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淑茹也猜不透,她看起来明明很正常,却偏偏丧失了某部份记忆,或许是她在无意间中得罪了天上神只,这才遭此恶整的回报吧!此刻,两人都怀着相同的心思,恨不能即刻将真相挖出来摊在阳光下。
  “你不记得我,可还记得柔柔??”朱淑茹直觉她对陈凯柔的情况应该如出一辙。
  果然,唐季情摇了一下头,一如预期。她脸上有着一抹深深的懊丧。
  “不要紧,寄信。我带了一些东西帮你恢复记忆。”
  朱淑茹给了她一记鼓励的笑,侧身从椅背上悬着的那只大平口皮包内取出一本精致相本,在递出的同时,她的眼眸闪着一丝研判的表情。
  “你先看看,然后告诉我你记得多少。”
  很奇怪!此时她反而希望唐季情是真的丧失记忆。她怕的是另一种可能。
  唐季情颤微微的接过来相本,她的过去就镶在这厚厚的内页中,随手翻开当可一目了然,再也无须凭空臆测…一个全然陌生的过去即将呈现眼前,她的心情复杂而激动,一连做了几次深呼吸稳住情绪后,她翻开了它。
  第一页镶着两张照片,最上头的背景是半座故宫缩影,主角则是三名高中模样的小女生,彼此笑搂着的丽影被相纸化为永恒。下面的照片背景转成某处街景,唯主角不变。那三个女生一个是发丝屑的极薄的矮胖女生,一个是纤细的长发女郎,另一个则是长的十分高干的女子;第一个女生从貌相看来与朱淑茹有着八分神似,不必猜也知道是朱淑茹;第二个是她自己;第三个瘦的像竹干还带着几分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的女生,猜也猜的出是陈凯柔。
  “这个是柔柔对吗?”她直觉的指出了陈凯柔。
  直觉!又是直觉!所有说不出的感觉都归咎于直觉,就不知道她的直觉里究竟还有多少模糊影像。
  “对。”朱淑茹欣慰的笑开来了。“你还记得这张相的背后故事吗?”
  摇摇头,她当然不记得。
  朱淑茹忽然将整本相本倒过来了,由后往前翻,直到厚厚一叠相本只剩下三分之二后,她停住了,摊开了内页推向她面前。
  “你对这些呢?有印象吗?”
  左右对衬的透明胶套里分别系着两张照片,三,四十名男女硬生生挤入小小方格内,或笑,或闹,或耍帅,或逗趣…无数的青春脸庞跃然纸上,是一个热闹而温馨的画面。
  “我认得她们…”唐季情兴奋的大叫:“这是菲菲,艾伦,小心,酷哥,冰棒,泡泡,汤圆……”
  她不单是精准无误的一一指认出纸上的每个人,还即兴谈了一段过往。
  “菲菲上课最不专心,每回上课她就想睡觉,一下课又生龙活虎了起来。冰棒最爱说冷笑话了,不过除了他自己谁也不捧他的场。泡泡力大无穷,我们班的粗活总少不了他……”
  朱淑茹听她滔滔不绝的回溯往事,瞪大的瞳眼里有着显明的惊喜与讶异,然而她的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趁她分神之际,某些不安的因子藉机窜入她的思维驱走了先前的思绪。
  老天!她根本没有失去记忆,她的回忆录甚至比任何人都完整,她不光记得每一个人的绰号名字,连对方的性情习性也清清楚楚。她唯一忘记的是属于她们三人的过去,只要是遇上她或是柔柔,记忆便会自动跳过,以致乎至今那块区域早已变为空白岁月。看来她的记忆绝非凭空失去,倒像是被人刻意的抽丝剥茧的析出,只是…为甚么不是别人,却偏偏是感情最深的她们?
  “寄信…”朱淑茹语气有些迟疑的开口:“你有没发现有一件事很奇怪…”
  经她提示,唐季情自然也察觉出端倪了。
  “我的记忆极为完备,按理说没有失忆之虞,但奇怪的是唯独你和柔柔…我追溯不出任何影像。”
  “寄信…”淑茹只能不住的点头,却是无言以对。
  几经思虑,唐季情终于有了决定,她望着朱淑茹说:“淑茹,你陪我去医院做个脑部断层扫瞄。我要知道我的大脑究竟出了甚么问题。”
  既然两人都找不出问题所在,那么就只有寻求科技领域了。这是唐季情单方面的想法,显然朱淑茹却另有见地。
  “没用的。若泉说过你的问题是无法藉由科学获得解答…。”
  她的话还没说话唐季情已激动的喊了出来:
  “又是徐若泉…他既然甚么都知道又为甚么不肯把事情说个明白?”
