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夜。
  月银如华,星河灿漫。
  战国时代的天空在时间洪流的推移翻腾中,似乎依然维持着不变的样貌,静静的陪着岁月度过数千数百年。
  夜晚有月,月下有树,而树上有一名男子沉静而倚。脸上几道线条简单的纹路,额中淡紫的弯月,金色眼眸波澜不惊,如银髮丝柔顺的披在身后,身影临风而立。
  西国的犬大将之子,杀生丸,几乎是妖怪没有不知道他的,杀生丸一个喷嚏,连妖界都要咳嗽上三日。
  而没有人能知道,此刻他内心流或转的,是什么。
  记得,离那或许能称为他最狼狈的那日,已经过了好些日子了,但记忆却在模糊里,有些细节却又显得清晰。
  在被铁碎牙所伤后,他在树林里,动弹不得,半养着伤,然后,他遇到了人类。
  一个人类。
  一个女孩模样的人类。
  一个跟他半妖弟弟一样让他讨厌的人类。
  人类女孩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藏在树干后,只露出一张巴掌大,脏兮兮的小脸,黑白分明的眼眨呀眨的,比起害怕更多是好奇的盯着他瞧。
  他知道人类普遍的胆小无知,难得他现在不想动手。
  甚至连一个语助词都没有,杀生丸露出了妖怪狰狞的那一面,而女孩模样的人类被吓的迅速退后,却不退缩,一个轻灵的前进,动作俐落的拿着水泼在他身体各处,一桶又一桶。
  她在救他。
  该笑还是该痛恶好呢,他杀生丸,居然被一个人类所施怜悯。
  有人类,跳脱出了他的所想,善良。
  或许是他用尽一生也无法理解的东西。
  午时三刻,他面前照例又出现了几条鱼,乘着清凉溪水的竹筒,是人类的食物。
  还是那个人类女孩,拙劣的隐蔽在树后,怯怜的望着他,而他开口说了几天下来的第一句话,嗓音低沉,甚至沙哑。
  “少多管閒事,我不吃人类的食物。”
  人类没有说话,流连似的回眸,转身离去。
  夜晚,再次见她,除了晚餐依旧,他看见人类的脸肿的老高,半边是被打肿的红痕,微带着深紫的瘀青。
  “我不要。”
  对于妖怪的回答,她似乎习以为常,但这个动作却刻进了她的生命里,仿佛是很久以来就有的习惯。
  “你的脸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沉默,还有夏虫的鸣叫。
  “……不想说就算了。”
  这女孩,是不会说话吗?
  人类女孩笑了,灿烂的对比更加骯脏的小脸。
  高兴什么?我不过是问问而已。
  女孩笑着跑走了,连背影都感染上了愉悦。
  血的味道。
  像是要庆祝他的重生,全世界都陷入了红花血雾之中,从嘈杂到静默,不过几分钟的时间,处处朵朵丹红点缀着只剩寂暗的黑,修罗场般的。
  远处传来狼的嗥叫,悠长却刺耳,那是在宣告她们的胜利,大张旗鼓的。
  循着人类女孩的方向走去,他首先看到了一群狼,飢饿的撕扯着猎物身上的布料,猎物身上血跡早已斑驳,黑髮杂乱垂散,眼曈里曾经的神采被空洞给侵占,像是被丢弃的,烂成一团破布的娃娃。
  不悦剎时取代了他所有感官。
  眉头微皱,他轻轻一瞪眼,生物本能让那些野生动物感到了寒颤,纷纷立即跑的不见影。
  画面瞬间静止,一个死去的人类,和一个离死亡还遥不可及的妖怪所构成的诡谲画面。
  “只不过一瞪眼就让她们全落荒而逃了,杀生丸少爷真是厉害高强!”矮小的青绿色妖怪如往常的开口讚嘆。
  乍听下只觉得虚伪,但谁能比他看的明白,杀生丸的强大已经不是用形容词能完整陈述,只能用厉害来概括而已。
