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武天国内落了秋雨,偌大的王城中开满了秋菊。
一袭白衣的男子独立在木窗前面,窗棂上挂着紫竹风铃,秋风一过便发出一阵脆响。
清丽的女子穿着华美的宫装立在他的身后,沉默地望着他挺拔俊美的背影。轻轻出了声,“你们都先下去吧,我和驸马有事要说。”
宫女退下之后,她拢起及地的长裙快步跑到了他的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他。
“北方之国,入了秋冬天便要到了。关上窗吧,夫君,秋风这样的萧瑟彻骨。”
白衣的男子静默着,他如同窗外投下的一抹倒影。半晌,他才缓缓转过了身子拉着腰间女子的素手说道:“子衿,最近我好像想起了一个人,她对我很重要,但是我忘记了她的名字。你来帮我想一想,我有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一个人。”
被唤作子衿的女子,望着他,眉眼间有些不安。黛眉扫过,只是握着他的手轻语回答“你之前有过一个妹妹,染了风寒几年前去世了。你虽然是国医但是依旧没能救得了她,后来你受了刺激,忘了自己曾经有过一个妹妹。”
柔和的纱衣衬出了他俊雅倾城的容颜,琥珀色的眼睛里落下一片空洞的茫然。
“是这样吗?子衿,我居然会忘记自己的妹妹?”
女子紧紧牵着他的手,“火燎,不要再想下去了,那样只会让你痛苦!”娇弱如花的脸上浮现出惊慌不安的神色。
他掰开女子紧扣的双手,迷惘地退后了一步。
“子衿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华服摇曳,她步步紧逼而来。“我不许你再想,不许!”
他推开了女子,白衣浮动托起过往年华中溶溶的月色。头上繁复的发饰碰撞,女子猛然回身也没有能够抓住他的衣角。
清丽的容颜瞬间颓败,红唇轻颤,脸上余下一片死寂的苍白。
她对着无人的大殿,声嘶力竭地吼道:“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忘记她!”一袭华服颓然倒下,她捂住自己的面颊,大滴的眼泪顺着指缝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
记忆的分割,如果年华能够被倒回。
五年前我和其武天国的公主成了亲,设宴在长乐宫中。爆竹响了百次,我看见穿着嫁衣的公主由众人搀扶着来到了殿堂里。
忽然我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自己似乎在很久之前就成婚了。她穿着红色的罗裙没有顶上盖头,妩媚的脸蛋好似夺目的玫瑰。
公主伸出盈盈素手,对我说,相公扶住我。我迟疑着,感觉面前顶着盖头的女子是陌生人。她不属于我,我亦不属于他。在众目之下,我仍旧没有伸手握住公主。
凤凰钗下,记忆中的她双瞳流转含笑望着我,娇声道,还看什么还不把我抱回洞房。可爱的神态,令我盯着她看了又看。
面前的公主伸着手,僵持在空中。而我沉静在回忆里,那里有她的笑靥还有婴儿啼哭的声音。
盖头被掀开,清丽的公主失望地瞪着我。她问,为何不扶住我,火燎你到底在想什么?今天是我们成亲的日子。
我无言地看着她,思索着她与记忆中的女子有哪里相像。
火燎你怎么啦?你说话。公主害怕地扯了扯我的衣服,她似乎总在担心害怕什么。
我问她,我是不是之前和别人成亲过,我有过孩子吗?
惶恐的表情在她脸上闪过,很快她又平静,笑盈盈地安慰我,夫君你记错了,你是驸马,是其武天国公主的夫君。你怎么会娶了别人,你觉得我会愿意做小吗?
红色的嫁衣拂过我的眼睛,转身她拉着我便拜了天地。周围都是贺喜的喧嚣,公主脸上盛满了幸福的笑意,我望着她,没有悲喜。
入了洞房,她褪下红色的嫁衣。一双莲藕般光洁的胳膊缠着我,一口一个夫君,让我觉得很是厌烦。
似乎是背叛了,但是我到底背叛了谁?
她递上了嫣红的吻,诱人的胭脂香气。我甩开了她,别过了脸。
火燎,我不好吗?今天洞房,你还想不碰我?你能对她那样,为何对我不能!她指着我很失态的大叫。眼底浮动着盈盈的泪光。
她?她是谁!我只想知道这个。
公主后悔地捂住嘴巴,声音冰冷又嘲弄的说,没有这个人,她已经死了。
里面绣着鸳鸯的肚兜她想要脱下,我大步跑到了房间的门口想要离开。
她跳起赤着脚从身后紧紧地抱住我,眼泪打湿了我背后的衣裳。火燎,我求求你不要走。就一晚,你陪我一夜就好。我是公主,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求人。算是可怜我,不要离开好不好?
我转过身擦干了她的眼泪,盈润的一双美目和记忆中她的样子好像。公主抱住我僵硬的身子,勾断了香肩上的绸带。
一夜动荡不安,她的吻,她的眼泪。胭脂残留在我的唇畔,她是一树曼妙洁白的梨花,在我身边开谢匆匆。旖旎过后,我后悔了,片刻的默许只因为公主与她似曾相像。
喜婆一早拿过沾血的白帕喜滋滋地去了皇宫。我握着书卷坐在檀木雕椅上,泛黄的书册上写着,沙参,苦,微寒,无毒。下面墨笔蝇头小字再没有一句看下去。
公主坐在铜镜前,巧笑如花。她对我招招手说,夫君帮我画眉可好?
我摇摇头,独自踱步去了后面的苦竹园。
两年后公主生下了一个孩子。
火燎快来看一看他长得像不像你,凝视着孩子乌黑的瞳仁让我剧烈头疼起来。尖叫,火把的光芒,孩子的啼哭。
公主将孩子放回了摇篮关切地扶住我问道,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请太医?
我推开了她的手,不再看她和孩子一眼。
数月之后孩子死了,她披着长发赤脚坐在大殿中哭泣。
我只想取回大殿中没有看完的医术,没想到发狂的公主扯住了我的腿。
为什么不救我的孩子,你真是冷血至极,从出生到孩子去了,你都没有看过他一眼!她狠厉的一个耳光打来,我没有躲闪。
血顺着嘴角滴了下来,她怔怔地望着自己泛红的手掌说不出一句话。
这个不是我的孩子。我并不想拆穿她的谎言,她依旧是我名义上的妻子。
这句话刺激到了她,先是惊惧,后来她赤着脚在大殿疯跑,一边跑一边凄厉的大笑。
这场闹剧和我没有关系,拂了拂书上的尘埃,我打算离开。
站住!她厉声地叫喝。听言,我停了下来。
原来你不是冷血而是无情,我放下公主的身姿同侍卫私通,不就是为了生下孩子。两年你碰过我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是我哭着求你。你对我从来没有感情,生下这个孩子还不是为了留住你的心。
她嘶声地叫着,眼泪掉在怀中身体冰凉的孩子脸上。我不忍心却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孩子没了,以后还会有。思来想去只有这一句话算是安慰。
她笑了混着眼泪,火燎,我终于等到了你这句话。
第三年,公主在我的饭菜中多加了一位药。无毒,无任何不好。只是我想起记忆中女子的次数越来越少,最后忘却了她的模样。
第五年也就是今年。我偷偷撤去了饭菜中的那一位药,初秋的雨夜我又梦见了她。她告诉我,现在她很幸福。在梦里我就笑了。
南山上有座寺庙,梦见她后我去求了一卦。解签的人看了我掌心纹路好久,又看了看那支竹签。
半晌才落笔写下了批语,长相思。
我忘记了她是谁,脑海中只有零碎的画面。但是我知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她。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了,这便应了长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