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跛子让人害了!”
“什么?”
“三天不见人了!”
“真的?”
“红山军慌了手脚,到处寻人呢!”
“天意!天意!”
“害人的人总是没有好下场。”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啊!”
“多半是让仇人杀了。”
“仇人太多,倒也好,不晓得该怀疑哪一个。”
到处都在传播这条消息,早已家喻户晓了。每到一处都有人议论,希望他死的人比希望他活的人多。
这是一件不寻常的案子,公社革委会筹备组已经报告了县里。县公安局因派性斗争已陷入瘫痪状态,连一般的政治案件都无人理睬,何况是一个人的失踪。
消息传到县革委会。目前在县革委会掌实权的,是县武装部的部长和政委。他们对于造反是不感兴趣的,口里不得不说支持,内心却十分反感。单利群是在县武装部挂了名的人物,他打着造反的旗号,又以大搞阶级斗争的名义控制了一个大队的民兵。武装部对他不放心,一直想把权夺回去。现在,他自己失踪了,简直是一个大喜讯,于是决定立即成立公社革委会。
红山军的斗士们知道了消息,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单利群是他们的代表,能不能参加公社革委会,关系极大,甚至要影响每一个人今后的命运。他们急于要找到他,越快越好。
怎么找呢?挨家挨户去查?到偌大的山上去搜?这都是没有用的。他们估计,很可能是那些结了仇的阶级敌人把他害了,于是决定抓人。他们想抓谁就去抓谁,一天之内,抓来的人已没有地方关了。
峰艳婆作为重点嫌疑犯被最先抓去。
惴惴不安的杨珙玉母女密切注视着事态发展,日不能食,夜不能眠。
周芳龄说服了母亲同意她出去探虚实,她邀了茹小明一同来到红山军关人的地方。还没有走近大门,老远就听见一声声惨叫,吓得周芳龄筛糠似地发抖。她停在路上,踟蹰不前。她心里总是紧余,好象脸上有什么标志能说明她知道单利群的下落,只要她一露面,红山军们就会看出来。
“怎么不走了?”茹小明问她。
“我害怕,要是……要是他们看出我脸上……茹小明,你看我脸色是不是有点儿紧余?”
“你好象心跳得很快。”
“是吗?”周芳龄扪住自己的胸口,发现自己确实紧余得不行,便说,“咱们别看了,回去吧!”
茹小明觉得奇怪,便说:
“你是怎么回事儿?”
“别看了,咱们走,反正跟咱们没有关系。”说着便拉住茹小明的袖子往回走。
刚迈出几步,便听到背后传来峰艳婆的狂笑声,就同那天她高举着步枪从山上下来时一样。周芳龄不走了,又要回头去看,把茹小明弄得莫名其妙,只好听她的。
周芳龄领着茹小明踏进大门,被堂屋里的景象吓呆了。总共有六根大柱子,每根柱子上绑着一个人。有的在呻吟,有的已经晕过去了。
峰艳婆被反绑着双手,站在堂屋中间,面对红山军的人,狂笑着说:
“哈哈哈哈……跛子也有今日!跛子也有今日!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
“笑……笑……笑他得了报应,天有眼啊!”
“好!看你笑得好久。”红山军的打手扬起一块已经裂成碎片的竹板子,狠狠地抽打在峰艳婆身上。
周芳龄不忍看,用手蒙住眼睛。茹小明碰碰她的手臂,暗示她不要这样。她猛地恢复了理智,强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其他围观的群众,有的看一眼就走,有的露出痛苦的表情。
“听我讲!听我讲!”峰艳婆喊了几声,拷打暂停,她瞪着仇恨的眼睛,说“你们听着!跛子被害,不关别人的事,把他们都给我放了!”
“是你?”
“是的,是我。我一个人做的事,跟别人没有干系。”
“他在哪里?”
“他,没有死。不过,要是我不想救他,再过几天,他就得死了。”
“快讲!他在哪里?”
“会讲的,你们先把这些人都给我放了。不放人,我死也不讲。”
红山军的人交换了一下眼色,把峰艳婆绑在一根柱子上,他们自己躲到一间屋里商量去了。
峰艳婆显得十分沉着,咬紧嘴唇,把所有被捆绑的人望了一眼,又把目光扫向围观的群众。忽然看见了周芳龄,先是一楞,接着便用眼睛传递了一种很难叫旁人领会的微妙的意思。
门外发生骚动,单利群的骆驼爷出现在门口。周芳龄不免为那些无辜的嫌疑分子捏着一把汗。这老头会怎样来惩治他们呢?老年丧子是够惨的了,他心里的仇恨可以想见。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能不在这些人身上狠狠地发泄吗?
那些捆在柱子上的人也都吓得心惊肉跳,一个个在暗中叫苦。
骆驼爷一见堂屋里的情景,脸上便痉挛起来,连咳了几声,跌跌撞撞地走向堂屋,嘴里喊着:“造孽呀!造孽呀!又抓来这样多人,这是做什么呀?”他来到一个个被捆绑的人面前,反反复复地说:“你晓得他的下落就讲吧!省得皮肉受苦啊!你讲吧!他死在哪里?让我去捡回那把骨头。讲吧!讲出来我不怪你们。他自己作恶太多,该得一死。你晓得不哩;讲吧!把他搞死了,我多谢你们,除了一个祸害……”
那些人有的已说不出话来,有的只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我不晓得啊!”只有峰艳婆不一样,她抿嘴笑了一下,把脸转向一边。
“造孽呀!造孽呀!咳咳咳咳!”骆驼爷咳得喘不过气来,往四处余望,“人呢?人呢?把他们放了吧!做点好事哟!是他自己该死,我不怪他们!咳咳咳咳……”他咳了一阵,看到天井里有一个小孩子,手上拿着一把割草刀,他伸手接过刀来,要把那些绑人的绳子割断。
他的举动是谁也没有想到的,有人甚至以为这老头是被气疯了。红山军的人出来一看,也都不理解,连忙夺掉他手上的割草刀。骆驼爷跺着脚,喊道:“把刀给我!把刀给我!”
割草刀回到了那孩子的手里,孩子被赶出了门。
骆驼爷嗵的一声跪在红山军面前哀求道:“我给你们下跪。放了他们吧!我是利群的爷,我替他们求个情。”
红山军们一个个愕然,七手八脚来扶骆驼爷。骆驼爷不愿意起来,一边咳嗽一边说:“咳咳咳咳!双……喜是我的崽,他不做好事,结了仇,被别人害了,是天报应。我做爷的不计较,你们计较个什么!放了他们!谁晓得我崽的骨头在哪里,私下里告诉我一声,我去挖个洞把他埋了。我担保不记你的仇。我……半死的人了,再不能结仇呀!再不能结仇呀!”
红山军把骆驼爷拖离这个地方。他不停地喊:“放了他们!放了他们!放了他们……”
被捆绑的人有的感动得流泪了。围观的群众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周芳龄同情起这个老人来,她心里产生了尖锐的矛盾。茹小明碰了碰她的手臂,小声说:“看那个人,死死地盯着你。”
周芳龄掉头望去,接触到两道利剑般的目光。谁?是他——那个疯疯癫癫的知识青年何督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