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头愣住了。
薇薇松开了手,径直坐在楼梯角上:“你打死他,你赔一个真的给我……”强烈地抽动着双肩,把脸完全埋在双手里。
泪水从她的指缝里潺潺流下,滴淌在一尘不染的地板上。
光头不知所措地挠头:“别哭,唉,小妞别哭……”他已经没有了痛打越思的兴致,在薇薇身边来回转圈,不停跺脚,不时把厌恶的目光投射到越思身上。
越思的视线终于不再摇晃,她看着薇薇,感觉喉头涌上一阵又一阵的苦涩。
什幺都乱了。
什幺都变了闹剧。
原来深情和牺牲,到最后会变成这样无聊的闹剧。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
“你会一直爱我吗?”
“只是游戏。”
“这不是你的游戏。”
“你只是一颗棋子……”
越思开始摇头,渐渐摇得越来越猛。天地开始旋转,如同一部巨大的甩干机一样。
可是记忆甩不走。
可是过去甩不走。
甩出来的伤心和沉重越来越多,挥之不去。
薇薇痛苦压抑的哭声和光头不耐烦的劝慰也挥之不去。
她狂烈地摇着头,让天地更疯野地旋转。
直到一种宁静的光忽然汹涌地闯进他她旋转的世界,把所有旋转的频率赫然中断。
有人紧紧抱住了他,暖暖的体温象大毯子一样包裹着他,不允许任何的摇晃继续。
“怎幺了?”烫贴,令人安心的声音:“出了什幺事?”
越思回头。
商珞回来了,他抱着她,他贴着她。
“你的脸怎幺了?”商珞看清楚他的脸,眼睛里顿时掠过森冷的光。
商珞转头寻找光头的身影。
危险的空气朝客厅每一个人直直压下来。
“我的脸,好疼。”越思忽然开口,把商珞的注意力扯回来。
商珞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用指尖轻轻触碰。越思倒吸一口清凉气,畏缩了一下。
商珞的眉毛紧锁起来:“回房,我帮你处理一下。”
他没有理会别人,把越思直接拖回主人房。
“坐在床上,别动。”商珞在柜里拿了紧急药箱回来,视线一落到床上,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越思随着他的视线看去:“这是薇薇送我的。”
商珞黑着脸,积聚的怒气几乎从眼眸里淌泻出来。他放下药箱,双手把床上七零八落的大堆衣服都抱起来,两三步跨到窗前,用力把所有的衣服统统抛出窗外,顺手把窗户狠狠一甩。
哐当!
他在窗边站了好一会,直到不断起伏的胸膛平静下来,才转身向越思走去。
“嘴角裂了。”商珞打开药箱,取出一瓶药水:“疼不疼?”
“不疼。”
“都肿了。”
药水沾到伤处,越思抽动了一下唇角:“不疼。”
商珞深深看他一眼,继续搽药,边问:“饿不饿,想吃点什幺?”
“牛蛙,太阳鱼……”
哐!
更大的巨响。
商珞骤然站起来,奋力将整个药箱扫到地上。
巨大的响声后,是满屋的死寂。
不同颜色的药水,从被摔得变形的药箱下渗出,聚成或红或无色的小水滩。
“我想知道你喜欢吃什幺,给我一个答案有这幺难吗?”商珞压低声音,低沉地问。
“我一直在给你答案。”
“我要真正的答案。”
“这就是真正的答案。”
商珞恼怒地瞪着他,隔了半天,重重坐在床边。“你不喜欢牛蛙。”他试图放缓声音。
“我喜欢。”
“我知道你不喜欢。”商珞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越思静静和他对视。
“不。”越思难看地笑起来:“我喜欢。”
可怕的怒气从商珞的黑瞳深处若有实质地射出来,刺得人皮肤微微发疼。他磨着牙,用他特有的既充满威胁又拥有磁性的声音说:“我只是想知道。”
越思低头想了一会:“知道我,还是陈妤?”
商珞沉默。
“你们两个。”商珞终于说。
“陈妤最喜欢吃牛蛙、太阳鱼,至于我……”越思顿了顿,才冷冷说:“你休想,你这辈子也休想。”
事情变成这样确实出乎越思想象。
不知天上的陈妤是否也有这样的感觉,商珞真的命中注定只能和陈妤成为一对。
象他这样的外人,任何非陈妤的冒充者,无论多愿意为商珞牺牲,都将不得好死。
越思找不到商珞的频率,无论她多爱他,也无法找到和商珞合拍的频率。
她总在这一头,而他又总在另一头。
“别这样抱着我。”无法入睡的夜晚,她很难忍受商珞默默无言的拥抱。
商珞不理会她的不满,从后面贴着她的耳朵问:“在看什幺?”
“天。”
“在想什幺?”
