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精科医师作完会诊,穿着医师白袍的毛显彰匆匆忙忙步出会议室。
下午排定了两个外科手术,根本无暇再接应外宾,来者却表明不立即当面说清楚,就是法院相见,这种强势的作风让毛显彰莫可奈何的腾出时间接见。只是,一时间他实在猜想不出这又是哪桩医疗纠纷,必须让他这位贵为院长之人挺身而出。
秘书告知其中一位是律师,所以他心里已经有个底,对方若无获得妥善的理赔就是循法律途径解决,这是他最不乐意见到的局面。通常的因应之道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如果金钱可以解决的纠纷都算小事,为维护医院声誉,他宁愿退而让之。
毛显彰在会客室接见访客。为不增加病患家属对院方的负面评价,他笑容可掬的说出客套寒暄,对坐在会客室等待半晌的章玄宏、章玄达说:“对不起,让两位久等,我正好在开会。”
与他们相觑而坐。
五十多岁的毛显彰两鬓泛白却容光焕发,英挺斯文的外表显得文质彬彬气宇非凡,章玄宏一眼断定他应是有担当之人。
毛显彰看了两位的名片知道他们是亲兄弟,来头都不小。一位是执业律师,另一位是国中校长。他心里正在盘算对方如何对他狮子大开口,章玄宏的胞弟章玄达即以律师一贯的口吻直接表明来意。
“我们兄弟是为了我侄女跟令郎的事情前来拜访,这件事说起来真是颜面无光,但是,事情总是必须有个圆满的处理方式,所以,我们特地来打扰毛院长,希望你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令郎?他就一个儿子,不就是“子文”?毛显彰一头雾水,跟他猜想的来意完全不符,“你是说小犬?”他纳闷。
“对!是令郎跟我侄女的事情。”章玄达慎重道。
毛显彰稍微触动了脸颊的神经,皮笑肉不笑,听到是儿子跟女孩子的事,他略感不安,竟然是女孩家长亲自前来。他在几秒内迅速的在脑海里闪了几个假设状况,在医院里看多了,他实在不认为儿子会给他添麻烦。
“毛院长,冒昧来访实在逼不得已,不瞒你说,我女儿怀孕了。”章玄宏开门见山,颜上无光。
“章先生令嫒怀孕跟小犬有什么关系?”毛显彰震惊。震惊不是因为对方女儿怀孕,而是他人女儿怀孕竟然找上他。
“我听说我女儿跟令郎交往过。”章玄宏说明原委,压抑心中无奈,为了女儿,他并不想得罪眼前这位。
“交往?这其中应该有什么误会!”不可能!毛显彰这么想,他书都念不完了哪还有时间谈恋爱。
“我也希望是误会一场,但我女儿千真万确已经怀孕六个月。”屡次提及此事,章玄宏的心就得被揪痛一次。
“是你女儿说孩子是我儿子的吗?”他只知道儿子平日上课下课,补习念书打球,交女友,怎么可能?
“她没说。”章玄宏说。
“她没说?章先生,既然你女儿没说,你怎认定就是我儿子,如果你们损害我儿子名誉我不会就此罢休。”毛显彰觉得有被诬陷的嫌疑,怒气攻心脸色铁青。真是笑话,当事人都没指证,空口无凭,就来兴师问罪。毛显彰宁用性命当保,自己的儿子不会如此妄为,他有信心。
“毛院长请息怒,因为我侄女现在精神状况不佳,我们不便追问,但据说我侄女确实跟令郎交往过,而且那个时间点也很巧合,所以……”章玄达急于辩解,眼前这位极可能是未来亲家绝对不能得罪。
“所以,你们就认定胎儿是我儿子的。荒唐。”离谱,他脸上明显表露不悦。“章先生,我现在可以肯定的说,就算我儿子跟你女儿认识,但绝对跟他没有关系。对不起!我还有事情忙,不送了。”
毛显彰气得从沙发上弹起,转身离去。
“毛院长,我们是来找你商量事情,并无意跟你产生嫌隙,希望我们能心平气和的讨论解决孩子们的事。”章玄达跟着站起来。
“章律师,你找错对象了,莫名奇妙的事我没闲功夫奉陪。”走到门前的毛显章转身说,怒气未消。
“既然这样,我也无话可说,到时候你会收到法院的通知,希望你能配合。”
“当然!若跟我儿子无关,相对的我也会请求赔偿。”
整个下午毛显彰的心情被搞得乌烟瘴气,虽然他认定跟儿子无关,但,他心里还存在疙瘩。所以,决定今晚早点离开医院探探儿子口风。
他在车上告诉妻子这件事。在同医院当任妇产科主任的妻子畅瑀玟不是觉得生气,而是忧虑。“如果孩子真的是毛毛的怎么办?”她忧心忡忡说。
“别开玩笑了,他才几岁?”毛显彰露出睥睨神情,其实他还是会担心?!他是还小,可是要乱来还是生得出孩子。
“人家会来找我们一定有绝对把握,况且,人家也是有头有脸有知识的人,又是律师又是校长的,怎可能任意指控。说来这女孩子家世还算不错。”
“你在说什么?这件事简直离谱到家,你怎么连自己的儿子都不信任。”
“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而是人家怎样会无缘无故来找我们,一定有相当理由,难道你不这么认为?”
