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彷佛又回溯到毛子文十七岁那年,章尹默分娩后他所面对的彷徨无奈,满怀的戚苦和不被谅解的悲哀,如同再度迎面而来的浪潮反复冲击他。
瘫坐在喧闹吵杂的门诊大厅里,人来人往,人们匆促的脚步,流光岁月就在这么瞬间一点一滴悄然流逝。他恍然,原来用时光换取的惨痛代价,并未为两人建构出坚实的堡垒,反而不堪一击摇摇欲墬,怎不令他彻底省思。
眼底浮现章尹默失望的神情,和自己的渴望被了解,在心底互相冲突着,他始终找不到那个平衡点。沮丧的闭起双眼冥想过去种种,历历在目……假若没有开始,一切是否都不需要挽回……错!到底错在哪里?
当天下午章尹默病情稳定转入普通病房,潘洛成去了一趟公司处理公务,又匆匆返回医院,走进病房,看见毛子文坐在床尾面对着床头悠然的翻阅报纸,感到不可思议,他不是该回去照顾他那位红粉知己了吗?怎么还在这里逗留?想到这潘洛成心中一股怒火毅然而升,毫不讳言的喧宾夺主,对毛子文呛声:“我会照顾默默,你可以走了。”
没和毛子文正眼交锋,他直接走到床头将带来的行李一一放入床旁的柜子里,撇头看一眼床上沉睡的容颜,心有戚戚焉。
放下报纸,毛子文瞪着话说得莫名奇妙的潘洛成背影,他凭什么赶他?章尹默是他的妻子,他在病房里照顾她理所当然。而潘洛成的作为才令人感到匪夷所思,似乎超越了友谊的界线。看见潘洛成手上拿着章尹默的物品他心里相当不是滋味。可是,在势微的此时他必须沉住气,自己有错在先,不能再雪上加霜,等妻子醒了再说吧,和潘洛成正面交锋是不智之举。他又拿起报纸不予理会潘洛成的霸道行径,转移注意力。
见毛子文依然安祥坐在床尾看报纸,潘洛成更是恼怒,恼怒的原因不是他的悠哉,而是,章尹默就躺在床上,他这样是在表现什么,亲密行为?还是他的无微不至?他再怎么做都让潘洛成嗤之以鼻。章尹默生命垂危,在手术室与死神搏斗时他人在哪里?要是说他在另一家医院的手术房里拯救另一条生命,潘洛成可以接受,可是呢?他却是守着他那位让章尹默黯然神伤的红粉知己……他不得不为章尹默抱屈……
潘洛成重重往沙发坐下,狠瞪着视线停留在报纸上的毛子文,又移动眼神看一眼章尹默沉静的睡脸,满腹解不开的疑惑。
片刻,毛子文身上的手机突然响起,潘洛成瞄了他一眼。
“我现在走不开,对不起……我太太住院……好吧,我马上过去一趟……”
潘洛成听见毛子文讲完电话又轻叹了一声,大概可以料到他接下来的举动。
挂断手机,毛子文将报纸折好,放回茶几上,满脸歉意的对潘洛成说:“我得回医院一趟,这里只好请你帮我照料,默默醒了帮我跟她说一声,明天我会再过来。”
毛子文走出病房潘洛成并不觉得松口气,反而感受到沉重的气氛,他明了,章尹默醒了还是最想见到毛子文,而不是自己──
章尹默醒来时已经傍晚,止痛药让她昏昏沉沉的睡了好一阵子。章氏夫妻来探望,看她睡得很沉又走了,只有潘洛成默默的守在她的床畔,趁她睡着时也去看了她女儿。虽然早产一个多月,一千八百克的婴儿身体机能正常,很快可以离开保温箱。
潘洛成凑近床前,柔声问虚弱的章尹默:“还会很不舒服吗?”
她摇着苍白的脸说:“好多了……”
她的眼神像寻找什么似的四处张望,潘洛成看在眼里百味杂陈。
“怎么了?”他知道她在搜寻什么,只是明知故问而已。
“我记得子文来过,他人呢?”她的语气显得薄弱充满失望。
“他说医院有事,明天会再来。”潘洛成照着毛子文之意转达,看着她因失望而开始微润的眼角感到心疼,却帮不了她什么。
“洛成,你会这样对待你的妻子吗?”眼角的泪水似乎哗然而下,她哽啜着问他。她始终不解为何他总是可以毫无牵挂的毅然离去,为什么?为什么呢?就算没有爱,至少她也是他的妻子,难道她连一位同窗知己都不如?她还躺在医院,她失去了子宫,都还没听见他任何安慰的话语他却走了。怎不黯然神伤?
“我不会,当然不会,妻子是我另一半的生命,我怎么会舍得让她一个人独自承受病痛。”
“是吗?那为什么?我的丈夫却如此待我?”
“默默,他是医师,医院有急事要他回去,也是身不由己。”虽然潘洛成也想臭骂他一顿,可是落井下石他做不来,也不想让她更难过。
她含泪嗤笑,“这不是借口,洛成你是在安慰我吧,医院?应该是韩青吧?”
“你想太多了……”
“我不能不想,这样的婚姻有不如没有,在我需要他的时候,他总是可以弃我不顾,我还要做什么?”说到伤心处她忍不住泣不成声。现在她多么渴望他就在身旁,彷佛看见他,身体的病痛就可以自然消失了。
“默默……”他坐上床畔,抚着她的秀发安慰她:“别哭了,我去找他,你给我电话,我去叫他过来。”
“不用了,没有必要,他的心不在这里,要他来也是惘然,何况他会来吗?何必多此一举。”
潘洛成无奈深叹:“默默,我会照顾你,不要难过了。”他拿起面纸帮她擦了垂落枕畔的泪珠。
虽止住伤心泪水,伤口却还在隐隐作痛,悲愤只会让心灵的沉重往伤口积压,愈来愈难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