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思苦笑,任何做法都会让商珞不满,她总是让商珞不满。
她一定有天生的缺陷,这种缺陷让她无法得到商珞的爱,也让她他无法令商珞幸福。
她挨着墙壁,缓缓坐在地上。一种难言的沮丧淹没了她。
她生怕自己会哭,不时举手摸摸自己的脸,幸亏,那总是干的。不知过了多久,她才想起自己不该总这样坐着。
假如是陈妤,绝没有这样孤独伤心的时候。那人一定总是轰轰烈烈的,生也好,死也好,情爱也好。
站起来,站起来挺直腰杆。
越思扶着墙壁站起来,走出地下室。
这一段时期,她已经不再是一个囚徒的身份。更多的时候,她象商珞的恋人。当然,囚徒也好,恋人也好,不过是一种假相和另一种假相,她已经没多少心思去分辨。
来到大厅,随着楼梯往上走,她在书房门口轻轻开了一道小缝。
商珞果然在里面,正坐在书桌前,聚精会神处理着文件,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一点不愉快。也许商珞压根就没有不愉快。
越思轻轻松了一口气,现在,她该干什幺去呢?她不知道陈妤在这种时候会干什幺?
不过,陈妤绝不会象温顺的小猫一样窝在书房的沙发上小睡。
商珞曾说,陈妤的身体很好,总是精力充沛,白天更不会小睡。
越思蹑手蹑脚地退开。她又下了楼,随便抓了一名小弟:“喂!带我找家夜总会,要一流的小姐和美酒。”十足陈妤大大咧咧的口吻。
小弟很懂事,找的夜总会也确实不错。虽然是白天,也挺热闹。反正在厚厚的窗帘和旋转的激光下,没有多少人能分清楚白昼和黑夜。
越思从口袋里掏出商珞给的金卡,嚣张地甩在吧台上,好酒就源源不绝地送上来了。她一口气倒了一杯进喉咙,从肚子里冒起的辛辣呛得他无法呼吸,她发泄似的又往喉咙里倒了另一杯。这种行为似乎真的可以抑制猛烈的咳嗽和头疼,但必须不断地一杯一杯灌下去。
今天进入肚子的酒已经大大超过他的酒量,多余的份额已经浸透了她的脑神经,象火焰让隐形字现了形,让往日迷迷糊糊的一切清晰而深深刺痛着他:“我救不了他,我怎幺救?我当不了陈妤,我本来就不是陈妤。”
她茫然地喃喃着,猛然又抓住梅少,结结巴巴而急促地说:“我尽力又有什幺用?没有人能充当陈妤。可是,可是只有陈妤能够救他,只有陈妤爱他。我该怎幺办?梅少,我该怎幺办?”
“你醉了。”梅少,帮他擦擦额头。
她举手推开梅少的手绢,只管盯着梅少的眼睛:“他只爱陈妤,一辈子只爱陈妤。陈妤是冒充不了的,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
“胡说!你什幺都不明白!”越思猛然大吼起来。
梅少沉默地看着她,带着哀伤和痛心。
周围的客人向他看了看,知道有人醉了,若无其事地转回去畅谈。
“你醉了,你醉了。”梅少不断在他耳边说。
“我哭了吗?我没有哭吧?我不想哭……”她不断摸着自己的脸,手湿漉漉的,不知道是酒,还是冰水,或者真的是泪。
她狠狠地叫嚣着再喝。旋转的激光灯在头顶无止境地来回,过大的音响如同轰炸一般。
“我不想哭,我哭了吗?”她断断续续,反复问着梅少。
“没有。”
“我不想哭,陈妤是不会哭的。”
“越思,你没有必要……”
“我哭了吗?没有吧?”
“没有。”
“他不能离开我,他不会爱上我,偏偏的,他又清楚知道我不是那一个人。”她孩子似的,一个劲追问:“我哭了吗?梅少,我哭了吗?”带着凄然的醉态。
“没有,没有……”梅少连连摇头。
他别过头。
有什幺,比一个人用尽生命的力量,去做一件明明知道不可能完成的事,更悲壮?
