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从过去回到现在。
芸的故事不短,看挂在墙上的摆钟,时针已经往前走一个数字,不过餐厅除了她们这桌也没有其他人。
眼前,听众们无一不睁着眼张着嘴的,全是不知该说什么好的表情。就连凯特,也面色凝重地不发一语。
前几天才经历那种惊险的战斗,这时说这个果然不太好吗?芸稍稍怪罪自己的不谨慎,忍住到口的叹息,开朗地道:
“大家这是怎么了呀?啊,这么说来薛曼是问以前的指挥官是怎样的人吧?不知不觉都变成在说我自己的事而已,抱歉抱歉。嗯~可是要说的话,就真的和现在一样──呀!蜜、蜜朗琪?还有阿帕契也是,怎么突然抱过来啊?”
芸诧异地问,却见这两双小小肩膀一抽一抽的,还有渐趋明显的抽泣声。
“咪呜咪呜……原来芸、芸有这么辛苦的过去……蜜朗琪、蜜朗琪一直不知道咪呜呜……”
“要是、要是阿帕契看到伙伴在眼前死掉,阿帕契一定会疯掉的……芸好厉害,真的好厉害呜哇、呜哇啊啊……”
没想到会得来这种反应。看着这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少女,芸不由得心头一暖,但也苦笑起来。
“唉呀唉呀,你们两个真是……太夸张了啦。谢谢你们唷,不过我已经没关系了。也是因为那次经验,才会有现在的我呀。好啦好啦,不哭不哭喔。”
芸熟练地安抚两名少女,还拿面纸替她们擦泪。不过这举动似乎成了反效果,蜜朗琪和阿帕契更是大哭起来,紧紧抱着芸不放。这下芸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任由她们抱着自己哭。
不只蜜朗琪和阿帕契,坐在芸对面的依碧丝也红了眼眶,以手帕拭去泪水。
“真的,芸真的好坚强。换作是我……看到雷那特在我面前被……我一定……”
说着不禁收紧抱着雷那特的手,后者也没反抗,默默承受少女的力道。
看到薛曼,可爱的鹅蛋脸上已经爬满泪痕,斗大的泪珠一颗一颗滚落,哭得不能自己。
“我、我不知道会是这么……早、早知道就不要问,害队长、队长要想起这些……呜、呜呜……咕嘶,呜呜呜呜……”
因为芸分身乏术,所以安抚薛曼的任务就落到坐在她旁边的凯特身上。和芸相比,凯特显然不是很擅长这工作,张口结舌一阵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就仿效芸让薛曼靠在自己怀里。
至于在场唯一的男性,同时也是唯一的人类的洛克,似乎是对于自己不知该说什么而有些烦躁的关系,动作粗鲁地抓了抓头发。
“……虽然不知道这么说适不适当,一直以来辛苦你了,芸姐。”
挤了好一会吐出来的,是不明所以的慰劳。不只芸一脸疑惑,连说话者的洛克自己也尴尬地别开眼。
芸发出浅浅的笑声。
“嗯,谢谢你啰,洛克。”
尽管疑惑,至少芸知道而且确定──洛克是出自关心和感谢说出这句话的。
“咦……不、不会,应该的……”
没想到芸会这样回应吧?洛克一时舌头打结,又是一句不明所以的句子,脸也红了起来,只能困窘地移开视线。
这个时候,随着餐车移动的声音,又一名少女加入对话的行列。
“大家午安,这是主厨先生为大家泡的红茶……咦?大家是怎么了?”
推着乘有茶壶与杯盘组的餐车,身着女仆装束的猫耳少女,斯图卡一副不解的模样,来回看着被夹攻的芸和苦战中的凯特。
“这个……啊哈哈,没什么啦,只是稍微说一下以前的事,结果……啊哈哈。”
芸说得含糊,大概是担心斯图卡听了之后也会和蜜朗琪她们哭成一团吧?哪怕是再多一个,她或凯特都顶不住了。
“嗯……虽然斯图卡不清楚发生什么事,但这种时候就是需要喝杯红茶冷静一下喔!听指挥官主人说,最近‘外面’流行喝红茶来冷却情绪,好像叫作什么淡定红茶……啊,不过主厨先生泡的不是那种牌子的,是法儿小姐推荐的茶叶喔。”
说话的同时手边也没闲着,迅速且精确地将茶具放到大家的面前,并倒入八分满的红茶。
茶香溢散,勾起蜜朗琪、阿帕契和薛曼的注意,总算放开芸和凯特。这让两位大姐姐悄悄松了口气。
“Thanks,斯图卡。Umm……很香啊。”
“是,这批茶叶的品质很棒喔!主厨先生也很惊讶法儿小姐的慧眼呢。”
斯图卡一边开朗的回应,一边将面纸递给脸上还有水痕的三名少女。接着从餐车之中取出各种茶点,真可谓准备周全。
在凯特之后,芸也拿起手边的白瓷茶杯,让温热的茶水润过有些干渴的喉咙。
“谢谢你,很好喝的红茶喔,斯图卡。”
“谢谢夸奖。能让芸小姐开心,斯图卡也很高兴喔。”
斯图卡笑得可人,没有坐下,而是乖巧地站在桌侧,随时等候差遣似的。
藉由红茶和饼干,总算让少女们的心情平稳下来。芸和凯特抓住机会聊起爱吃的零食或饼干的作法之类的话题,带起大家的讨论,成功活跃了气氛。
杯底朝空,看斯图卡立刻给自己斟第二杯,蜜朗琪不禁问:
“咪~斯图卡不一起喝吗?这里还有位子喔咪。”
“姆呷姆呷……嗯呀,过来坐嘛。这个番薯饼干很好吃喔!”
