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窗外淅沥沥的一片,萧瑟的雨景带出一片凄然,残垣断偈里,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滴答滴答的,重复着掀起水面波澜。
  寂静的,似乎没有了生气,但是的确是有人存在的,他们动作着,悄然无息,屏气凝神,像是走在屋簷上轻巧的夜猫。
  砰咚──砰咚───
  沉重的脚步声逐渐的靠近,对于天生的捕猎者而言,是绝大的禁忌,通常就是表示心情愉悦,要不就是心情很差,而来人,绝对的是属于后者。
  “最近是怎么回事…真是倒楣到家了…”
  身上湿漉漉的两人突然的出现在房里中央,而清澈水滴仍歛不去他们与生俱来的肃杀之气,似乎是生了根,缠绕着他们走过一生。
  尤其是飞坦,金眸里逆出的火花仿佛是能殫尽一切的明焰。
  “我要宰了那个女人。”有些咬牙的,他说。
  飞坦的声音是有些偏尖的,此刻掺着些许的阴冷,交织着低沉,听起来格外的诡异骇然。
  “唷,回来啦,从那里回到友客鑫不是得花上一个星期?四天,真是归心似箭阿。”
  话里带上些讽刺,是芬克斯的声音,对飞坦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现在马上让你体会一次。”
  他们认识的时间几乎是自己的半个人生了,当然知道玩笑界线在哪,芬克斯见状,识相的闭了嘴,一个眼神投向侠客,后者苦笑:
  “嘛嘛,被她反将一军了呢,团长不在?”
  习惯性的张望了下环境,侠客意外的发现,那个总是淡笑如风的青年居然不在现场,依他印象,他们团长,几乎是很少在下雨天出门。
  “可能有急事吧?”
  “是吗?好吧,反正团长的行动已经是司空见惯的怪异了,”侠客耸着肩,话锋一转,回到了最初的话题:
  “本来飞坦还打算再拔掉她右手手指的,谁知道她突然疯吼了什么……就是叫我们滚到海的另外一端去,后头加了一句女希族语,我和飞坦就在那瞬被一阵强光包围,然后,居然就移动到了彼多城的那片大洋,跟友客鑫,一个东一个西。”
  “拔手指?啧啧…人家好歹也请你吃了顿中餐呢,别那么狠吧。”
  坐在废木堆上的男人掏了掏耳朵,看似怜悯,但实则不然。
  “嘻嘻,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嘛,她就倒楣在拥有那个能力又被团长遇到嘍。”
  “你被丢到水里看起来还挺开心的嘛,说话语助词又变多了。”
  “有吗?”他逸出一声嘆,“那个能力真的好有趣喔,远距离移动呢,操作係还是具现化係可都梦寐以求,等团长不要了,我就来好好的研究。”
  他显得神采熠熠,眼瞳里满是点点精光。
  “嗯,那么开心,在讨论什么?”
  库洛洛不知何时的已经靠在墙边,一脸浅笑盈盈的望着众人,用着看似温和但却犀利的双眼一一扫过他们的脸,最后,定睛在歷经百难的两人身上。
  “从彼多洋回来了?身上还真狼狈。”
  “最近跟水有缘哪,被水淹又被雨淋,对了,我跟飞坦在她的其中一个房间发现了棺材,上头刻的也是女希族的文字,看来…事情几乎跟团长猜测的一样。”
  “是吗,果然哪…这样的情形,以前也只是听说,原来不只是传闻…”
  他的眉心微垂,像是在仔细的思考些什么,趁这个空档侠客又看似不经意的问道:
  “那,团长去哪呢?不惜在雨天也得出门办的事。”
  有些期待他的回答,人总是在专注的时候,不假思索吐出来的话才是能姑且一信的。
  “这个嘛…,该说是探查敌情吧,木羽缇她,似乎正在准备迁移呢。”
  的确是回答迅速,库洛洛毫不掩饰的看向侠客的眼,勾了一下唇畔。
  透过空隙灌进来的寒风带着冷凉,带起了库洛洛西装的下襬,他从容的拿下额上的绷带,蓝紫色的等臂十字被揭露出来,与他俊朗的脸庞合适的诡异。
  派克递上了条毛巾,库洛洛自然的接过,轻逝着自己身上的雨水,似乎不打算再发话。
  “依侠客的情报网而言,她逃到哪去都没用吧?上次就是靠着她在一家面包店里的消费记录才找到她的不是吗?”