被人折了翅膀的蜻蜓,从此无法停在青青绿梗上,但它也不是属于陆地的。
越思醉倒了,她他喝了太多的酒。
醉酒能使人发泄,可惜发泄之后,是无尽的空虚,仿佛人的精华被抽空了,只剩一具空荡荡的皮囊。她睁开眼睛,连眸子深处也是空洞洞的。
空洞洞的深处,印出商珞的脸。
这短短瞬间,空洞洞的瞬间,没有过去和将来的瞬间,没有爱和恨的瞬间,商珞的脸,代表了单纯而简单的快乐。
为了这快乐,越思无心机地笑了。
轻轻扯动嘴角,淡得象水,象清晨白色的雾,象深山中一声虫鸣的回响。
一现即逝的笑容后,一切过去又回来了,越思隐去了笑容。她问商珞:“我哭了吗?”
“没。”商珞低声说。
越思安心似的点头:“那就好。”
“你喝酒了,你不该喝酒。”商珞抚摸他的脸,轻声说:“你的身体对酒精敏感。”
“我很会喝。”
“你不会喝。”
她不想继续这种无聊的争论,浑身的疲倦都在叫嚷着休息,她翻了个身,把自己缩成一团。
商珞没有再说话,他似乎走开了,过了一会,又从床的另一边出现。
“你睡着了吗?”他低声问,又好象是在自言自语:“不会喝酒的人醉倒是很难受的,头会很疼。”
越思闭着眼睛,静静睡在床上。
商珞无声无息了好一会,几乎让人以为他走了。
可他的声音又忽然试探着响起来:“你真的睡了?”他叹了一声长长的气,小声地唤:“小思,越思?”
修长的指钻到越思脸上,缓缓摸着,象瞎子企图将面前人摸出形状般的细致。
“小思?小思?”
商珞温柔地唤着,这呼唤比带毒的剑更让人难以招架。
越思忍不住霍然从床上坐起来:“闭嘴!闭嘴!”她瞪着商珞:“不许叫!你给我闭嘴!”
对上商珞发怔的目光,他愣住了。
商珞是很少发怔的,他总是意气风发,运筹帷幄,总是充满主宰者的自信风度。可越思确定商珞在发怔,似乎商珞并不能确切地知道自己刚刚在做什幺?
商珞有点不知所措,他甚至轻轻地退开了两步,象不愿意承认自己刚刚所做的事。
这反而让越思放松了对抗的情绪,她的口气和缓下来:“你刚刚乱喊什幺?“
商珞隔了很久才回答:“没什幺。”
越思不说什幺了,眼睛更加黯淡,她重新躺下去,睡在被窝里,想起什幺似的问:“你今晚要做吗?”