“谢谢,蜜朗琪小姐,阿帕契小姐。不过没关系,斯图卡是女仆,替大家服务就是斯图卡最大的幸福了。请别在意斯图卡,尽情享用红茶和饼干吧。”
“女仆不可以喝红茶吗咪?”
“咦?不是不可以,但是不能和服侍的对象坐在一起喝。书上是这么写的。”
“咪~那蜜朗琪不要斯图卡服侍了咪。”
“咦、咦!为、为什么呢蜜朗琪小姐?是红茶不够甜吗?还是饼干不合口味?还是还是……”
“都不是咪。红茶甜甜的很好喝,猫猫饼干也很可爱喔咪~可是,蜜朗琪想和斯图卡一起喝茶一起吃饼干呀咪。斯图卡说是女仆所以不行的话,只要不是女仆就可以了咪。所以蜜朗琪不要斯图卡服侍,要一起喝茶呀咪。”
“喔喔!蜜朗琪好聪明喔。那我也不要斯图卡服侍了,要一起喝茶吃饼干!”
“咦、咦~请不要这样啦!斯图卡很认真学习怎么作好女仆的,请让斯图卡服侍啦~”
“Comeon,justrelaxforawhile.”
“是呀是呀,被服务的感觉固然不错,但我更喜欢一起聊天呢。”
“连、连凯特小姐和芸小姐都这样……斯图卡的女仆人生已经被否定了吗!”
“说否定也太夸张了,把这当成是服侍的人的命令来解释不就没问题了吗?”
“不!依碧丝小姐,能以主人身分命令斯图卡的只有指挥官主人,指挥官主人以外的命令斯图卡一概不服从!”
“所以指挥官不在时斯图卡还是斯图卡,就不是女仆了呀咪。”
“欸?咦?”
“Wellsaid.很聪明喔,蜜朗琪。”
“咪嘿嘿,被凯特夸奖了咪。”
“不、不是啦,刚才斯图卡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欸……虽然能以主人身分命令斯图卡的只有指挥官主人,可是斯图卡还是女仆──”
“可是还是斯图卡吧?”
“……是,正如阿帕契小姐说的还是斯图卡。可是!斯图卡作为女仆,是以服侍大家为己任!不能──”
“哎呀哎呀,不小心把饼干掉到座位上了。”
“斯图卡来处理了!咦?坐垫是干净──呀!芸、芸小姐做什么?请别把斯图卡压在座位上!斯图卡、斯图卡要站在旁边等候差遣才能算是称职的女仆!罗伯特先生给的书都是这么写的啊!”
“薛曼,晚点通知罗伯特,麻烦他把自己的藏书全部处理掉。”
“是,队长。”
“不行啦!斯图卡还没看完!而且罗伯特先生说过,只要斯图卡学习顺利的话,还会把记载女仆最终奥义的秘传典籍借给斯图卡看呢!”
“问一下喔,罗伯特有大概说过是怎样的奥义吗?”
“记得是替主人准备好面纸、替主人暖床……”
“薛曼不用通知了,我现在就杀下去亲自销毁那些书。”
“Countmein,芸。”
“是,祝二位队长武运昌隆。”
“请不要这样啦~”
以“那就一起吃下午茶”为条件,斯图卡得以保住罗伯特持有的女仆最终奥义秘传典籍。然而单纯的斯图卡并不知道,芸和凯特已经下定决心不会让她碰到那些书,就连残渣都不可能。
“咪~话说回来,斯图卡今天在忙什么呀咪?听薛曼说今天都没找到你耶咪。”
被大家围着坐在位子上,斯图卡一副任务失败的扼腕样,没什么精神地回:
“是……今天在各位出发执行探索任务时,斯图卡打算把宿舍整理干净──”
“咪咪咪!那、那蜜朗琪藏在橱柜的猫罐头呢?还有从餐厅调度的牛奶呢!那是呜咪和呜咪的朋友要吃的呀咪!”