  低哑的声音冷若冰霜,富兰克林根本不以为许。
  “我说的不是她,而是她的邻居。”
  “那个史瑞太太?”玛奇的语意里似乎有点挪揄之意。
  “不,是她左边的那户,祖孙两个人,跟她的关係很要好,尤其是小的,非常的黏她。”
  他笑容不减的答,对于那天的那场闹剧一笑置之。
  幻影旅团里的都是些聪明人,团长哑谜打到这,他们就全明白了。
  “什么时候行动?”
  “就在明天中午吧,我想…我们也该换个基地了……”
  库洛洛后面的话被隐没在震耳欲聋的雷声里,只有离他较近身的几个人才听得清。然后,不约而同的,他们都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外面的雨声,淅沥沥的,冷进每个人的心底。
  比起哭泣,更像是在为谁委婉的哀悼。
  人还是别跟上天抢算盘的好,要不被它赏了一掌,该找谁讨去?
  那日,再次张眼,已经回到了玄关,我还是维持着同样瘫软的坐姿,眼神不住呆滞的,看着自己脚下的那片地板。
  已经没了那些的满目猩红,没了那些扑鼻呛味,踏垫是正摆着的,门是紧紧被关上的,好像那些事从来没发生过,只是场如烟如雾的梦而已。
  我一直在逃避,可是,似乎没有人给我可以逃的机会,与其说是已经听天由命,不如说,只是想给自己一个交代而已,我有多少个两次死而复生的机会?
  也累了,这样过着胆颤心惊的每一天,面对,或许,也没想像中那么艰难……
  或许。
  几天来,我勤练着防御术,在屋外布下了一道结界,组成的分子分别是:空气、风、水。
  空气紧密,风轻盈,水柔软,可以加以吸收外力的力道补充能量不足的地方,等练的炉火纯青了,还可以把攻击反弹回去,不过现在只要能防的了人家入侵就行了,反攻什么的,就先妄想着就好。
  撒尔和爱苏奶奶我最为放心不下,我还不想牵扯任何无辜的生命,那命,对他们来说,轻如鸿毛,但对我而言,却好沉。
  我大约精简了一下我和蜘蛛头子相识的经过,希望他们近期能找个地方去避避个风头,以便保护他们,我能力很小,也只能做到这样而已。
  爱苏奶奶并没有说什么,也幸好她没有再多问,我并不想再回忆任何一丁点那个时候的画面了,手上的伤是好了,却还是会隐隐作痛,是心理上的伤口,手臂人硬生生撕扯下的感觉,真的,实在是太痛也太伤了。
  可是,人阿,要是想僭越自己的本分的话,是会被上天惩罚的。
  爱苏奶奶和小撒尔要正式迁居的那天,天气晴朗的有些过头,连路旁的一株小草也都低垂着,使劲的把自己全数埋进阴影里。
  这里的天气怪异的很,明明前阵子还是连日阴雨的,希望,这会是个好兆头吧。
  爱苏奶奶年纪有了,忍受不了秋老虎的猛烈攻势,决定等黄昏,天凉些了才出门,也不知怎么,今天我的内心一直很不安,心跳像是擂鼓般的重槌加快,直觉就是要发生什么大事。
  我的第六感一向不怎么准,一旦准了,那绝对是大事,NND还是轰轰又烈烈的大衰事,因此,我毫不迟疑的拉着他们进我家避暑,死也不让他祖孙俩离开家门一步,有些神经质,我知道,可是,不怕一万,就只怕万一,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了。
  临阵磨枪了好一阵,防御术趋于成熟,我曾经下了猛药来攻击过,结果真是满意的我讚叹到会弹舌(请用台语发音),总之,该算是他们全体出动来抄家灭族,周围都给毁坏了我的房间应该也不会有事。
  所以,我何必不安呢?不用的吧。
  “……小缇姐姐,你在流汗欸…”
  电视在放,我心在慌,它在演些什么我根本无暇注意,而小撒尔却看的正欢,突然的,这句话就没头没脑的冒了出来。
  “……What?那个现在太阳越来越氾滥了,留个汗很正常啦!”