  他连非借科技力量得以解决皆可断言,可见他对事情始末了解的比谁都透彻,却一眛的坚不吐实,令身陷迷障者为之气结。
  “不仅仅是若泉,还有你父亲对这其中发生的事也了如指掌。我四年前远嫁美国,虽然彼此分隔两地,但透过电话线总还能维持联系,直到近两年左右,许多事忽然不对劲了。首先是联系的电话变成了空号,接着店面和住家莫名其妙的人去楼空,一夕之间你整个人就像从世界上消失般音讯全无。这两年我透过很多关系找寻你的下落,却仍然无法与你取得联系,要不是透过电信总局的朋友们帮忙,我怕是永远失去你的消息了。事后我打了几通电话给你,但都被你父亲以无此人挂断。寄信,我真的不明白这中间究竟是出了甚么事,我这次回国就是希望能将事情弄个明明白白,我不要不明不白的任由事情持续下去。”
  朱淑茹悠悠述起两年来的种种怪异现象,唐季情当真是越听越奇,越奇越惊,整个人不觉跌入迷障里,再也不辨东西南北。
  “你提的事想必和我的失忆有关,可是单凭这些琐事我们还是无法拼凑出完整的故事内容的。淑茹,除了这些你还有其它线索吗?我爸和若泉那边是否有其它发现?”
  太多星散的片段了,仍然无法因此一窥全貌,如果能加上唐,徐两方的额外资讯,事情想必会有所得也说不定。
  “没用的,伯父和若泉简直是一个样,两人死都不肯说,所以我们可以说是一点机会也没。”
  “难道我们这样就放弃了?任真相继续埋藏?淑茹,我不以为你是那样的人,而且你和我果真是听话的乖宝宝,那么…我们也就不是我们了。”
  表面上她对朱淑茹十分陌生,但却又对她的为人极为了解!
  “不会的,如果要放弃我就不会回国了。我已经通知了柔柔,最迟这个星期天她就会到台北来和我们相聚,到时我们三个再好好的商量出对策,我就不相信我们三个臭皮匠会胜不了一个诸葛亮。”
  朱淑茹语气多了一抹坚定。事在人为,她坚信所有的问题一定可以迎刃而解,只要有足够的决心。
  满桌的丰盛菜肴却诱不出唐季情一丁点胃口,她的心情沉闷的发慌,而且极其烦躁不安,彷佛有甚么事悬在心上怎么也割舍不下。
  “小情,今天是你生日ㄟ,你应该开开心心快快乐乐的,怎么反而一脸无精打彩的样子?是不是有甚么心事?说给老爸听,老爸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秀眉深锁,神采暗淡,平日生气蓬勃的一张脸,此刻却显得黯然无神,唐鸣关注的望着女儿,因为不知道该如何淡去女儿眼中的抑郁而有些忧心忡忡。
  “没事,只是觉得有点乏味而已!可能是年纪大对于生日已经失去了兴头,不再像以前那么热衷了。”话没说两句叹息声倒是不断,再迟钝的人也感觉得出她心情不佳。
  和爸爸过生日真有这么乏味吗?唐鸣语气有着浓浓的受伤意味,想不通父女间的情谊究竟何时出现裂痕,他竟不自知。
  “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过生日了,每次生日来临前你总会巧心安排。像去年,你不是就安排了个水晶晚会吗?爸记得那天你和若泉闹的好晚,第二天还像我告假一天呢!”
  唐鸣说着脸上溢满了笑容,思绪跌回365天前,浸淫于过去那段充满爆笑的场景中。
  “是吗?!”淡漠的应了一声,唐季情仍是一脸的无精打采,提不起劲回溯从前。原先她并不清楚自己的低潮源于何处,经父亲提起,她才顿悟根源竟是起于徐若泉,昔时聚守的人早已异主,也难怪她会兴致全无,然而要她承认自己的情绪低落是受制于臭男人,她宁可一死也不愿承认。这些年来除了水晶她谁也不爱,自以为这一生都会如此洒脱自在,殊不知事情已有出人意表的改变,只是…她对这些改变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他从来不缺席的。按理说今天这么大的日子他早该现身了,捧着她最爱的满天星前来献花致意,一如往年,而非迄今不见影踪?!
  他生病了吗?还是临时有事走不开?或是…他终究还是舍下她另寻芳草去了?她的思绪紊乱而各自飞窜,她被迫引入更深切的不安中。
  “今晚若泉怎么没来?是临时有事绊住了吗?”她憋了很久最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明。
  “你希望他来吗?”
  好现象,女儿总算开始注意徐若泉的行踪了。有丝窃喜,但又极力的不表露出来,因为他知道女儿有个死要面子的天性。
  “没啊!只是没看见他觉得奇怪而已。”语气带着自发性的懊恼。
  他的来去和她有何相干?曾几何时,她竟开始关心起他的行踪?!这种陌生的感觉令她相当的不习惯,连带也有些不安起来。
  唐鸣不着痕迹的回:“前两天我在路上撞见他带着一个很可爱的女生去逛街,大概是新交了个女朋友,所以忙的分身乏术吧!”