“你看起来很累。”
房间一阵沉默。
“只要你想做,我没关系。”
商珞上了床,靠过来。越思勉强爬起来,开始迷迷糊糊地解自己的扣子,可商珞阻止她。
“让我抱抱你。”商珞低声说着,用双臂把他轻轻搂着。
“别这样抱我。”越思轻轻地徒劳地挣扎,她不一会就放弃了,只是口里仍在说着:“商珞,别这样抱着我。”渐渐的,口齿不清。
到底还是累了。
她喃喃着入睡,就在商珞的怀里。
别这样抱着我,你太温柔了。
这种温柔,无论是越思,还是陈妤,都消受不起。
越思经常会记起商珞在很久之前说过的一些话。
他说:“这是游戏。”
他还说:“这不是你的游戏。”
也许是无心之言,也许这是商珞当日对他说的极少的几句真心话之一。可惜她忽略了,现在却常常想起来,怎幺也咀嚼不尽。
假如人生真是一个游戏,那这个游戏真是被无聊的人们玩得新意层出不穷。
可越思讨厌新意,她经不起再三的改变,她还是决定坚持自己的目标。既然打算成为陈妤,或者说成为陈妤的替代品,那幺就不要中途放弃吧。
她无法为自己而活,她已经没有了自己。
她打算为商珞而活而商珞,却为陈妤而活。
于是,她也将为陈妤而活。
世界是紊乱的,越思试图把它理清楚,以至于到最后,一个活人为了一个从不曾见面和交谈的死人活着。
可在梦里,又是可恶的梦,她他还是总能听见商珞温柔的呼唤。
“小思,越思……”这是商珞的声音。
“小思……”
确实是商珞的声音,比唐僧的紧箍咒还灵,怎幺也逃脱不了的天罗地网。
“停,停……”越思痛苦地捧着头从床上坐起来。她没有尝到醉酒的好处,她连一丁点的痛苦都没有忘却,反而增加了可恶的头疼。
她伸手接过一杯凭空出现在面前的温水,用水润了润嗓子,才抬头看向递水给他的人。
薇薇站在床前,无奈地耸着肩膀:“商大哥出去了,他要我陪陪你。”她瘦了,下巴尖尖的。
“你用不着来陪我。”越思说:“放心吧,我不会逃跑。我已经不想逃了。”
“其实,我不是因为商大哥的吩咐来的。我自己想来。”薇薇蹙眉,打量着越思:“想来看看你的样子,来……”
“来怀念一下你的姐姐。”越思迅速接了一句,而且找了个比喻:“就好象蜡像馆里的蜡像,不过这个更好一点,会动会说话。”
按计划,她应该露出属于陈妤的表情,用陈妤的腔调说点什幺,趁机在薇薇面前表现一下他改变的成绩。可她边说着,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靠在床头。脸上的神情清楚表明,他并不想交谈。
薇薇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越思没有理睬她,薇薇更响地哼了几声。
越思的目光终于移向她,嘴唇动了动,可没有说什幺。
“你想伤害我。”薇薇瞧破他似的挑衅:“你想说点什幺伤人的话,对吗?”
越思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她跳下床,打算去梳洗。
薇薇一个箭步拦住他,逼他看着她乌黑的大眼睛:“你老避着我,你不是避着我就是想用话刺我。”
“走开。”越思皱眉。
“其实你心里很想很想有个妹妹。”
越思霍然抬头瞪着她:“我自己有妹妹。”
“可是你想要我这个妹妹!”薇薇冲口而出:“你想当我姐姐,是不是?你说,你说啊!”
越思开始磨牙:“我不想当你姐姐,根本没有兴趣。”
“你想,你想,你想!”薇薇斗气似的大叫起来,她抓住越思的手,不让她从自己身边穿过去:“你说,你说呀!”
“放手。”
“你老是觉得自己很可怜,老是觉得自己被逼着干这个干那幺,老是觉得自己很倒霉……”
“放手!”
“你想当我姐姐,你说,你说啊!”
“我叫你放手!”越思莫名其妙地被挑起了火气,她狠狠拽开薇薇的手。
“啊!”薇薇尖叫起来。
她倒在床边,缩成一团。越思吓了一跳,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薇薇?”她赶紧蹲下,使劲低着头:“怎幺了?撞到哪里了?”
薇薇没摔到哪,可是她抬头时眼眸里闪烁的寒光让越思吃了一惊,那活象一名将军在萧瑟静寂的沙场上终于要下最后攻击命令的决断眼神。
“我不会让你走的。你一辈子也走不了,我知道,你没有地方去。”薇薇盯着他的眼睛,轻轻地说:“这是天上的哥哥留给我和商大哥的礼物。你没有地方去,我不会让你走的。”她对着越思,温柔地笑起来。
“你没有地方去。”她笑着,温柔而残忍。
她说:“梅少是错的,他说的都是错的。你不可以走,你本来就是我们的。”
越思觉得心惊,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了,薇薇伸出手,象是想抚摸她的脸。越思却倏然后退了一下,有那幺瞬间,她差点以为那是死去的陈妤的手。
薇薇从地上站起来:“你等我一下。”
她跑出去,不一会又风风火火地跑回来,手上捧了一大堆的衣服,一股脑地扔在床上:“这是我最近上街时买的,都是哥哥最喜欢的款式,他看见一定会穿的。我都送给你。”
她象忽然把一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完全想通了似的,已经没了开始时的无奈和脆弱。她开始不厌其烦地游说越思换上新衣服。直到越思受不了地蹙眉,她又完全摒弃了旧日的刁蛮任性,象呵护小孩子似的哄起越思来。
“好,好,不换就不换。”薇薇兴致勃勃地说:“你说一句话给我听,好不好?”
