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人到镇上已经是中午了,乘车到县城,再换车省城方搭乘火车。路上几次换车,倒是把泽谈折腾够了,又是头晕又是吐。
  初冬的夜晚来得很早,长途列车高速飞驰,载着许许多多不同面孔却有共同命运的人朝广东飞奔。
  月光穿过车厢窗户,斜泻在下铺洁白的卧铺上,泽朗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枕边冷冷的月光,另一只手顶着脸颊,静静地趴着,毫无睡意,两只眼睛一眨一眨,望着窗外的月亮。想到自己在村寨里快乐如小鸟一般的生活,如今又要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去生活,真是不敢去想象那里的样子。
  ——她或许太高兴了,第一次踏上几千里的旅途,第一次见到那么多人的场面。
  上铺的泽谈则是辗转反侧,一会儿又是叹息,一会儿又是拿起矿泉水瓶摇来摇去,一会儿又是下意识望了望窗外,看着大片大片的黝黑的树林和矮山,一座接一座往后跳去,很容易联想到魔鬼。只见他两眼无神,满脸倦意,头发凌乱……
  “哥,你睡了吗?”泽朗问道。听着咔哒咔哒的铁轨声。
  “没有,睡不着,我不习惯坐车的。”泽谈回答,踢开了被子。
  “也不知道我们家的房子卖给他家是做什么的?听说是修建祖坟哦……”泽朗又是一句,然后翻身坐起来,屈着双脚紧靠在一起顶着下巴。一手在床单上乱画,一手理了一下散乱的长发。
  “如果是卖去做祖坟了,那么我们以后都是回不了村寨了。回去也只好住外婆家……”泽谈叹息道,望了一下对面上铺的爸爸,中铺的妈妈,下铺的王叔叔。
  她们都熟睡得似婴儿,或许她们真的累了,路上要留心一家人,还有大件大件行李;或许她们真的如愿以偿了,可以放心地睡个好觉了;或许,她们都需要做梦,为了所谓的前途,需要好好规划一下,毕竟醒来跟梦里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很快,王叔叔发出重重的鼾声,如响雷一般。整个车厢,这种鬼哭狼嚎般的声音无处不在。
  听得泽朗都起了鸡皮疙瘩,赶紧用被子捂着耳朵,却是无济于事。
  她从来没有听过那么恐怖的声音,比鬼叫还要难听!!“哥,我受不了了,以后我再也不坐火车了……”泽朗连连说道。
  她立即穿鞋子跑出车厢,浑然不听哥的劝阻。
  前面的洗手盆面前,一个粉红衣服的长发女子手扶着水龙头,一手撑住膝盖,弯着身子哇哇吐了起来。旁边一个光头老者,戴一副眼镜,又瘦又矮,穿得一身利郎休闲装,肩上挎一个红色的lv包包。他一边从包里抽出一张张纸巾,递给她:“亲爱的,怎么了?”迫切地问道,一边又是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
  茶水室弥漫着酸酸的味道,泽朗一阵恶心,赶紧捂住嘴巴,皱起眉头。所有的心情,所有的牢骚都被这味道深深淹没了。
  看着光头老者拿出矿泉水给了她漱口。她洗了一把脸,抬起头,清晰的脸庞,黑黑的眸子,匀称标致的五官,几缕湿发贴在脸颊。良久才呼出一口气:“老公,我……我……怀孕了!”有气无力说道,张开嘴直喘气,脸颊红一块紫一块。
  泽朗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年龄差距如此大的夫妻还是第一次见,那老头简直可以做她爷爷了!
