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玄宏接到妻子的电话后,急忙收拾案上公文,将车开往回家的方向。章玄宏所服务的学校正位于镇上唯一的车站旁,毛子文就算用跑的以速度计算应该也还未经过学校,章玄宏想先顺着回家路上找。一路上减速慢行,左顾右盼,紧盯着前方,若闪过身材与毛子文相仿者他势必多望一眼,开了进公里仍不见人影。
  直到转进住家前的巷子内即看见毛子文傻愣愣的坐在一栋透天厝旁摆放的大石头上,一副恍神的模样。他并没有走远。
  天色已逐渐暗淡,他却坐在阴暗角落喂蚊子。章玄宏原本开了过去,又倒车回去,打开电动窗伸长脖子,探头出去,大声嚷嚷:“子文,上车啊……快上车……”对他招手。
  听见叫唤毛子文回神抬头看一眼章玄宏,确定来者,怔了半晌,然后提着行李开车门上车。
  章玄宏望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毛子文抿着嘴闷不吭声,伸手拍拍他的大腿,“要回台北还是跟我回家去?”
  在章玄宏期期艾艾下毛子文终于开口:“不知道。”他垂着眼没什么精神。“默默不会想见到我。”
  “默默不想见到你,她这么说吗?”章玄宏感到惊讶,如果他不算老糊涂,屈指算算,默默回家做月子十多天来,起码问了上百次:子文,有没有打电话来。他不认为是女儿不想看见她,倒是他,对她不闻不问,这样的婚姻有不如没。
  “她是没这么说,可是她看见我就莫名奇妙的发脾气,我看得出来。”毛子文嗫嚅说,难掩失落。
  难怪她耍脾气,十多天一通电话皆无。章玄宏叹口气,语重心长:“子文,趁这个机会我们就实话实说。默默她跟我们说你看她不顺眼,当她是空气,几个礼拜连话都不跟她讲一句,连房门都没进去过,她觉得自己像寄人篱下,看人脸色,心里很不是滋味。当初我也没料到你们会这样,现在我是这么认为,如果你们合不来也不需要太勉强,继续下去对彼此都不好,不如离婚各过各的生活,将来再找合适的对象,这样对你们都好。”
  毛子文迟疑一会温吞应声:“我知道。”心头浮起一股涩味,眼眶不自主泛红。
  如果大家都认为这样最好那就这样吧!毫无能力的他没有选择馀地。
  被指控毛子文无法辩解,他确实待默默异常冷漠,罪有应得。如果所有的人都希望他们离婚,又何必挣扎,挣扎仅是孤军作战,根本毫无作用。就算离了婚,也只是回溯到过去生活中没有章尹默存在的日子,放学后回到冷清的豪宅里,面对一屋子空洞,将自己埋入满城讲义里,继续当奋学向上的书呆子,为考上医学院孜孜不倦。
  只是孩子呢?这个问题乍现,沮丧又开始朝他推进。
  天色暗得很快,整排路灯在夜幕中全数亮起,成群飞娥徘徊在街灯下飞舞,现在他就如同随时将命丧黄泉的飞蛾般脆弱。
  见毛子文沉默不语,章玄宏说:“我送你去车站吧。”章玄宏缓缓将车掉头。
  难道就这样他再也看不见他们?!
  毛子文忽地垂头捂着脸低声啜泣,肩膀激动地微微颤抖。
  章玄宏见状拍拍他的肩头安抚,“我不否认我不是很喜欢你,不喜欢你只有一个理由,因为你跟默默处得不好。若非如此,你有很好的家世条件,论才貌和人品都无可挑剔。”
  毛子文饮泣。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在意,想放下却放不下。明明跟默默并没有根深蒂固的感情基础,孩子──孩子更是他担不起的责任,可是,他真的无法放下。想起他们心中彷佛燃起熊熊烈火,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般痛楚难耐。
  章玄宏又说:“默默是很任性,我知道她也有不是的地方,但是,你也很好强。你们都一直看着对方带给自己的伤害,不断的指责对方的不是,而忽略对方带给自己的快乐,所以看不见对方的优点,只要一有磨擦就急着发生争执,从来不会想想为什么会这样,是不是自己哪里做错了?自己哪里需要改进?如果永远都要将错误归咎在对方身上,那么我不得不建议你们还是各自寻求幸福。”
  毛子文沉默半晌哽咽说:“我也想跟默默好好相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时常一言不和就吵起来了……我……我不想离婚。”
  “我不想离婚”这句话让章玄宏诧异的盯着他稚气未脱的脸庞,瞳仁燃起炯炯希望,霎时对他的所有责难彷佛消失了。在他的意料外。这句话换来他想了解他的意愿。他应该不是普通的十七岁男孩,现在章玄宏可以肯定。
  章玄宏将车折返。他不想失去出色的好女婿,他愿意孤注一掷,至少他没有要放弃他女儿。
  “今晚你跟默默好好谈谈,再做决定。我们先回家吧。”他感到欣慰。
  章玄宏的手机在此时响起。“找到人了,我们快到家了。”他对电话那头的妻子高兴说,这种喜悦很莫名。
  毛子文跟在章玄宏后面进入屋内。他们一起走向餐厅。章太太、章尹臣、章尹默看见他们走进来,一致将视线朝向他们。章尹默还肿着红红的眼睛。
  “子文,过来一起吃饭。”章太太热络的招呼毛子文,一反常态。她拉了章尹默身边的座椅让他坐下。
  章尹默正啃着鸡肉,视线稍微扬向坐在身旁的毛子文身上。见毛子文眼睛红红地肿得比自己还严重,觉得两个人真是没事找事做,闲着找架吵,想噗一声笑出来却憋住笑意,连话都不敢吭,担心又说错话,要是当着家人面前吵起来就难堪了。
  她埋首啃着眼前那一大碗麻油鸡,心里暗地骂着:臭毛子文,臭脾气,说两句就不高兴,要回去就回去啊,谁稀罕你了。心里不屑地的连“哼”几声,但看见他又回来了,心里是雀跃的。
  毛子文浑身不自在的扒着饭,虽然食不知味,仍故作镇定的夹饭菜。这是他第一次在岳家作客。
  章尹默见毛子文别扭又吃得寒酸,偷偷夹了鱼肉放入他的碗里,原想出其不意地,可是这个动作在场每人都见着了,她还是装作若无其事悠哉继续啃着麻油鸡,只是脸颊红了一大片。
  章尹默一时兴起的贴心让毛子文全身紧绷瞬间消失大半,胃口也好起来。她不生气了?
  所以,章尹默又将吃剩的麻油鸡递给他,为讨好她毛子文照单全收,说不定她高兴了,会多留他住几天,让他可以跟儿子相处,这才是他来的主要目的──为了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