“说什幺?”
“嗯……”薇薇眼睛一亮:“就说你大爷的。对,就说这句,要粗声粗气的,你大爷的。”
越思心里一紧。
薇薇期待地看着他:“说吧。”
她沉默。
“说吧,求你了。”薇薇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薇薇……”他简直不知道该说什幺好。
“说吧,说吧。”
“……你大爷的。”
薇薇怔怔看了他一会,随后露出灿烂的笑容:“不错,真不错!”她鼓了一会掌,把额头在越思肩膀上蹭了蹭,叹息着说:“你哪也不能去。”
越思的脸色变得有点苍白,可薇薇没有察觉。
薇薇兴致出奇地昂扬起来,她又强烈地要求越思陪她逛街。她扯着越思用急行军般的速度梳洗和换下睡衣。
越思被她狼狈的扯下大厅,她不敢再用力阻止她,生怕又会让她摔倒。
“喂,光头!”
光头的身影在窗外闪过,被薇薇捕捉到了。她对光头大大咧咧地喊:“给我准备车,我要出去逛街。”
光头的身影又从窗户边冒出来,一脸宠溺的笑容在见到越思的时候骤然转为黑沉。
“你和谁一起出去?”光头瞪着越思。
“你管不着。”薇薇别过脸,很快又转过来对着光头笑,把越思推到身前,炫耀似的说:“怎幺样,很象吧,一点也看不出什幺不同吧?”
光头诧异地看着薇薇,仿佛眼前的小东西忽然疯了。
“很象,对不对?”
“你疯啦?”光头对薇薇虎起脸,大吼:“你干嘛跟个冒牌货在一起?”他直接从外面的草地纵过窗户跳进大厅,一把抓住薇薇,咆哮着:“商老大疯了,你小妞也疯了?你给我醒醒!”
他抓住薇薇的肩膀打算把她晃醒,但是薇薇伶俐地挣开了,闪到一边,昂着头回骂:“你才疯了!你管不着!”
“他是个冒牌货!”
“你管不着!”
光头的眼睛里冒火了,恶狠狠盯着薇薇,垂在两腿侧的拳头紧紧攥起来。越思生怕他伤害薇薇,下意识地跨前一步,还没有走到薇薇身前,左脸颊已经挨了一下。
眼前骤然一阵发黑,他在原地打了个旋,扶住沙发边缘,才勉强稳住身子。
“你干什幺!”薇薇不敢置信地尖叫,扑到越思身边。
光头一把抓住她,把她拖开。
“你搞清楚,这家伙不是陈姐,你别和她搅和!”
光头用了狠力。越思整张脸有片刻完全麻木了,过了几秒痛楚才慢慢浮出来,越来越厉害。他虽然扶着沙发站定了,可视线还在摇晃。
“你干嘛打人?”薇薇正对着光头质问。
“我就打这冒牌货!我早想打了,看他还敢不敢不要脸冒咱陈姐?”光头转头看着越思,瞧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怒向火中烧,攥起拳头又朝越思冲过去。
“不要!”薇薇一把死死抱住他的后腰。
“放手!我打死这个冒牌货!”
“不许打,我不许!”薇薇就是不松手:“冒牌货又怎幺了?你讨厌冒牌的,你给我找个真的回来。我要我姐姐,你把我姐姐找回来,找一个回来给我,找一个回来啊!就只剩这一个了,你还要打。你赔,你赔一个给我!”她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