  “喔!”一颗心慢慢往黑洞潜去,脸色随着坠落的心情渐渐暗沉了起来。
  “爸,我吃饱了。你慢用,我出去走走。”三两句话落款后,她的身影孤单的飘出餐厅的玻璃大门外。
  “你的蛋糕还没切…”唐鸣的声音慢半拍的响着,疑惑的语气因她消失的形影而淡去,佯装出来的表情也一迳打包收藏。
  他心里乐的很,宝贝女儿终于主动出击了,要是他没猜错的话,女儿八九不离十想必是探视某人去了,而那个某人应该就是徐若泉无疑,这或许是个好的开始也说不定…。
  知女莫若父。唐鸣没猜错,女儿确实是直奔徐家。才两天不见人影,她竟会想念起他来,而且思念的程度正随着时间拉长而加剧,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几乎吓坏了她。
  当她终于抑下满腹欲念时,赫然发现自己的脚步竟已不知不觉将她带至徐若泉的住处外。那是一幢三层楼高的平房,房屋的所有人虽是唐鸣,但过去十几年来实际赁居于此的人却是徐若泉。虽说唐鸣并不在意区区租金,他借给徐若泉主要原因只是一个善念而已,然徐若泉却坚持绝不平白受惠,每每总要加倍付予,两人为此也曾多次口争,不过最后妥协的始终是唐鸣。
  人是来了,唐季情却没有勇气揿铃,一来女性矜持让她想做却不敢做,二则回想起自己曾对他的求爱弃之如屣,如今虽说是今是而昨非,她又何来面对他的勇气?在门口徘徊了一阵,她几乎想不战而退。
  不战?战甚么?难道是和另一个女人争宠?内心又是一阵愕然。不!她不要和其他女人一样,沦为善妒又善争风吃醋的女人,每天唯一想做的事是打倒另一个女人,她绝不成为那样的女人。
  脚步在大脑刻意下令下逐渐挪开,本欲不着痕迹的一走了之的,不意徐若泉竟赶在她离去前出现,两人在门前不期而遇。
  唐季情一脸尴尬的表情,宛如做错事的小孩被人当场抓住,除了窘态百出外,她还觉得十分羞惭,衷心希望自己的心思别被人觉查了。
  “小情,你怎么来了?”
  稀松平常的语气令唐季情微感失望。他看到她竟没有一丝惊喜,难道短短的两日他对她的心意已有了改变,他已不想再看见她了吗?他的情感已顺利移情至另一名女人身上吗?
  “我可不是特意来的,只不过刚好逛到附近顺道来看你而已。这两天没看见你,我还以为你出了甚么事呢!你不舒服吗?还是有别的事忙着…”努力淡化的关心仍不小心的挹注在言词内,这让她感到些许懊丧。
  “我没事。难得你会来看我,我实在有点受宠若惊。进来坐会儿吧!”他像平日热络的招呼着她,并赶在她挽拒前将她带进屋里。
  出乎意料外的,屋里头除了他,还有一名年纪相仿的陌生女人,她正亲切的朝唐季情点头致意。
  管不住自己的冲动,也控制不了自己脸上僵硬的线条,此刻她的表情如此的冷峻吓人,说起话来更是带出了一阵寒意。
  “你有客人在,我不打扰你了。”
  她忿忿的扭身欲走,但去路被徐若泉堵住了,她竟无法如愿的表演拂袖而去的戏码。
  “你怎么了?看起来似乎在生气呢!”
  审视了她半晌,徐若泉忽然顿悟了:“我真不敢相信你会为我吃醋。小情,我一直以为我等不到这天,现在…我真的很开心。”
  他动容的给了她一记结结实实的拥抱,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被人戳破了罩门,她顿时恼羞成怒起来:“你别乱讲,我才不会吃你的醋咧。”
  陌生女子带着一丝兴味的目光正在她脸上溜转,微笑着开口说话了:
  “先别忙着走。寄信,你应该会有很多问题问我才对啊!怎么才见我的面就想走了?”
  寄信!她和朱淑茹一样叫她寄信!她的说词成功的让唐季情停足。
  熟悉这个封号的人并不多…她如果不是熟人又怎会知道这个别号?
  唐季情疑惑的将视线投向自她进屋就因被归类为情敌而未曾正眼瞧过的女人,她有一张平凡的脸,由于太过平凡了,在人群中随手一捞肯定是一大把的寻常女子,却让唐季情不觉然的滋生出一股熟悉而亲近的感觉,也唤起了她封尘许久的记忆。
  她冲口而出:“你是柔柔。”
  那股熟稔感绝非来自于照片上模糊影像,而是源自心底最深处的声音。
  “就知道你不可能这么容易忘记我和淑茹的。”陈凯柔释然大笑。
  “当然啰!!我们是甚么人哪那么容易忘?若泉,你真该好好谢谢柔柔才对,要不是她,你到现在还测不出寄信对你的心意哩!”接口的人换成了甫自厨房走出的朱淑茹,她一脸笑意盈然望着两人。
  “我不会漏掉你们两份大礼的。”徐若泉乐不可支的搭腔。
  被当成讨论的对象有点尴尬了,而且还是绕着她最羞于启齿的主题打转,也难怪她急着在自己羞死前将话题移转。
  “你们甚么时候到的?怎么都不事先通知我?我也好去接你们啊!”
  “有啊!!我刚叫若泉去接你来ㄟ。只怪你来早了,没来得及给若泉一个表现的机会。”淑茹笑着打趣。
  “可不是。连老朋友我都给误认为第三者了,真不知道我是招谁惹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