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余晖已尽,西风冻人,拥着一身的春花,女子仍只是望着湖面。
  他会回来的,她所等待的。
  她看着湖,又漾出了一样的温柔笑颜。
  她终于,动了。
  ──千年前。
  龙宫的小公主,一如传言的温柔美丽,追求爱慕者众,是当然的事。
  小公主虽然对每个人都温柔和煦,但却无人曾明了小公主。
  直到那个鲛族的男子出现。
  他是温文又优雅的,明白小公主需要些什么,一点一滴,毫不保留的倾尽所有给了小公主。
  一直以来,大家待小公主都好,却没人能像他如此。
  比温柔的小公主更加敏感,他总是在他人的一举手一投足间,便明了了意思。
  小公主深深地被他优雅的举止吸引、为他温柔的待她而迷醉,他的包容让独自吞了许多苦涩却无处宣泄的小公主有了抒发的地方。
  他不曾说小公主的烦恼只是无病呻吟、是生活太过优渥才会有的烦恼。
  只是任小公主倾诉,对她温柔的抚慰。
  不知从何得知小公主渴望到陆上去,却不被龙王允许,便悄悄的带了她由海入河,上至美丽的云梦大泽,避过了龙王的耳目,来到了向往的地方。
  小公主一直记着,他牵着她的手,从容地摆动鱼尾,像是这样的逆流对他毫无影响的溯流而上。
  那天,闪耀的阳光照得他身上群青色宝石般的鳞片闪闪发光。
  澹水和海水的不同叫小公主有些不适应,入了海口后水便愈来愈澹,小公主用力眨了眨眼,他回过首,知道她的不适,对她笑了笑,更加坚定地握着她小小的手,令她安心。
  一路,许多水物探头、招呼、或啄吻他,他都一一回应,小公主才知道他的魅力并不止是让她心迷,她,也不过是其一。
  又或者他如此温柔待她只是他待人的方式,只是她是龙宫的小公主,罢了。
  小公主在那日想了些什么,连他也不知道。
  就这样,一个胡思乱想,一个依然努力的向上游,到了大泽。
  人们生活所仰赖的大泽中处处是危机,不时要躲过撒网下来的渔人,但大泽的深处却又是另一番优闲的景像。
  小公主怔怔地望着他牵着她的手,他的掌不像父王,是厚实而令人安心的,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不知是否长年纺纱线、织绵的关系,他的手粗砺得吓人。
  握着她的手,这样,可以吗?
  可以吗?她,是龙宫万分尊贵的小公主;他,却只是一名织匠。
  他不应那么喜欢这位表面大方温柔,却寂寞的小公主的。
  他应只能将她当成,天边的星子、可望不可及的耀眼。
  但很多很多喜欢重迭,酿成了他想和她时时在一起的想法。
  知道她想望人间,他,亦有私心的,想和她在一起、想单独和她相处。
  终于游至浅水边,他带着小公主缓缓离水。
  小公主离水后,便迅速的改变了外型,成了人的模样。
  他也坐上浅滩,无法化作双脚的鱼尾还在水中。
  “公主,小的没有人类的脚,无法于陆上走动,请您别离湖边太远。”他吩咐着。
  “嗯。”小公主没懂他的心思,只是有着初次来到陆上的好奇,四处张望着。
  初次来到陆上的小公主身上未着寸缕,少女的模样中有着成熟女子的妩媚,又有着孩童的纤直,踏在青嫩嫩的草地上,草地是硬中带着软软的春泥,离了水,感到身子从未如此沉重过,彷佛连立起都有困难,但陆地对小公主而言是如此新鲜具有吸引力呀!
  一直站着着实累了些,小公主跪了下来,陆上正值晚春,早已没了春天的峭寒,各种花儿竞相开得正灿烂,五颜六色的艳丽色彩不输美丽的珊瑚和鱼群,一如她的嫁裳。小公主捧起了花苞,却没有摘下,只是端详着。
  不似海中,就是阳光普照的日子也总蒙胧地映着一层水蓝色,陆上的色彩是红便红、青便青的缤纷又清晰美丽。
  日光晒暖了身子,小公主适意地露出满足的笑颜。
  见到了小公主的笑,他亦痴了,跟着笑了。
  但他究竟和小公主不同,就是如此温和的日光,也晒红了他白晳胜雪的肌肤,他将身子潜入水中,让水温带走他过高的体温,湖泽中央的水雾终年不散。
  仰首,透过湖下粼粼的水光望着阳光。
  直到不再感到不适他才再度探头出水面。
  “……是……水神吗?”
