朝下。“可以睁眼了”老尼紧接着说,“胜——卦——!!可以卖了,卖了好,卖得!卖得!”朝那个中年女人点头说道。胖男人赶忙接上去:“玲玲嫂子,师太都说可以卖了,没有什么问题吧?”中年女子起身走出小庙,胖男人迅速抽出七十元钱递给了老尼,其中一张是二十元面额为手续费,五十元的……。两人随即下山离去,老尼紧跟在后。
  彝家阿妹泽朗在美梦里慢慢脱茧而出,伸了一个懒腰,穿上粉红彝服绣花布鞋,一番洗漱后,脸上露出愉悦的表情,眉毛笑如弯月。对着镜子细细梳妆,如工匠雕刻一件价值连城的工艺品。
  然后戴上自己亲手绣制的彩虹帽,插上双菱角,脖子上挂一条玉坠,再往身上喷点桂花香水,像参加一场盛会,打扮得花枝招展,一手拈起裙摆在房里旋转一圈,如仙女下凡。
  整个房间弥漫着淡淡的桂花香,如一株桂花在温室里刹那绽放,香飘四溢,泽朗重重吸了一口气,闭上眼,细如柳叶的眉毛动了一下,嘴角翘得老高,粉嫩的腮边弹出两个深深的酒窝,忘情自我陶醉了半响。
  ——这就是十八岁的花季少女,有着猜不透的心思。
  毕竟两个月来,都没有那么舒畅自由过了。想想找回了以前的快乐,似乎忘了小腹下的刀疤,还有那钻心般痛的阑尾炎。
  时光倒回两个月前……
  ——仲夏时节,泽朗去参加一次舅舅家表哥的婚礼,吃喝无忌,回来后一直喊肚子疼,刚开始以为是胃痛,便吃些止痛药来缓解,后来间歇性的腹痛,才引起父母的关注。到县城医院检查是阑尾炎,医生建议须动手术切除方才能治愈,泽朗家里一商量,次日东拼西借来几千元才动手术,后就一直呆在房里养病,闭门不出。
  两个月一晃而过。
  泽朗破壳而出,变回原来的粉腮杏额,朱唇玉面,扑闪扑闪会唱会笑的大眼睛,水灵灵的,春风满脸,状态极佳。
  直到一只麻雀飞到窗台,歪着头打量了四周,然后唧唧喳喳扑打着翅膀飞走了,她方才慢慢走出闺房,哼一曲小调,走进院子里的水池旁,开始洗一家人的衣服。
  这也是上次生病以来,第一次动手洗衣服,做家务。
  彝家阿哥泽谈听到耕牛的叫唤,马上一骨碌就翻身起床,穿上宽大的黑布马褂,戴上白银大耳环,披上黑兽皮蓑衣,跨出房间,坐在大门口石板上,拿起毛竹水烟筒,捏一团烟丝,划上火柴“嗤……咕噜噜……”大口大口吸着,一言不发,两只眼睛深情凝望着对岸的两亩稻田,似乎找寻着什么,又好像多看一眼也是享受。
  但是始终没有看到心里想要的东西来。
  因为,这块稻田里,曾经有个自己深深喜欢的女孩来过……
  他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看到对岸稻田绿了又黄,黄了却不会再绿,过了这个收割季节,就要离开这个曾给自己温暖又给自己苦难的家了。
  ——也就是说,自己的婚事又是遥遥无期了……
  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慢慢放下手里的烟筒,拖着步子一摇一摆走进院子,像个醉汉。
  蹲在泽朗旁边轻声问道:“妹妹,哥哥想告诉你一件事”神色凝重。
  “哥,你说吧!我听着呢”泽朗抬头瞄了他一眼,一边洗衣一边说道。
  泽谈接着又是补充一句“你可不许乱传哦?”睁大眼睛,满脸的认真模样。
  说完望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才凑近泽朗耳旁低声说:“上次三姑妈介绍的那个闺女前些日子去省城打工了,临走时告诉三姑妈说决定不跟我来往了,让我死了这条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