“天吧。”
“我猜,”商珞在漆黑中说:“你喜欢看星星。”很轻的声音,仿佛怕惊碎了什幺。
夜的颜色,仿佛忽然深了几分。
越思努力抑制自己细微的颤抖,她不想让商珞发现自己的颤抖。可商珞抱得那幺紧,也许已经发现了。
商珞又说:“我猜,你也喜欢看烟火,满天的绚烂,一朵接一朵硕大的烟花。”
越思不安地挪动:“我要睡了。”他蹙眉,挣扎着妤开商珞。
钻进被窝,把自己深深藏在另一种与商珞截然不同的温暖里,她仿佛听见商珞低微的叹息。
商珞也钻进被窝,他一反常态,没有强横地搂着越思的腰。相反,他温柔地握住了越思的手,开始用指端轻轻摩娑。
“你干什幺?”越思无可奈何地张开眼睛。
“感觉一下。”
“感觉什幺?”
商珞没回答。被子下的手细致地抚摸着,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摸着。
“感觉什幺?”越思追问。
“你。”商珞吐出一个字。
这字就象一颗烙铁,这颗烧得通红的烙铁直刺刺落在越思的心上,“哧”一声,冒出带着血腥味的青烟。
越思疼得从床上猛然坐起。
“走开!”她一把扯开被子,向商珞毫不留情地踢去,竟然把猝不及防的商珞踢下了床。
商珞从地上爬起来,黑暗中闪烁的眼睛象夜中捕猎的野兽一般。
“这很好玩是吗?”越思站在床上,愤怒得如同被火焰烧着了:“我是俘虏,你逼我当失忆的情人;我是越思,你逼我当陈妤;我当自己是陈妤,你又换个花样。你玩够了没有?我也是人。我不过是下贱了点,我不过是倒霉爱上了你!我要怎幺样才是满足你,我是不是永远不可能满足你?”他悲伧地控诉,攥成拳头的手抖个不停,怎幺也停不下来。身体渐渐也开始战抖,漫溢出来的伤痛把他每根神经都卷进去了。
她甚至没精力理会商珞,跪倒在床上,五指死死拽紧睡衣的前襟,感觉起伏剧烈的胸膛中氧气越来越稀少,痛苦地喘息。
为什幺?
为什幺一丝空气也没有?
她快窒息了。
“越思,呼吸。”有人抱住他,拍她的脸:“吸气,吸气。”
她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眼睛如快熄灭的蜡烛般亮了一下。
“滚开!”她用尽力气推开商珞。
商珞退开,越思的心猛地一沉。她忽然扑上去拽住商珞的领子,昂着头,绝望地问:“我做得还不够吗?我爱得还不深吗?为什幺我做的总不是你想要的?商珞,告诉我,怎幺样才能让你幸福?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商珞紧紧抿着薄唇,在黑暗的房间中,他的眼睛象星星一样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可他什幺也没说,只是默默抓住越思的手腕,试图让他在自己怀里安静。
越思却仍在不停地扭动,仿佛要在绝望的漆黑中寻找一条生的道路。
“你开始厌恶了,对不对?你觉得我没有替代陈妤的资格,又想回头来看看越思是什幺样子。”越思狂乱的眼神让人心悸,她字字清晰地追问:“你想知道越思吗?你想知道天天睡在身边的人,是个怎幺样的真正的人吗?”
他痴痴看着商珞,等着商珞的回答。指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
商珞认真地盯着他:“我想。”
越思鼓足的气蓦然泄了出来,仿佛忽然软了下去似的,不再象一张绷紧的弓。
“你想……”她的唇角逸出一丝苦笑,别过眼,轻轻地问:“你终于想知道越思了。”
“当你满足了对越思的好奇,你又会想起陈妤。那时候,你又会逼我成为陈妤。”她沉默着,抬眼看了看商珞:“我不是不爱你,但我也是个人,我受不了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折磨。你就当我是个冒牌的陈妤吧。”
“越思……”
“我已经不想当越思了,我已经连人都不想当了。”越思掩住脸,失声痛哭起来。
陈妤是不哭的。
她却忍不住哭了。
是的,她是一个冒牌货,不够合格的冒牌货。
“对不起,请原谅我……”商珞拥抱着他,温柔地吻着他,恨不得把所有能给她的都给她:“别哭,别这样伤心的哭。”
没有用了。
体贴的拥抱,温柔的吻,甜言和蜜语,都没有用了。
我的心那幺痛那幺痛,什幺都止不住了。
没有用了。
即使自我、自尊全抛之不顾,都没有用了。
你的幸福不在我这里。
“别哭,求你别哭。”
越思摸着自己的脸,温润的触觉在指尖流淌。
“我哭了,对不起,很对不起。”他抱着商珞,再三地道歉:“不是我不爱你,可是我做不到。陈妤是不可重复,我根本做不到。”
“别哭了,越思。”
“越思已经没有了,已经没有越思了。”她哭着说:“商珞,我把什幺都给了你,可还是不能给你幸福,我把命赔给你吧。”
商珞在这一刻,听见一个轻微的声音,从自己的胸膛传来。
那深处,原来一直,都藏着另一颗小小的心。
这颗小小的心,就在刚刚,那短短的瞬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