  突然,女孩浅笑盈盈的面貌浮现在他眼前,同时,天生牙也在鼓譟。
  “杀生丸少爷,您在砍什么阿?”望着主人的动作,他始终不能理解。
  天生牙的用途是救人,和铁碎牙截然不同的一把刀,他抽出,轻轻一挥,除了他,没人能看见的,另个世界的鬼差,这是第二次借助它的力量。
  人类女孩在他的怀里醒了过来,一脸的茫然无神。
  “杀生丸少爷……居然救了人类…太不可思议了……”
  邪见挥舞着人头杖乱窜,脑里思绪千迴百转。
  少见的,他冷若冰霜的脸上有了温度,嘴角勾起了淡淡的浅笑。
  天生牙,犬夜叉将会后悔莫及,他没有在那场争斗里杀死他。
  她叫小玲,一个亲人都被强盗所杀的孤儿。
  而重新活过来的她是一双雏鸟,只会认定第一眼所看见的人。
  所以,杀生丸是她生活的重心,就算是穷尽了她花火般即逝的一生,她都会跟着他,碧落黄泉,不离不弃。
  即使是生为人类,还是想用那一点微薄,来守护他的杀生丸少爷。
  那已经是超出了所有感情范围的界线,非亲非爱,只是很单纯的,想要待在他身旁。
  “杀生丸少爷。”
  “嗯。”
  常常,她无意义的喊,而杀生丸总是淡淡的回应。
  或许没几个人知晓,这是杀生丸笨拙的温柔。
  离那段他能自由表达情感的日子,似乎已经好远好远了。
  “小玲你这个笨丫头,没事不要去烦杀生丸少爷!”
  “我哪有!”
  “你有!您也觉得很烦对不对,杀生丸少爷?”
  身后的吵闹纷嚷,曾几何时,他习以为常。
  “邪见,再吵杀了你。”
  “什么?杀生丸少爷您偏心……”
  他觉得好鬱闷哪,明明就是他比较忠心比较有用,杀生丸少爷偏偏就是比较纵容小玲丫头。
  “呜呜……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邪见在尾后频频拭着根本不存在的泪。
  “邪见爷爷,你说什么呢?”
  他轻视的瞥她一眼,道:“呿,笨丫头什么都不懂,一边凉快去!”
  小玲撇嘴,轻灵跳呀跳的,继续跟在杀生丸少爷的身后。
  以前觉得遥不可及的快乐,此时一下拥有的太多,她感觉还有那么一点不真实。
  她是雏鸟,总有一天要振翅而飞的。
  她是雏鸟,愿意为了她的第一眼,拋弃飞翔的羽翼,把所有的力量拿来守护。
  她是雏鸟,但她不会飞,因她的天空早就已经出现在她身边。
  应该,一辈子,她都会跟他看着同一片天空吧?
  她是雏鸟,在有着杀生丸的世界里自由翩翩的翱翔。
  回忆就此打住,如水的银月让草地像是一片澄清的湖畔,波光粼粼的闪耀。
  轻巧的跳下树枒,他脚步踏在地上,悄然无声。
  天空有月,月下有树,树下静卧一佳人。
  月影淡淡的打在小玲小巧的脸上,羽扇般的睫毛还在轻颤,呼吸那么的轻,这是他之前最厌恶的人类呀,总是玻璃般的易碎脆弱。
  他在她身边环膝而坐,假寐。
  不知怎么,他想起了笨弟弟旁边的女人,跟小玲的影子似乎重叠,但他们的相处模式并不适合自己。
  父亲曾问,他是否拥有想守护的人,而他沉默。
  或许守护会让力量变的强大吧,超越父亲,似乎不像以前那样漫无头绪了。
  有些事亲自经歷才会瞭解,父亲的守护,为了自己的守护而死。
  那他的守护呢?
  眼神扫过不远处打盹的邪见、阿哞,及身旁的小玲。
  答案浮上心头,这些无可取代便是吧。
  不知道哪里重要了,但就是谁也替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