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发生得突然,几乎来不及反应。
回过神来时,基地到处都在爆炸。轰响、火光,在寂静的夜晚格外醒目;冉冉升起的焦烟融进夜空,遗留下的只有炭化的无机物,以及不绝于耳的哀嚎。
“原生种”。不知道透过什么方法,“原生种”瘫痪了基地的警戒系统,更摧毁一切御敌的手段,大摇大摆、如入无人之境地涌进基地,毫无怜悯地放肆大闹、残杀。
刺耳的鸣声向全基地宣告着紧急状况,每个角落都被混乱所填满。在充斥警告红光的走道疾驰,芸忽觉这走习惯的路竟然变得那么遥远。
──指挥官……指挥官!
看到指挥塔,无论是正中央的自动门或军官餐厅的落地玻璃都被砸碎,内部更传来若干破坏声。芸冲进去,立刻撞见三只头戴着钢盔的黑色球型“原生种”.“刺针骑士”。
在思考之前,双手利落地架起大炮,将之一举轰散。
强大的威力,令“刺针骑士”尸骨无存,亦在大厅中央留下一个难看的窟窿,爆风更是毁了大部分的装潢,还吹得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全飞了出去。
环视这片狼藉,芸不禁面露苦涩。
“明明几个小时前还那么快乐……呜!”
喃喃着,更加忧心Kyan的安危,芸抛下感伤,奔上楼梯。
来到指挥官私室的楼层,再次遭遇“原生种”,这次更是不同种类组成的混合小队。蜂型“原生种”的“刺针”、兔型“原生种”的“飞空兔”,甚至是剑型“原生种”的“斩念”,它们的体型小,武器也轻,比起使用重型火炮的芸,它们在地形狭窄的室内更好发挥。
不过,芸可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限制就陷入苦战。
两把“斩念”迎了上来,芸一个侧身闪过正面的劈砍,在交会瞬间抓住它的剑柄,顺势往紧跟其后的另一把“斩念”的骷髅脸刺去,只见它眼窝红光暗下,化为单纯的铁块。
旋身,奋力甩出手上的“斩念”,两只“刺针”脑袋分家,还成功削去一只“飞空兔”的前脚,造成对方阵型大乱。
然而芸没就此停下攻势。
抄起死去的“斩念”,一个箭步上前就是乱砸猛打,“刺针”全被砸个稀烂,“飞空兔”更是血肉模糊,不料那还剩一口气的“斩念”竟来个舍身攻击,硬是撞断芸手上的剑形铁块,但也因此露出空隙反被芸一肘粉碎颜面,沉默。
走廊安静下来,看了眼满地的机械残骸和兔子尸体,确认没有活物,芸扔掉这只剩半截的铁块,胡乱擦去溅到脸上的油污,或是血渍。
“真是的,我就是不擅长近战嘛!讨厌讨厌。”
丢下这句话,芸拾起“飞空兔”用的机关枪,头也不回地赶往Kyan的房间。
“指挥官!没事吧!”
一脚踹开大门,芸高喊道,然微暗的房间内却没传出任何声音。
“指挥官?”
芸愣愣地走进去,来到床边,惊讶得屏息。
床上有的只是凌乱的薄被和落在另一侧的枕头,而不见Kyan的人。
“这是……怎么会……”
芸如同五雷轰顶,左右摇着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
“──怎么会!指挥官!你在哪里?别连这种时候都要和我开玩笑!‘原生种’打进来了,我们不快逃不行呀!指挥官!”
芸大声叫着,但回答她的只有寂静,及窗外的隆隆爆炸声。
“指……挥官……”
芸颓然跪在地上。膝盖似乎碰到某种纸张,颤颤地、缓慢地伸手拾起。
那是在青年第一次来到基地那天,Kyan以“让把拔有个目标”为由,招集全基地的“少女兵器”与动物佣兵,也包含青年在内的大合照。
──“我最喜欢大家了。”
──“和大家一起喔!”
──“和大家在一起,只是批批文件算便宜了,对吧?”