  蓦地,一个声音不远不近的自岸上冒了出来,吓回了他远扬的神智,他回过头,瞪大了眼。
  怔愕着,没有回话,只是沉默的看着这名男子──或者说,人族男子的身影,因为背着光,他竟看不清男子的表情五官。
  他怎么看得到他?怎会让人族如此接近自己还未曾察觉?
  传说,水神是一名嫋弱纤柔的女子,有着优娴雅致的身段,而美丽是必然的,和人们为她编织了美丽的传说。
  男子显然是将鲛人误认为已数百年不曾现世的水神──即使……呃,虽然有着好看的容貌,但眼前的水神是好看,但那好看可不属于女子的……一点也不纤细、不美丽──望着他,除了方才那句问话外只是发呆,应该还是水神吧?
  虽然水中的鲛人摇首否认,但他可已一厢情愿的认定水中彷若出水芙渠般清雅的定是当世已成传说的水神了。
  看到传说中的水神用古井不扬的澄透眼神望着他,他也瞪大眼回望水神。
  若以外型而言,去除了可化人型的龙族外,水族中唯有鲛人的外表与人类无异──至少上半身都是。
  水神并没有发怔太久,旋身离开浅滩潜入了水底。
  “等等……”他连忙出言阻止。
  自然是没可能阻止水神的离去。
  本以为见到一次水神,已是幸运,但第二次见到水神,并没有离前次太久。
  华灯初上,夜才正要开始,却不见那个爱热闹贪新鲜的千桃,到外边寻人未果回来的凰鸟看到宣流今天脸色不善,便没先去找他,来找这个没出现的花妖。
  千桃?一进千桃房里,只见千桃的几前放满了书和纸张,还没见过千桃这么认真的模样,凰鸟试探地唤了声。
  正在埋头写东西的千桃抬起头,是小凰鸟,她嫣然一笑,小凰鸟,你等等哦。
  说完又低头拿着张纸,不知在写些什么。
  一会儿,她才抬头,好了。
  你在写什么?
  我在卜卦。她摇头晃脑,神神秘秘地说着。
  卜卦?说到卜卦,便又想起了山长掷爻时让她记得头昏脑胀的事,若不是现在没变人形,她必定是皱眉的。
  今天下午……说着,便将下午发生的事告诉凰鸟,顺便附上一个神秘的微笑。
  那要卜什么?
  看看那个水族和宣流是怎么回事哪。她回房后,愈想便愈不明白眼泪究竟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是妖精的毒,鲛人为什么会看来那么──她太不懂了,既然那个鲛人不愿意回答她,她只能问问别的神了。
  关于七情六慾,花妖仍若白纸一张。
  这是什么?她站到几上,皱眉看着纸上画的一排线,有的线是二段的,有的后面还画了个符号,她抬头看着千桃。
  这是用铜钱掷出来的卦,有一正、二正、三正三种组合,卦分老阳、老阴、少阳……
  ……停停停,别跟我说这个。凰鸟赶在她头痛前忙喊停。
  她微微一笑,住了口,总之,我方才是在查卦名。
  那……结果呢?
  千桃耸肩,我不会看。
  那她卜这么辛苦做什么?凰鸟奇怪地抬头望着她。
  这个卦很奇怪。她想了想,或许那个鲛人是神的关系,所以卜不出来。
  不能卜神的卦吗?
  她摇摇头,不是,应该是他的神力比我高。
  那就很惊人了,凰鸟后来也知道,千桃的妖力在葫芦村里比她高的神只也寥寥无几呢。
  不过我卜宣流时,宣流的爻没有动呢,表示宣流是无动于衷的。
  说不出心上的感觉,但……的确有松口气的感觉,她庆幸现在不是人形,否则那表情一定会被发现的。
  千桃稍稍收拾了矮几,坐到梳妆枱前,拿起了打湿的帕子轻轻拭净脸上的脂粉。
  你要休息了吗?凰鸟没有说,其实,她十分喜欢看千桃或瑢灭每日坐在枱前匀妆的模样,她是羡慕的。
  没有哇。她笑吟吟地从镜中看着小凰鸟,你下回变人形时也让我帮你妆扮好吗?
  微怔,心底暖暖的,她随意地点个头,飞离。
  小凰?
  “……不要叫我小凰。”
  小凰很可爱呀。
  “……”
  宣流渐渐找出了和小凰鸟和平共处──或者说,不会被她惹得说不出话的方法,就是先让她恼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碧或并不觉得这是个好法子,但宣流似乎十分满意。
  “今天……白天……”听千桃说了白天时的事后,凰鸟试探地开口,十分好奇究竟宣流反应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