  这太不可理喻了,简直无法让泽朗接受……
  泽朗扭头就走回室内,一屁股坐下去,牙齿咬着嘴唇。
  外面的铁轨声依旧咔哒咔哒作响,没完没了。每一声,她都听到清清楚楚。她听见自己在数着“一、二、三……”
  车厢里很安静了,深夜时分,泽朗迷迷糊糊中,看到一片光明:眼前是一个田园山庄,里面有一个果园,有一片菜地,有一个小花园,有个小运动场,有个露天游泳池,有栋私家别墅,一条宽敞的大道从山庄大门一直修到别墅门口,门口停着一辆红色豪华保时捷跑车,大道两边铺满鹅卵石,中间有白纹大理石铺成。自己就站在大道中间,盘着贵族发髻,金丝耳环,身穿雪白色婚纱,脖子上戴一条白金项链,脚穿红色高跟鞋,右手拿着一束火红的玫瑰花,左手在身后捻起婚纱下摆。前面一个英俊潇洒的王子,魁梧的身材,一张白净帅气的脸,身穿白色礼服,一个鲜红色的蝴蝶结系在脖子间,像团火焰在烧。他牵着一匹高大白马,朝自己跑来。突然放下手中的缰绳,一个箭步停在自己面前,来个西式贵族单膝下跪,掏出早已准备好的红色心形首饰盒,轻轻托在左手心,抬起头深情地说:“亲爱的泽朗小姐,嫁给我吧!我爱你!”,接着用右手小心翼翼翻开盒盖,取出一枚蓝宝石钻戒,轻轻套进我的右手无名指上,自己好紧张。看着他轻轻挑起我的手指,闭上美丽的眼睛认真地吻了一下,自己突然一阵眩晕!“我简直不敢相信,跟我求婚的就是眼前的白马王子!”她伸手将他拉了起来,“嗯”了一声,感觉脸上一阵热,心里一阵暖,竟不住抖了一下。只见他顺手搂住我的腰,俯下身托起她的小腿,一下就把她抱了起来,她大叫一声“啊!——”感觉自己像一只洁白的蝴蝶在他手中旋转。温柔的阳光下,望着自己无名指上闪闪发光的钻戒,静静闭上眼,心里说不出的甜,说不出的幸福!望着官邸一般的大门在旋转,望着宫殿一般金碧辉煌的房子在旋转,望着蔚蓝的天空在旋转,那感觉太玄了……
  突然,一声霹雳,闪电交加,狂风大作,眼前所有的一切化成了泡影。
  泽朗马上睁开眼:发现自己牢牢抱着白色的被子,感觉这厢还在转。用手拍一下头,才恍然大悟,刚才自己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做这样的梦!她感觉自己浑身痛,一下子从甜蜜的梦里摔到车厢里,她几乎无法面对。——对面的鼾声仍在肆虐盘旋。
  她望着上铺的被子动了一下,又合上了眼。
  上铺的泽谈沉沉睡去,他也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自己拥有一家家具实业公司,五六栋大厂房,里面灯火辉煌,许许多多的工人正在忙碌着工作,一件一件家具半成品,在流水线上跳跃着,一辆一辆的大卡车在厂里进进出出,俨然一幅生气勃勃的景象。自己就坐在二楼豪华的总经理办公室里,悠闲吸着香烟,看着报纸,身边一个漂亮的女秘书身穿超短裙,丰满的身材,凹凸流型的曲线,极具魅力。正在给自己倒茶,又去端来一盘红提果品。突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传来,女秘书马上走过去接,“泽总,外面有人找,说是你的老婆”一声娇滴滴的声音。自己点了点头,然后她出去带来一个年轻时髦女子,脚穿高跟鞋“咔、咔”走来。泽谈抬头一看,惊呆了!“啊!”大叫一声,眼睛睁得大大的。原来自己的老婆,就是妹妹泽朗啊!!!
  泽谈一直甩头,“不可能,不可能……”嘴里都哪喃喃道。双手一直往外甩,挣扎了许久,醒了。
  此刻,他满头是汗,心里踹只田鸡,跳得慌。他无法理解,自己半年不曾做梦,今天竟然做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梦!
  他想:莫非,这就是命运之神给自己的暗示?还是一切不吉利的征兆?“不可能,是自己吓自己的,别多想了。”他对自己说,然后用力握了一下拳头,望着车厢顶上黑黑的一片,便抱紧了被子。
  外面淡淡的光,映照在车厢走道上,无人理睬,孤零零的,分不清是月光,还是路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