Kyan的话语,那令人窝心的微笑、雀跃的笑靥、眨着半边眼睛的笑容,不约而同地浮现脑海。下意识地握住手臂,好像这么作能找回她残留的温度。
视线变得模糊。
──这些……全都是在骗我吗?指挥官……
初次见面的时候、共同度过的每一天、嘻嘻笑笑的日常,就好比彩绘玻璃般美妙的梦境,但在铁槌似的现实重击之下,迸裂、粉碎。
负面的情绪全涌上心头,遭到背叛的痛楚刺穿胸膛,芸觉得好痛苦。
“──队……林芸……长!听到请……答!”
这时,混着干扰的通讯传进耳里。
少女急切的呼叫声,让芸不得不压下心底的痛,强行振作起来。
“这里是芸,怎么了吗?”
“队长!太好了……啊,现在报告状况。我们在基地西南方五公里处的山坡,带着约基地五成的非战斗人员,目前没有‘原生种’追击。根据探索班回报,基地内各处还有持续战斗的迹象,但我们必须掩护非战斗人员到最近的城市,希望队长可以集合、带领来不及会合的大家一起撤离。”
“嗯,没问题唷。”
“谢谢队长!还有……请问队长,知道指挥官在哪吗?刚才撤离时没找到人,不知道她是不是还在基地……很担心……”
少女的话语令芸内心又是一阵刺痛。张着口一会,硬是弯出笑颜的形状。
“指挥官她……没事,嗯,刚才我接到通讯,她没事喔。”
罪恶感扎在心上。芸握紧拳头,告诉自己一定要捱过去,不能在这露出破绽。
“真的吗?太好了……其实我们一直在呼叫指挥官、队长和大家,可是电波干扰实在太严重,到刚刚才转好,不过还是没办法联络同盟基地救援……虽然好不容易连络上队长和大家了,还是没收到指挥官的回应,就连已经逃出来的伙伴都担心得差点冲回去呢。”
果然,就和自己一样,因为重视Kyan的关系,大家甚至能不顾己身安危。如果芸据实回答,那只会增添混乱和伤亡,就算是失踪的Kyan也不会乐见。
尽管是这般温情的话语,芸心头的痛却丝毫未减。不知残酷事实、被蒙在鼓里的少女发自内心的信任与关心,就如同一把刀,在芸的心上又多开了几道口子。
即使如此,芸仍强忍心酸,若无其事地回应:
“这样不行唷,这边就交给我吧。你们要多小心喔。”
“谢谢队长,麻烦你了。祝队长武运昌隆。”
“不会不会,谢谢啰。”
结束通讯,芸的笑依然挂在脸上,嘴角的弧度却是那样凄苦。
赤红的火光及爆炸的白光在窗外闪动,基地的混乱仍在持续着。就算是短短的瞬间,也不知道有几条宝贵的性命毫无抵抗地消逝。而该为此负责的人,却失去踪影,是生是死都无从得知。
芸不发一语地看着手中的照片,消沉的眼中又有了坚强的光芒。
“……我会相信,自己的选择。”
她抬起头,不甘示弱似地凝视前方,彷佛不知去向的Kyan就在眼前。
“所以,就算多一个人也好,都要活下来才行!”
她慷慨激昂的语调仿若有种自弃,又像是不容任何质疑或反驳。
“……指挥官的话,也会这么作的。对吧?”
相信自己的选择,也就是相信Kyan,相信选择相信Kyan的那个自己。
这一刻,就算是幻影也好,心理作用也罢,又或是因为身在留有Kyan生活点滴的这个房间的关系。
芸总觉得,残留在此的Kyan的记忆,对她露出微笑。
将照片放进口袋并仔细封起袋口,芸头也不回地冲出房间。
在“导弹鲨鱼”、“灵龙”来自天空的攻击下,指挥塔终于崩塌。一尾来不及回避的“导弹鲨鱼”被落下的铁块砸个正着,旋即爆破开来,但这并不影响“原生种”的士气。
领着众多伙伴,芸试图突破西侧围墙逃进晶石地区,打算利用晶石矿脉反弹通讯波的特性扰乱“原生种”的侦查以逃避追击,却遇上“电浆水母”及“黑箱”的混合小队横阻在唯一的通行道。率先冲出掩体的芸不禁咒骂:
“指挥塔都送给你们了!让我们逃一下是会怎样啦!”