  我装做不以为意的往头上一抹,该死的,汗都是冷的,是虚汗。
  “姐姐?”
  小孩子真的很容易受到身边人的情绪影响,我回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又拍抚着他的背部,要他心安。
  其实,最需要被安抚的人是我,我也很想钻进安全的港湾,什么都不用想,只管安心躲着就好,可是,这里究竟不是地球,甚至,这里的人心比地球人还要叵测,叫我,该如何的轻易去相信?
  “撒尔,拎阿骂咧?”
  “阿?姐姐……拎阿骂是什么意思?”
  “……”
  我这才回过神,人一慌还真的连乡音都有了。
  乾笑,我泪目:“呃……就是你奶奶的意思,这不是脏话喔,我是想问爱苏奶奶去哪了,从刚才就没看见她。”
  他侧头想了想,笑的一脸天真烂漫:
  “喔,奶奶说趁着太阳小,去转角的便利商店买东西了。”
  跟小撒尔比起来,此刻我的内心大概就是同时被五道雷同时劈下,电流又在我身体里窜来窜去那样。
  那股不安定的分子全在一瞬间爆发了,荒冷的感觉蔓延到了四肢百骸,犹如潘朵拉的宝盒,什么五味陈杂全都倒篋而出。
  只是,我不知道,在盒底还找不找得着希望,更大的可能是,恐怕连一点残渣都不会有剩了。
  上次出现了这种感觉,是船难的发生,那邮轮还很靠腰的标榜不会下沉,但我和我的父母真的福大命大,抓着破碎的船双碎片漂流到岸边。
  离岸边只有几十公尺的时候,我的手却无法再抓住东西,下沉了,我的父母为了救活他们唯一的宝贝女儿,用尽力气把我送到岸边,然后,他们就死在沙滩上了。
  那时的神山映月,五岁,那场七日的海上游记是我们亲子间的最后句点。
  如果我跟着他们一起死,或是他们丢下我,就好了。
  活着却被遗弃的那方,其实才是最可怜的。
  至亲的人在自己眼前一点一滴的耗尽生命,而自己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无力,苍凉,只能感受绝望逐渐的啃噬自己的理智。
  宛若陷入流沙里,一点一滴的,被湮没。
  我以为我已经没有东西能够失去了,不会再有那种喘不过气来的感受了,可,现在呢?
  我甚至不知道,等会我要去面对的结局会是什么。
  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理智告诉我该立马冲出去找回爱苏奶奶,可是双脚却像被钉在原地,无法前进任何一毫。
  我又胆怯了,害怕再次看到的,是我最不愿去面对的那个画面。
  我塞给了撒尔一根棒棒糖,抱了抱他,小孩子特有的淡香缓冲了些我的不安:
  “亲爱的,先乖乖在这里看电视,我去找拎阿骂,不要乱晃,乖乖的看电视,回来要给我感想五十字喔。”
  “蛤?哪有人这样的?姐姐~”
  他的星星眼闪耀的我无法忽视,嘆气:“好啦…三十字,没得驳回,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知道吗?”
  “嗯。”
  “嗯。”
  走到了玄关的门前,我反覆的吸了好几口气,密麻的汗布满了掌心,连门把都转不太开了,我和蜘蛛,只隔着一道结界,或者,就只隔着一扇门而已。
  门把”喀啦”的声音就像某种东西的倒数计时,而是好或坏,我完全一点把握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