他们连袂进了家门,佣人阿曼达马上迎上门,随即用菲律宾语调的中文说:“先生、太太,我去叫少爷下楼吃饭。”
毛子文跟随阿曼达背后下楼。
“毛毛,你认不认识一位姓章的女孩子?”
在餐桌上毛显彰有意无意的问起,尽量让自己显得平常而镇定。
“姓张?”父亲不明究理的问题,他摸不着头绪,只好顺势随意回答:“我以前有几位同学都姓张,你说的是哪位?”
“是文章的章。”
毛子文想了想,摇头。“好像没有。”这姓不多见,他忽然想起那张难以忘怀的清秀脸庞。
毛显彰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视线从手中的碗筷移向他望了一眼,“听说这个姓章的女孩子怀孕了……”
“咳咳咳……”毛子文听见“怀孕”一词,惊愕的不慎被饭粒呛到,阵阵狂咳。
“怎么了?”畅瑀玟看他难受的咳出鼻水,站起来帮他顺背。
他们夫妻只有这么一个独生子,对他疼爱有加,自幼栽培他念美国学校,出门私家司机接送,从不吝于在他身上花费一分一毫。而毛子文也很争气,学业成绩一向名列翘楚,从未让父母失望。只是上了高中后,儿子要求让他念普通学校,就这样他考上了知名高中。
毛显彰发觉儿子的情绪有些躁动,突然像自打嘴巴否决自己下午信誓旦旦的说词。他不想继续在用餐时谈论此事,但今晚他务必得到答案。
餐后在和妻子商量后,妻子到儿子房间叫他:“毛毛,你爸爸有事想跟你谈谈,他在书房等你。”
他们夫妻都期待儿子来否认这件事。
毛显彰坐在书桌前,盯着儿子看,不知不觉中儿子已经十七岁,都长得比自己高了。前几天才过生日,也才十七岁,他跟自己打赌,这一切都只会是虚惊一场。
“毛毛,爸爸再问你一次,你到底认不认识一位姓章的女孩子。”
毛子文怔住,骤然感到疑惑及不安。到底怎么回事父亲为何一再问起这个问题?他想起那件事!心情忐忑难安,难道叫做“莫莫”的女孩姓章?”毛子文心里不禁低问,不会的!不会那么倒霉,他选择否定,所以说:“我没有姓章的朋友。”
“没有姓章的朋友?”毛显彰布满风霜的脸颊豁然开朗。
毛子文点头,却显得心虚不坦然。
因为这句话解开毛显彰重重疑虑,他松口气。“我之所以会跟你问起姓章的女孩,是因为那个女孩的父亲跟叔叔今天下午来找过我,他们跟我说,那个女孩怀孕了。我看那女孩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女孩子,念五专的学生都爱玩,不认识就好。”
念五专?怀孕?毛子文又楞住,霎那身上的血液好像停止流动,浑身一阵冰冷,脸色惨白。
畅瑀玟见他蓦然怔住双眼发直,摇晃他,“毛毛……毛毛……怎么了?”
“没……有。”他脸色惨白如纸。
“怎么了?”毛显彰问,原本平静下来的心情,又揪了一下。
毛子文沉默摇头,若有所思。
“没事了。”毛显彰看他不对劲挥挥手示意让他离去,这瞬间他也感到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