机关枪发威,在交错之际打下好几只“电浆水母”,高速旋转的车轮更是将半数的“黑箱”碾成碎渣。彷佛是受到激励,后头的“少女兵器”与动物佣兵跟进,没一会就扫荡阻碍。
透过身在基地外安全地带的伙伴的联络,芸顺利集合尚留在基地的七成人员,然而战斗人员却寥寥无几,让芸这支队伍的移动速度显得缓慢。相较之下,往南侧逃离的伙伴已经成功脱离险境,尽管大多数队员负伤,但都保住一命。
通往逃生口的路上已经没有任何“原生种”。不等芸指示,三名“少女兵器”先走一步,确认基地外有无伏兵;动物佣兵们则各自站到道路二侧,确保路线并预防“原生种”的攻击。
安全。无线电里传来这样的回应。
安全。一金牛族动物佣兵朝芸打个手势。
──还差一点……就能逃出去!基地没了也没关系,只要大家都在,指挥官回来……找回指挥官还能重新开始!所以!
“快跑啊!”
芸大喊。总算等到这句话,非战斗人员们一举冲出掩护,无一不拔足狂奔,连去看脚边“原生种”尸骸的空闲都没,一分一秒都不愿浪费,笔直冲向那唯一的活路。
震耳的爆炸、崩塌,全都抛之脑后;万千的心血、回忆,也不能够回头。眼下最重要的、映入眼底的,就只有逃离这场灾难的大门,亦是象征重新出发的里程碑。
就在这个时候。
“──!队长!快停下来!”
无线电里传来混着杂讯的惊惧高叫,令芸急踩剎车,才要喝止眼前的人们──
由左而右,数不清的子弹与灼热的光束,犹如暴涨的河川,瞬间淹没视野。
与激流只差一步之遥,芸清晰地看到,不论动物佣兵还是人类,身体逐渐支离破碎──被子弹毫不留情地穿孔凿洞、被光束连骨带肉地吞食撕咬;有的人被子弹打得飘起身体,有的人被光束扫去半颗脑袋,更有的人内脏才要跑出来见客就被高热抹去。
一时间,头颅破碎、四肢飞散。没来得及接触地面,喷溅而出的鲜红就被煮沸蒸发,已无生命征象的肉块则如同料理槌下的绞肉般软烂。
磅礡的川流平息之后,留下满地破碎扭曲、横陈四散,飘出焦臭和腥味的碎块。
难以想象,不久前才说过话、还在动的他们,转瞬间已化作这种模样。就像是麻痹了似的,芸跌坐下去。
──人类……原来是这么脆弱的生物吗?
芸遮住口鼻,却无法阻止气味渗入,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喉头,猛地弯腰,呕出带着酸味的淡黄色液体。
“──长!林芸队长!你没事吗?队长!”
刺耳的白噪音中,传出带着泣音的呼喊。声音的主人是刚才先行确认伏兵的“少女兵器”之一,尽管有点距离,想必她们都看见伙伴惨死的瞬间。芸抬起颤抖的手摀着耳朵,好像这个举动能使通讯稳定。
“我……没事。不过“原生种”太多了……你们先走,我随后跟上……这可是队长命令喔。”
用不习惯的一句话作结,芸以炮为杖撑起身体,看去发出攻击的方向──密密麻麻的“水晶蟹”及“铁甲兵”。
貌似刚施以高输出攻击的缘故,“水晶蟹”几乎都蹲坐在地;就像是为了保护它们,“铁甲兵”排成横线,全挡在“水晶蟹”之前,右手的钻头发出刺耳的旋转声,左臂的三连发机枪枪口还飘着不明显的烟雾。
如果就此离开,待“水晶蟹”能再发动攻击,难保眼前的惨状再次发生。芸沉下了眼。
“根据刚才的炮击威力推算,‘水晶蟹’的攻击冷却时间约为十七秒;防卫线有三道,全是以近身战见长的‘铁甲兵’……”
“队长?”
