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我喜欢你、我想你、我……深沉得彷若由深深深海底浮起的一字一句,带着浓涩的灰蓝,那名水族歛下睫,缓缓地倾吐着──他曾经想说,却没说出口的爱恋。
宣流慢吞吞的抽回手,他所说的话对宣流似是完全没有影响,他却更用力地握住他。
沐、求你……回头、看我、再一眼、也好。
倾下了所有的自尊,他只卑微地恳求,恳求他的一个眼光。
宣流心里想的则是……一群酒鬼。
看你有好处吗?
他愕然地抬起头,像是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
起了说话兴致的宣流乾脆抽回手,立起身。
他又看不清他了……他总是、总是看不清他哪……
宣流扬起头,遮去了刺眼的日光,也令他看不清,他只看到了他的嘴角,微微地扬着,那个弧度──
哪,你现下在想,你的沐是这样的人吗?宣流无所谓地摊摊手,或许是,或许不是,可惜什么木头石头的一律和本公子无关,不管你以为我是谁,我都不是你以为的谁。
你……不是沐……?
不是。宣流乾脆地回答。
心揪紧,瞬然张大的海蓝色眸失了焦,泪,一滴一滴的落。
未及落地,便成了晶莹圆润的珍珠,滚过宣流的脚边,滑入湖中。
宣流只是冷冷地望着他的泪在船板上滚过,然后落入水中。
是的、是的,他不是沐,沐不会用这样冷澹的目光看着他泪流、看着他泪落入海,沐会要他别哭,仔细地收起他所有的泪,然后……
他只是……只是……明明知道,却……
不,你是沐。没有人,没有人能让他在尚未见着时就令他期待得全身颤抖,不论任何人对他说什么,这次,他──。
或许这是上天所安排的,让他从冰封的沉眠中苏醒、让他在初醒来,又遇上了他,所以,这次他不会轻言放弃。
是不是喝醉的妖跟神都是这么不讲道理的?难得愿意开金口一次说这么多话却没被听入耳半句的宣流脸一板,转身回房里。
他慢慢地微笑了。他又看到他了──他由衷地感谢唤醒他的,不论是谁。
在他仍望着宣流背影发愣时,被希拉进舱里又跑出来的千桃拾起了他没滚落海的泪珠,走到他身边对他漾出甜甜的笑,我是千桃,花妖,能请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他看着这名妖精,很年轻,经过宣流的无情打击后酒已醒大半──或者说,他并没醉,不过藉酒壮胆罢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鲛人冰夷。
冰夷……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他微微点头,刺眼的日光照得他有些难过,刚退了红霞的白晳的肌肤再度因为日光而泛红。
鲛人,和我一样是妖精吗?望着他有着青色宝石般鳞片的鱼尾,对这个没有听过的名称困惑,她问。
不……鲛人是水族的一支,是神族。
那,这是什么?她拿着他的泪,这种由眼中流出的液体对她而言十分陌生。
我的眼泪。他缩了缩,想寻找有遮敝的地方。
千桃拿着剔透温润的泪珠看了半会儿看不出所以然,正打算将他放入口中时他阻止了她,不能嚐。
为什么?
冰夷歛下睫,闪身入有船身遮敝的阴影处,你知道眼泪是什么吗?
她摇摇头。
冰夷抬起海蓝色的眸,刚被泪水洗刷过,深遂若海、明亮若星辰,是最毒的毒药。
咦?她又将莹润的珠子翻来覆去,仍是不解为什么是毒药,鲛人的身上带着毒吗?为什么他流的眼泪是毒?
小妖精,你最好也少和人族在一起。冰夷再次垂下睫,不再看她。
为什么?
因为,他太懂,那──注定伤心。
你……接下来要怎么办?对他的不语不以为意,也暂不研究那颗珠子,这个鲛人对她而言实在太多问题好问了。
我──停滞了下。是了……他要怎么办?回龙王那儿肯定是不行的;回族里……他已被逐于海境外,族里更是不能回的……就算想住水域,他这种神力强大到足以威胁到河神的──有没有河神愿意让他栖于水域都是问题。
我不知道。他闭上眼。
那不要紧,你慢慢想,你几岁呀?
冰夷为这个问题皱起眉。
的确,对神或妖精而言,数自己有几岁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在近乎无穷尽的生命里,谁会在乎自己几岁呢?可能一千五,又或许一千七……
加上他也不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多久,感觉上应该睡了数百年有……到底是几岁呢?
她用力眨眨眼,一千……光听到千便有些晕的千桃算了起来,这是她的几十倍岁数呢!
那……为什么眼泪是毒药?似乎不能在这个问题上打转,她再问起另一件事。
他微笑了,提起了另一件事,方才的酒,我想喝。
啊?你不能喝呀,你一杯就醉了。
你让我喝,我跟你说。
其实是尽义务警告一下罢了,不用什么挣扎便决定拿酒给他,你等我一下。
由船舱内出来时,千桃只拿出了一小壶暖得正好的汾酒。
接过酒壶,却没有接过酒杯,冰夷微微一笑,身子缓缓移动到了栏杆旁,开口,眼泪是慾望的实体,对妖精或神,都是最毒的毒药。
……好难懂的话呀,千桃想了一会儿想不通,想抬头再问时船上已不见那个鲛人的踪影,她四下望了望,船板上只剩她和那个已经被倒置的小酒壶。
唉……话讲一半的……千桃失望地收起小酒壶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