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逐渐深沉,手术房外面气氛凝重,众人情绪低迷。
  章玄宏接到儿子通知后偕同妻子赶来,到了医院并没看见毛子文,章尹臣代为解释后他痛心疾首,在亮得刺眼的灯光下,他无奈的摇晃着花白的头发无限感慨,“枉费我曾经给他机会,到底是朋友生命重要,还是他老婆孩子生命重要……他实在太让我失望了,默默现在在跟死神搏斗他却不见人影……”他挥起手臂擦拭纵横老泪,每滴泪液都带着对过去的悔恨,无情地往他日益年迈的心海里不断泛滥,几乎淹没他的神智。
  几分钟后,手术房里传出隐约的婴儿啼哭声,潘洛成暗淡的眼神亮了一下,焦虑的盯着紧闭的手术房门,迫切的期待传来消息……
  恍神呆坐的章母也似回神的向旁人追问:“是生了吗?生了是不是啊?”
  谁都尚未得知,众人都还在等待。
  章尹臣坐过去拍拍母亲的背安抚,“应该是,默默应该没事了。”
  “是吗?”潘洛成急躁的走到手术房门前,看着门上依然亮着“手术中”的红灯,章父也焦虑的趋前等待,眼巴巴张望。
  片刻,手术房终于在千呼万换中开启,医护人员疾步推着躺着婴儿的保温箱出来,一位穿着无菌衣的医师出来大喊:“哪位是病患章尹默的家属?”
  他们几个人激动的趋前,医师先告知喜讯,后道说出噩耗,“孕妇有生命危险,血流不止,输了五千CC血液依然无效,必须紧急切除子宫……”
  听到这里章母一阵虚脱,整个人踉跄的往后瘫软下去,章尹臣迅速的接住体力不支母亲,紧张呼唤:“妈,妈……”
  毛显彰夫妇赶过来时章尹默已被推入加护病房,而毛子文却还在台大医院的开刀房里,守着韩青……谁也联络不到他。他这般不负责任的态度,让两鬓苍白的毛显彰内疚的几近跟章玄宏屈膝下跪……
  章玄宏反倒看破似的安慰说:“儿孙自有儿孙福,我女儿命该如此怪不了谁,幸好孩子保住了,她保住条命,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亲家我真惭愧……”
  “儿女的罪过不需要父母来背负,亲家,你不需要跟我道歉,该道歉的子文,是他没有善待我女儿,我需要他的解释。”
  “我吩咐人转达了,相信他会很快赶过来。”毛显彰忧心戚戚,未来的变数可能将大的他都无法预测。
  光洁冰冷的狭长走道,扑进一股椎骨寒风,章尹默在毫无知觉的麻醉中被推入加护病房──
  曙光虽现,清晨周遭的宁静氛围却在潘洛成眼底落下难以排解的惆怅。章尹默亲属走后,他孤伶伶的守在加护病房外,盯着房内紧闭双眼彷佛沉睡的她。她身上插着的几条管子,就像几支长针骨碌碌刺进他心房,让他全身都在淌着凄凉的血,疼得连喘口气胸膛里都像被拧干般绞痛。
  站在加护病房的玻璃窗外,定定凝视里头动静,除了偶尔进出的护理人员,仅剩冰冷的仪器伴着那张安然沉睡的秀丽脸庞。他微微提起手臂,腕上贵气的劳力士表显得格外刺眼,人世间太多东西金钱无法比拟,倘使可以交换,那么,万贯家产可否换取他想要的这份感情……
  六点三十七分,一夜惊恐终于过去,他的眼瞳里却尚存一抹不舍的悲怅──
  他对她的感情已倾巢而出,无法掩饰,如同被揭穿喧腾开来的秘密再也难以隐瞒。
  他得回家帮她准备一些日常用品,继续颓丧并不能改变既成事实……不能再生育,并不会影响他已付出的情爱,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何时她才能看见、体会他对她的感情,对他信步而来……这条路到底还有多远?
  欲走还留,踯躅片刻,紧盯着病房内护理人员在她点滴内注入一剂透明液体,脚步急促的走了出来,他才依依不舍提起沉重的脚步离开玻璃窗往长廊走去。
  秋末,晨曦辉光狂妄洒落“台中荣民总医院”高耸宽广的建筑,黄色计程车停在门诊大厅门口,毛子文仓促步下车,刺眼的光线照射,一瞬间使他睁不开一夜未眠、疲累不堪的双眼,皱起眉头,不在意的眨了眨眼,飞也似的冲入大厅……
  心情忐忑的站在电梯口,按下上楼键,顷刻他身旁的另一座电梯门缓缓开启,他脚步迅速移动过去,准备搭乘这部已到达一楼的电梯,门完全开启赫然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猛然一怔,四目交会,他讶异低呼:“洛成?”
  潘洛成看见了他,也听见他的叫唤,却没停下脚步,从容与他擦身而过,不屑一顾地往大厅而去。
  “洛成……”潘洛成竟然没理会,一迳往前走,毛子文困惑的跟了几步追上他,挡在前面,用愧疚的眼神看着他,“洛成,昨晚很感激你,事发突然,我实在走不开,所以……”
  动听的话一句也敲击不了耳膜,他依然无动于衷,比起毛子文的无心,他确实高尚多了。
  在空洞没有光影的大厅,潘洛成身心俱疲、眼里布满惊慌后的血丝,面对姗姗来迟的毛子文,他只想冷冷嘲讽:“我会照顾她,不用你挂虑,现在是,未来也是。”说完他不领情,冷漠的朝亮得刺眼的大大玻璃门外走去。
  这是挑衅吗?望着潘洛成的背影,疲累的毛子文几秒内无法思考……
  在加护病房外,毛子文等了一个多小时,终于等到探房的医师,他仓皇上前表明身分,告诉对方他是台大医院医师,也是病患家属,等不及会客时间,着急的想见重症妻子一面……
  章尹默从麻醉药中恍惚醒来,看见睡梦中不停在脑海晃动的人影已伫立眼前,泪水不争气地不停的下着,像一场再也难以平息的狂风暴雨蹂躏她,往原本裂开的伤痕持续侵蚀……
  跪在病床畔,握着她冰冷的手,毛子文以低哑的声音忏悔。“默默,对不起,我来晚了,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请你谅解,当时我真的走不开,韩青骨折严重需要紧急治疗……”
  韩青?她心寒的抽出手,垂落床边,涣散失去光采的眼神盯着床头那盏尚留一丝温暖的白光,“她为什么会在你车上?”
  其实这问题在她心里已经毫无任何意义。
  “我……下班顺路送她回去……”他心虚的解释。
  “顺路?”她伤心决然的闭起双眼,脑海闪过那次他们携手走过斑马线的画面,多么地讽刺!身上伤口的痛爬满全身,心,彷佛也被这股疼痛吞噬。
  “我的车被一辆超速闯红灯的货车撞上,车身右侧严重凹陷,你打电话来时韩青还卡在车内动弹不得,所以……”
  “所以,你选择了陪她,弃我于不顾。”这般解释她无法接受,内心的伤感与肉体的疼痛,折磨的她只能用羸弱的声音低吟。
  “不是这样……”他急于辩解。“我根本不知道你的情况,你只告诉我要生了,我以为你们会平安无事。”
  “在我最无助的时候你选择了照料别人,我怎能不痛心?”
  “当下的情况紧急,我很难抉择……”他猛然摇头,在她绝望的眼神里,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