“我放在床下的番薯!天花板上的落叶!还有浴室的烤番薯用石头!”
“没开我的冰箱吧!就算过期一两天可是因为冷藏所以没关系啊不对、外盒保存期限是障眼法!就只是障眼法!没把我的黑森林蛋糕丢掉吧!”
“──但是因为临时被指挥官主人找去的关系,没有多余时间打扫宿舍。不过请各位放心,斯图卡会仔细检查并清理各位说过的定点。”
“““不──要──!”””
“真是凄绝的惨叫……薛曼还昏过去了啊。话说回来,你说指挥官临时找你,发生什么了?”
“是,洛库瑞基先生。指挥官主人是说有事要找罗伯特先生,所以要斯图卡带主人下去罗伯特先生的研究室。”
“我是听说路上有很多防卫系统,看来是真的……”
“是,今天不知为何还加装触手型的机械手臂,攻略难度又往上提升了。”
“凯特,我们走。”
“OK.”
“根本不OK!光是带着滑膛炮和20厘米火神炮这点就完全不OK了啊!你们想在基地掀起战争吗!”
“不对喔,洛克,我们只是要矫正那位大叔的观念而已……从最根本的部分。”
“That’sright,Boy.为了保住少女纯真的心灵,少许牺牲是不能避免的。”
“已经确定大叔会牺牲了吗!冷静下来!”
“洛库瑞基先生说得对,芸小姐,凯特小姐。现在指挥官主人正在与罗伯特先生会谈,非执行不可的话也请等到指挥官主人离开。”
“这算什么打圆场!你也想作掉他吗!”
“背负罗伯特先生的生命的罪孽,只要斯图卡一个就够了。”
“这台词怎么回事!在演哪一出啊!话说原来你打算给他最后一击吗!”
不知怎地话题牵扯进一条人命,而基地同僚将成为扣下扳机的刽子手,洛克竭尽全力地阻止眼前的少女。然而或许是身为队长的责任感的缘故,芸和凯特根本听不进洛克的话,尽管现下坐在沙发喝着红茶,但那蓄势待发的气势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下……看来只有指挥官来说才有用吧?只求别闹出人命喔。
在心底如是思吋,洛克啜饮着杯中的红褐色液体,却喝不出应有的甘味。
地下,罗伯特.霍金斯的研究室。那片由多面萤幕组成的电视墙,此刻正透过与监控室的连结,播放基地各处摄影机纪录的影像,其中当然包含军官餐厅的少女们加一男的聚会。
切至静音,偌大的地下空间徒剩机械作动的无机质声响。坐在反重力球椅,罗伯特不住抬手抹了下脸。
“还真达到杀人不染血的境界了……只靠张嘴就把我推上处刑台,斯图卡……”
“说是这么说,但我觉得大半原因是出在罗伯哥你自己身上啊。”
“话不是这样说的啊,指挥官。人都需要休息,而人人放松的管道不尽相同。虽然那些书都是过去的遗物,但我曾对女仆这一神圣职业抱有梦想与希望是不变的事实,正巧眼前又出现一位矢志成为完美女仆的少女,我当然要不遗余力的给予协助了。”
“我只觉得你对女仆抱有的是妄想和欲求,算我拜托你别带坏斯图卡。之前法儿欢迎会上她找铃世比什么东西方女仆人气高低的,报销几十只杯子不说,还让铃世好一阵子不敢靠近斯图卡啊。”
“唉,别说得这么难听,我也只是尽点微薄之力。比起这个,等会上去记得帮我劝退那两位,防卫系统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修复。”
“这是当然……不过在说这些之前,能不能别再视讯了?明明可以面对面聊的场合却还要透过萤幕,感觉很别扭欸。”
正如青年所说,现在他人就坐在研究室正中央的沙发,高度及膝的茶几放有一台立体萤幕投影器,上头映着罗伯特的消瘦脸庞,以及距离稍远却能看出无奈表情的自己。
罗伯特作出投降的手势。
“这就麻烦你多担待了,指挥官。你也知道我不善面对人,不透过平面化处理就直接让影像投入水晶体,那会导致我的语言中枢产生明显的表达问题。到时别说对话,就连我能不能好好坐着都是问题了。”
“我还是头一次听到紧张会引发痔疮之类的,大概在医学界也是少有的个案吧?”