大概是忘了关闭通讯,芸的喃喃自语全传了出去,让少女们不安。
“强行突破!”
然后,不安化作真实。
“队长!在作什么!请快逃啊!”
少女的呼叫,在剧烈的撞击声中也清晰可闻。当然,通讯器又没坏。不过现下的芸根本不管,正确地说,是不想管。
芸的舍身突击在最后一道防卫线止步。这是当然,“铁甲兵”的装甲不薄,加上全采防御态势,即使是重机枪都不一定打得穿,不如说能以单纯的物理撞击冲散两道防卫线的芸,才是让人诧异的存在。
“铁甲兵”抡起钻头,直指这头疯狂的雌豹。
狠瞪,犹如猎食者般的眼神,吓得理当不具情感的机械生命体一顿。
“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彷佛连大地都为之摇撼的,怒嚎。眨眼间震碎最后的防御,那剔透却沾满血腥的晶蓝色存在,曝露在冰冷的红玉髓瞳孔之中。
连架大炮都省了,芸直接把炮口刺进眼前的“水晶蟹”,扣下扳机──极近距离的爆炸,掀翻、重伤周遭没能反应过来的“水晶蟹”,就连芸也没能幸免。
爱用的150mm滑膛炮焦黑变形,芸自己也满身疮痍。不说被爆风扯破、几乎破布化的连身服,给碎片划出的大小不一的口子布满那美丽的肌肤,细碎电光在腿部装甲表面跳着舞着,最为严重的是持炮手的右臂,染得鲜红,还有破片插在上面。
然而,这一击确实重创这批“水晶蟹”,尚能发动攻击的剩不到五只。
不过,就到此为止。
芸跪了下来。并非意念所驱,而是无法继续忽视身体的抗议。
脑中的警报响个没完。其实不用它叫,芸也很清楚──前面是聚焦光束的“水晶蟹”,背后还有半残但没死透的“铁甲兵”。
“队长!队长!林芸队长!”
耳畔,少女的叫声回荡着。
芸凄苦地一笑。
“……对不起啰。”
不知对谁说的道歉脱口而出,静待着引导自己走向生命尽头的凶光──
突然,急且快的弹雨从天而降,“水晶蟹”全成了一颗颗的火球。
“──?”
近在眼前的这场爆炸,刺得芸一时目眩。
──支……援?
愣愣地抬眼,只见穿着火辣的金发美女敏捷地在半空和各种空属“原生种”周旋,更抓住每个空隙,以左手袖口的机枪打下一只又一只的来犯者。
“F-14D……凯特?也就是说──”
芸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
“芸小姐!”
青年的吶喊从身后传来,同时还有越野车的急剎声。
缓慢地转过头,看到的是跳下车就往自己笔直跑来的青年。他的表情既慌乱又惊恐,但却不见跨出的脚步有任何迟疑。
顿时肩膀一松。
“把拔……先生……”
彷佛体力被抽去,视线忽地模糊,芸的意识到此为止。
朦胧之中,似乎有什么接住了她。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身在不知何处的病房。据床边的医护人员所说,这里是青年基地所属的医院。不是直接送返管理机构而是先施行治疗,这让芸感到惊讶。
接着,医护人员联络青年,不到十分钟就听到门外传来明显的脚步声,然后门被粗暴地推开。当青年看到倚着枕头坐起上半身的芸,像是放下心中大石似的整个人跪上地板,吓得医护人员差点要叫第二张病床。
确认芸的恢复状况良好,医护人员暂时离开,留下青年和芸独处。
那晚之后,已经过去整整一个星期。
透过青年的转述,芸得知逃出去的伙伴们都安好。“少女兵器”或动物佣兵,在接受适当治疗之后,有些转到其他基地服务,有些则留在管理机构或回去原居地疗养身心;人类除了转调或回去“外面”,还多了进驻自治都市的选项。
然而,罹难者名单还是存在。
“动物佣兵六名,人类组员三十七名……”
芸翻着青年递给她的名单。略厚的一迭纸张,详细记载了那晚死去的每一个人的资料──全都是死在她的眼前。
垂下手,看那纸上的二吋大头照,照片上阿姨和蔼的笑容,却再也见不到了。
芸干咳一声。
“为什么……只有我活下来?大家会死……都是我的错,为什么我还活着……为什么我得活下来……”
自嘲地笑着,那双瞳彷佛退色了似的,失去光彩。
“别这样,芸小姐──那不是你的错。”
“为什么说得这么笃定?把拔先生。那个时候……要不是我看到出口在前而松懈,或许大家就不会死,就能一起迎接指挥官回来……对了,指挥官。”
芸突然抬起脸,眼底重新燃起的光辉,却在见到青年为难的脸孔之后,熄灭。
“是……这样啊,把拔先生也不知道指挥官去哪了……”
二度垂下脸,怅然若失的模样,看了实是叫人心痛。
“芸小姐……唔……总之,那不是你的错。”
青年又重申一次,不知怎地,芸听了有些不耐烦。
“为什么……要这么说?”
