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屋又开始传出那老师澎湃激昂,铿锵有力,激情热切的演讲:我们是最好的……我们一定会成功……
泽谈费了老半天功夫,才把墙角那块巴掌大的地方收拾铺好,一屁股坐下去,巡视了一下房间四周:泛黄的墙面上,是千疮百孔的钉眼,有些还是被旧报纸贴盖住了,对面的墙上就是一面陈旧的铁框镜,这就是唯一的彩色风景。
看到这里,他心里忿忿:什么年代了?凳子也没有一张,还住地上?还比不上我老家呢?床板也没有,真他妈的狗屁!!
泽谈满腹牢骚后,有点后悔了:唉!还是算了吧,为了那四千元一个月的工资,能将就就得了。他为自己解围,只能怎么安慰自己:吃再好也是一餐饭,睡再好也是一张床,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等以后赚了大钱再住大房子。如阿Q般给精神助威。
想着想着,随着里屋一声那老师有力的大喊:下课!
“老师,再见!”众口齐声。
啪啦……啪啦……一阵掌声送给了老师。
二十多个男孩女孩一起从最里面的那间房里一涌而出,如决堤的洪水。
只见她们分工有序,打扫的打扫,洗锅洗碗的,洗菜的,洗衣服的,背书的,俨然像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在执行任务。
那老师最后出来。
泽谈看眼前的场面呆了,心里暗暗佩服眼前的这个老师教导有方,一时便敬他三分。
叭——叭——叭
那老师拍手踏着步子走来,笑呵呵的问候:“欢迎!欢迎!”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厅里的其他男生女生跟着喊了一句:欢迎欢迎!
泽朗正要站起来。却被那老师按了下去。
“你好!我是这里的老师,鄙人姓朱,叫我朱老师就行了!”那老师嘴角泌出一丝笑意,极似雪地里的太阳光带两分冷。
泽谈坐在席子上打招呼:“朱老师,你好!”他微笑道,笑得很短只有三秒钟。
朱老师拍了拍泽谈的肩膀,俯下身:“兄弟,未请假你贵姓?”他套近乎,假惺惺得称兄道弟。这就是他一贯作风,凡是来这里的,要么是兄弟,要么是兄妹,别无选择。
泽谈怯怯望朱老师,微微启齿“我——我叫泽谈,江泽民的泽,乱弹琴的——”细声说道。朱老师后面的那几双眼睛如飞镖一样飞向泽谈,正虎视眈眈望着他呢。
没等他说完最后一个谈字,“喔!原来是谈哥,探戈,好名!”朱老师一声大叫打断了泽谈的话,马上直起身子赞美道。“以后就叫你探戈吧”热情又肯定的称呼,然后转过头,瞟了一眼后面的人,他们立即会意:“探戈好!探戈好!”
泽谈心里放松了许多。
尔后,朱老师伸出右手,泽谈会意,握住朱老师的手。朱老师用了三分力一压,泽谈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探戈,下午两点准时上课,等下休息下。我走了”朱老师这才走出门,随即“砰”的一声,大门反锁。
泽谈松了一口气,后面的人见朱老师一走,马上围了过来:你怎么来这里的?谁介绍你来的?看你也是刚出来的吧?……
大家七嘴八舌……
泽谈不知该回答谁,只得从裤兜里翻出一张皱巴巴的招聘广告:我看报纸来的,经理说工资有四千元的。
大家一听:去!
不屑一顾散了。
留下泽谈一个人傻傻的。
一会儿厨房里一个女孩子大喊:开——饭——了,故意把声音拖得老长老长,极像山林里隔山找人。
开饭了,泽谈望着一锅大白菜、西红柿混煮特色菜,汤里连一点油星也看不到,肉丝更不用说了,拿起放大镜也找不到一两块碎片。别说是佐料,配菜了。他心里发怵:什么伙食?比制衣厂差得远,喂老母猪还嫌差呢?