“与其损我,不如看看结果如何?正巧电脑计算出答案了。”
说完,青年眼前的投影萤幕跳出一个视窗,上头写满密密麻麻的英文与数字,参杂几张折线图或圆饼图等等,看得他是眼花撩乱。
“抱歉,我看不懂这些……麻烦直接告诉我答案吧──保护机制的强化到底可不可行?”
保护机制,指得是每一名“少女兵器”的装备必定具有的机能,其功用为防止用户的死亡,当少女面临死亡危机时便会自发启动,几乎能抵御任何攻击但消耗能量惊人,因此常发生使用过度而提早撤退补给或能量不足以完全隔绝伤害的状况。在与黑蒂丝一战,铃世之所以重伤就是因为后者的缘故。
“数据上是没问题。不管是防御力场的强化还是耗损能源的减少都不是阻碍,材料……你不是会在这种地方吝啬的人所以也无所谓,但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使用者。”
“使用者?”
“如果使用者自己取消保护机制,那我也无能为力。”
此话令青年浑身一颤。脑海里,独自站在“原生种”的残尸碎骸之中的少女的画面,鲜明地重现在眼前。
正如罗伯特所说,保护机制并非不受控制,以别种角度解释,它甚至能列入能量护盾的一种,因此加装能源扩充槽等外挂装备并长时使用保护机制的作法也不是没有;反之,关闭保护机制,虽说其危险性无异于让枪口抵在脑门,但却能更灵活运用能源,而且凭藉高度机动性,不曾动用过保护机制的“少女兵器”也不在少数。
然而保护机制却非强制性的机能,这是它最大的弱点亦是最大的谜团。考虑到作为兵器的效能,将作战时间尽可能拉长是必要的,所以将消耗能源最为剧烈的保护机制如此设定;然而作为一名少女,这项设定等于不将她们的性命放在第一顺位,显然设计者根本是将她们视为消耗品。
压下心底这不快的感觉,青年说:
“……就算是这样,还是麻烦你了。务必提升保护机制的效能。”
“没问题。以长远考虑,这也是必然的趋势。”
“必然……吗?说得好像又要送她们上战场一样啊。我说,罗伯哥,我只希望她们不会在战斗中受伤,能开心自在地活着……就只是这样而已,可是为了这个目的,训练啊作战的,一天都不能少……真是,有够矛盾啊,我这想法。”
“和资源不足成天躲躲藏藏提心吊胆地在野地过活相比,在有点规模的基地接受训练且定时作战提升能力还比较幸福吧?就我来说,遇到你这种优柔寡断的指挥官是挺麻烦的,但对葛罗莉雅、斯图卡和她们来说应该是高兴的。”
听着罗伯特的说词,青年不禁抬眼看去那电视墙。虽然没有声音,但从少女们的表情看来,或许又在讨论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吧?看着她们的笑颜,青年也不禁扬起嘴角。
“好,架构弄好了,两天就会有结果。”
罗伯特的话语将青年的视线拉回他的后脑勺,迟了一秒才看去桌上的萤幕。
只见萤幕上的罗伯特很受不了的叹口气。
“指挥官,就说别指望我能不透过萤幕和你对话了。还有可以的话也别看我的方向,光是感受到视线我就背脊发凉腋下冒汗了。”
“最后一句麻烦留在你自己的喉咙里。不过我记得斯图卡不是经常跑下来吗?罗伯哥你是怎么反应的?”
“抗议无效,扯下球椅,强制劳动。”
“不用像四字成语一样断句也行。而且这让我想起她刚来时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打扫的情形……今天就这样,我该走了。”
“不送。”
“呃哈哈,我想也是。总而言之,就麻烦你了。”
“好说、好说。欸等等,走之前把那些模拟器擦一擦。虽然你的基础能力不出预料的废,但出汗量倒是出乎预期,擦仔细点别让它们报销了。”
“……好。”
青年默默地作个决定。
一定要透过斯图卡逼罗伯特用上这些模拟器,不把他操到摊在球椅上不罢休。
翌日,一切都和往常一样。
青年出现在没必要出席的探索前例会,让大家围着聊着,被葛罗莉雅毒舌,在大家出发后才回办公室处理文件;中午探望已转到一般病房的铃世并共进午餐,又被葛罗莉雅毒舌,再回到办公室;晚上和归来的少女们一起用餐,再被葛罗莉雅毒舌,最后回到自己的房间。
抱着毫无根据却理所当然的确信,无论是后勤组、动物佣兵、少女们或是青年,都单纯地认为这种日子会持续下去。
一个礼拜过去,来自管理机构,全姆大陆的基地指挥官收到一则讯息。
那是彷佛在取笑七天前的他们的天真想法的讯息。
“量产型‘少女兵器’失控”。
“追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