“咦?”
青年不明所以地愣在那。他这种反应,让芸再也无法压抑心底的愤怒。
“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能这么说──为什么可以这么说!”
猛地抬脸,看青年倒吸口气的样子就知道,自己的表情应该和咬牙切齿一词相去不远吧。
“因为我的模样让你看不下去?因为这么说可以让我好过?还是说你只是想为指挥官──为人类辩解!”
没错,终究是不同的。
不管外型再怎么相似,打从骨子里就是不一样的存在。人类和“少女兵器”,是完全不同的种族。因此,青年能够无视芸的心情,只为包庇Kyan的罪过。
哪怕逝去的三十七条性命同是人类。
许久,或许是意识到这点,青年的表情从不解变成惊讶,很是懊悔地抬手抹了下脸,之后闭上眼,就像是在斟酌字句。
重新睁开眼时,青年也开口了。
“一定要有谁为此负责不可吗?”
“什──”
“这世上没几个人,是想活多久就能活多久,想死就死去的……他们的确不在了,但他们活过,和芸小姐度过许多时光。难道你因为无法接受他们的死,就要连他们活过的曾经都一起否定吗?”
芸哑然,并非青年的话语,而是他的眼神。
“我不是在怪罪芸小姐,我也不会为了安慰你而昧着良心说什么‘我了解你的心情’这种自以为是的言论,我甚至能直接告诉芸小姐我不知道你现在心有多痛。可是我很确定,不能让你继续自怨自艾下去。”
那是稚嫩却诚挚、傻气但率直的眼神。
“可以记住现在的不甘心,但不是任它像诅咒盘旋在心底。正视它、接受它,把它化作向前走的动力,并且活下去。”
顿了一顿,青年又道:
“我相信小优、不对,Kyan一定也会这么说的。”
听到青年道出的那个名字,芸的表情又变得晦暗。
“相信……吗?我已经……不知道要相信什么了……指挥官不在了,大家也有自己的去处,我……”
“那就留在这里吧。”
“咦?”
“没有相信的事物,再去找就好;没有回去的地方,也是再找就有了啊。再说,芸小姐现在也得等到身体复原才行。在那之前,要在这待多久都没问题。”
“把拔先生……”
“而且……以我的角度,也希望芸小姐可以待在这一段时间。”
青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像在说着“感觉真逊”的样子。
“其实我还没办法完全接受小优她离开的事……虽然这么说可能会让你觉得我又在替她辩解,但她真的不是那种人。以前在大学时就是这样,就算和组员理念不合还是被迫中途离开,她也会打理好一切,不会──”
“我知道。”
芸的回答出乎预料,青年就这么张着口,说不出半句话。芸忍着油然而生的笑意,重新再说一次:
“我说,我知道,把拔先生。再怎么说我也跟了指挥官好几个月,也算了解她的个性的。”
“这、这样啊……谢谢你。”
“这不是需要道谢的事吧?而且,我也隐约猜得到把拔先生留我的原因。”
说出这句话时,芸看去挂在眼前墙上那件灰色连身服,虽然恢复成原来的样子,却有着明显的修补痕迹。
明明买一件新的会更快,大概是青年要求非那件不可吧?尽管那对自己而言是如同制服的服装,但在青年的考虑,或许是把它当作陪自己度过在Kyan基地的那些时光的不可或缺的事物吧。芸微微勾起唇角。
跟着芸的视线,青年不知怎地慌了起来。
“欸?我、我不是因为芸小姐的能力或什么才说那句话,是──”
“不用这么紧张啦。我知道,把拔先生是希望能和我一起走出这个阴影,对吧?”