眼看同事你一勺我一把,很快就将锅里为数不多的菜汤打得只剩一丁点了,自己饥鹿鹿的肚子容不得考虑,便立即抓起小碗,一下就将电饭煲里打了一勺,浇上一点菜汤,扑进嘴里,咕噜下肚,如猪八戒吃人参果。一碗不够,回过头来一看,电饭煲里早已锅底朝天,几乎一粒不剩。他连连后悔自己下手太迟。
饭后,泽谈来到里屋教室一看:一个空空的房间,里面一尘不染,四周白壁,一块小黑板中间挂,上面还写着:相信自己,自己是最优秀的,下一个世界首富就在我们中间出现。对面一个小窗户玻璃关紧,用红布遮盖的严严的,地上是一块一块的纸皮,皱皱的,像是被人坐过。
下午,“咔嚓”大门一开,朱老师准时赶来,像是有点热,脱下黑色的西装,露出白色的衬衣红色的领带,更显的神彩奕奕。
大家陆续进来,只带笔墨,各坐原位,泽谈无名无份,无号无座,坐在最后面。
“上课!”朱老师一声。
“老师好!”下面异口同声。
“大家好!”朱老师回一句
“非常好,大家好,也!也!也!”大家举起右手,留出中指食指作剪刀状往上举了三下。泽谈在后面慢吞吞的跟了一次。
“喊口令:一二”朱老师开始,边念边打拍子。大家齐拍:啪,啪啪……
“三三”
“一二”
“三三”
“为了成功,不怕牺牲”
“为了业绩,不怕亲戚”
“为了升职,为了发财”
“朋友叫来,亲戚叫来”
“在所不辞,在所不惜”
“不顾一切,一定胜利”
教室里一阵热闹。
“开始唱我们的歌——”
大家合唱:我们来自五湖四海来自大江南北来到一起就是有缘,缘是美元的元你问我来做什么我们的任务是老板我们的目标就是大老板没钱有怎么样没钱有怎么样我们是最好的我们是最棒的我们一定能成功我们奉命来人间就是为了以后的家财万贯扬名立万我们忘掉尊严忘掉民族忘掉国籍就是一个字钱想要钱就是做业绩要业绩要找下属哪里找找亲戚找朋友找找找找朋友你是我的好朋友
屋里唱完立即鸦雀无声,泽谈刚才是鹦鹉学舌一般跟着嘴一张一合滥竽充数的,现在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在微微抖,他发愁:那么多口号,那么多歌词,怎么记得住啊?要是我们家山歌的话还差不多……
“现在,我介绍一位新同事——”朱老师说完马上将目光转向最后面的泽谈,泽谈看那目光如刀子一样投向他。心里一惊。
朱老师用抑扬顿挫的语调说:“他就是——”他伸出右手五指向前指向泽谈,众人的眼光刷一下就如雨点落在泽谈身上。泽谈心里一紧张,脸上刷就红了,脖子滚烫滚烫的。深感坐立不安,如芒在背。
“他就是——探戈,探戈,我们的探戈兄弟!!”朱老师左手平肩,肘弯内收,然后伸出右手呈环抱状,阴阳怪调半唱道,他边说边左右摇摆身子,像跳探戈。那声音就如公鸡打鸣。接着说“掌声欢迎!”
啪啦——啪啦——
众目看着他,目光如箭,对泽谈简直就是虎视眈眈。
泽谈一听,心一抽,浑身热血沸腾,如坐针毯,很想马上逃离教室。
“我们欢迎探戈兄弟上来做个自我介绍!”朱老师伸出一只手,侧过身作欢迎状。
啊!来个晴天霹雳,泽谈大脑一片空白,两耳失灵,世界静止在这一刻。他一动不动,也没有听出朱老师说的是什么。
“再来掌声鼓励!”朱老师又打气。
继续啪啪,啪啪——
掌声如千万只吸血蝙蝠杀来,泽谈猝不及防,眉心冒汗,手心发麻,心都快要蹦出来了,地上好像沾了胶水啊,任凭自己怎么动也动不了……
随即一片安静。
“探戈,来吧!有请!”朱老师再三邀请,声音小了点,他满脸的诚恳。
泽谈使劲站了起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连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但是这脚可是灌了铅似得,如千斤之重。时间一秒一秒过着,对他每一秒都是折磨,每秒都是煎熬,他心里默念:1、2、3……他不敢想象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良久,他才使劲打开快生锈的嘴唇:请——来——干吗?
“请你来做个自我介绍啊,你是新人啊”朱老师严肃问道。
泽谈又是当头一棒:叫我去自我介绍?叫我去砍柴打野兔还差不多,你看,我天生一张笨鸭子嘴,哪里会介绍呢?这不是刁难我吗?不去,打死也不去!他跟自己说。
朱老师看他一动不动。走下来连拉带拖,将泽谈“请”到同事前面。
泽谈低着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心里直骂:这个狗屁自我介绍!分明是要我的命啊!奶奶的!
——他使劲咬住嘴唇,就是不肯开口。
大家都在眼睁睁望着他,如同看电影里的高潮阶段一样,眼睛一刻都不肯离开。
朱老师见状,马上眼珠子一转:“探戈兄弟啊,兄弟啊,我真的要叫你一声大哥,大哥!”朱老师有点急了,等下就要用杀手锏了!
泽谈浑身开始抖了起来,只见他攥紧拳头,咬了咬牙齿:我——我——
始终没有说出下面的字。
这时,朱老师一改往日的嘻皮笑脸,脖子一红,怒吼了一声:“说不说,自己的名字都不会说吗?你不说,是吗?我叫全部人给你跪下,看你说不说?”他有些激动,手指指了一下地上的学生。他就是那么一个脾气,他的信条就是每一个人都要相信自己,挑战自己战胜自己。
泽谈一听要下跪,马上弱弱从嘴里挤出几个字:我——我叫——泽——谈
说完,如释重负,他额头都冒汗了。
接着又是啪啪——啪啦——
一阵掌声,泽谈下来。
朱老师,拿起粉笔,打开那本已经磨损的笔记薄,开始讲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