“是、是啊。唔……总觉得乱没面子的……”
藏在心底的想法被自己一语道破,看青年又是躲避视线又是抓着后脑的模样,芸终于笑了出来。
“呵呵,把拔先生真的是很奇怪的人耶。”
“这、这又奇怪了?完全没有被说的点吧?”
“而且还是很温柔的人。”
“呃、咦?不是、那个……”
“连耳朵都红了唷,把拔先生。”
“唔……”
青年无从反驳的模样,让芸笑得更开心了。
再次看去那迭纸张,不可思议地,心底的沉重似乎变得轻一些了。芸将其放到床边的矮柜,这才注意到那边放着一只相框,那张大合照就框在里头。
“这是……”
“那是治疗时从口袋拿出来的。虽然有部分被划破,好险没太严重,用胶带补强后还算完整……啊,胶带我贴在背面,应该不会太明显啦。”
将相框拿了过来,芸伸手轻抚那压克力镜面。
照片中的大家,包含自己,都笑得开心。芸又觉鼻头一酸。
“照片真的是很棒的发明呢~可以留住瞬间的回忆,封存在这薄薄一张纸上。”
“不是瞬间。”
青年的话语,令芸露出疑惑。
“只要你愿意,他们能永远活在你的心里。”
青年的笑容,说明他也有同样的感触。
“照片只是媒介,但却可以引出和他们相处的各种回忆。严格说起来,他们并不算真的死去,因为还有人记住他们,进而活在那个人的心里。”
“啊……啊哈哈,把拔先生,意外地很会说话耶。明明给人感觉挺笨拙的。”
“呃,这是对一个想安慰你的人说的话吗?”
原本还一副导师样的表情,给芸一损顿时垮了下去。看着苦哈哈地笑着的青年,芸觉得继续消沉未免太傻,而且也辜负他一心想让自己打起精神的美意。
不经意地,一个从没问过的问题脱口而出:
“那个时候,把拔先生你……为什么会过来?”
记得那时基地周遭有一定程度的干扰波,理当无法联络他座基地,这也被先行脱离的伙伴证实。然而青年却来了,即使搭车也要两个小时路程的距离,他却像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似的赶了过来。
“呃?”
青年愣了一下,面色尴尬地搔了搔侧脸。
“其、其实……我不小心忘了把葛罗莉雅说要拿给你们的谢礼送出去,结果被她狠狠训了几个小时。想说虽然时间有点晚,可是小优通常都满晚睡,加上一定有人站岗嘛,我就拜托老乔尼飙车送我去……”
这下换芸发愣了。好几秒之后,双肩颓然一垂。
“总~觉得,所有的感动或感谢都消失殆尽了呢。”
“呃、欸?等、等等啊!芸小姐,虽然起因是这样,可是在看到基地被攻击时,我也是很担心──”
“好的好的,我知道的,谢谢把拔先生啰。”
“语气完全没有起伏!在敷衍我吧!芸小姐你根本是在敷衍我吧!”
“哪有,完全没有这回事唷,我非常非常谢谢把拔先生呢。”
“虽然笑得灿烂却完全感受不到笑意!好啦对不起!对不起我毁掉你的感动!至少给我有温度点的回应啦!”
青年哭叫起来,惹得芸唇角失守,掩嘴轻笑着。
就是这种诚实、无所顾忌地对他人表达自己情感的个性,好似彼此间不存在任何形式的隔阂──不是把自己当作“少女兵器”的“CM32云豹装甲步兵战斗车”林芸,而是单纯的林芸。
芸的心底燃起一丝暖意,也萌生了那个想法。
──我想……相信这个人,想留在这里。如果是把拔先生的话,指挥官也会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