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街道上游行,时时向路旁的房舍发出咆哮,平时在路上游荡的猫狗,此时忙着寻觅地方藏身,任何时候,都有些东西会被强风卷上,有时只是些垃圾,有时是被镇民摆在屋外,然后来不及收回的东西,要是有一直留意的话,或许还会有机会看到,镇东马卡迪那家被强风掀起的屋顶,不过绝大部份,能看到的都只是那些柔弱的叶子。
  “啪啪”的声音一直从窗口传来,但马维尔医生却充耳不闻的坐在那儿,一心一意的拿着鹅毛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又一个的字,这是他写给邻镇迦太基医生的信,只等雨一停,他就要把它交给马僮,他的名字是甚么呢……亚美利坚?还是挪威?总之他想不起来了,反正这封信是为了筹措已经不足的几样药草而寄出去的,迦太基医生是个挺有人缘,而且相当努力的一位医生,手下还有三个学徒,常常跟着他出去采集药草,所以总不会耽心药草短缺的问题。
  其他镇就不一样了,其他镇上的医生,要不就是工作太忙,要不就是和他一样,身边没有半个学徒,又或者是因为附近没有太多可供采集的药草,常常出现某种药草短缺的情况,为免在病人前来时,发现某种药物不够,包括他在内的医生们总会在药草用到某种程度时,用金钱向迦太基医生购买药草回来,所以他们才会在这些年来,从未遭遇过药草短缺的问题──至于那些迦太基医生其实是个链金术士的传闻,他从来不加以理会,就算他确实是个链金术士,那又怎样?他可未曾听说过迦太基医生曾谋害任何人的传闻,事实上,除了学徒、病人,以及他们这些医生外,他根本就不爱与人打交道,这样的人就算真的是个链金术士,又能害得了谁呢?
  “砰砰!”重物撞击门的声音响起,马维尔不由皱起眉头,他完全不知道,究竟是甚么东西被吹得不断撞着他的门,但他很希望,门不会被那东西撞开,即使是一点的缝也不行,在他桌上,除了纸笔以及各种文献外,还有一些很珍贵的药草,那是他为了研究而特地拿出来放在桌上的……无论如何,他还是拿起放在一边瓶子,准备将那些药草装回去。
  他似乎听到门外有着甚么东西的叫囔声,但那实在太不清楚了,在“呼呼”的风声和“哗啦”的雨声联手展开的二重奏下,其他声音几乎全被吞噬了──他希望门外没有站着因为家人急病而赶来的镇民,就算是,他也希望这位先生,或者小姐,能先在门外站着,等他把桌上的东西收拾好后,再来想想该怎么推辞这种要他在暴风雨中出诊的要求。
  他又听到了那阵“砰砰”声,但他依然置之不理,还差两种,他就能将桌上的药草全收好了,在这期间,他不想将门打开,天知道那会让他遭到甚么样的损失?只不过……要是他会知道,这种决定最终导致他的门被人在“嗙”的巨响声中踢开,使得暴风雨一古脑的涌入屋中,将他桌上的东西全吹得四散乱飞的话,或许他就会先将那些药草和文献全收入抽屉中,再过去应门了,至少,他也可以出声请门外的人暂且先等一会。
  这个想法没有维持太久,严格来说,当他看到那位留着银发的怪人,背着一位昏迷的少女冲进屋里,又看清那女孩模样的时候,他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甚至还彻底改变过来──任何一位稍有自觉的医生,都会在看到那女孩后,自然而然的懂得体贴那位年轻人的心情──当你身边有着这样的病人,而且这位病人与你关系非浅时,即使是圣灵骑士,也无法保持在外人面前保持他们的风度,而他们这些做医师的,更会马上将其他闲事搁置下来,全力救助那位病人,除非他没有足够的知识和经验,来帮他做出现在不适合对时间做出任何程度的浪费的判断。
  “把门关上,把病人放在那张床上!”即使浑身已被淋湿,他还是可以看到,一个抱着孩子的老人跟着冲进门来,他不晓得,也无暇理会这位老人,是否因着同样的理由,而将那小女孩抱来的,单是那个女人的状况,就已经够他忙了。
  那个老人拼了好大的劲,才将门关了上去,然后就瘫在那儿不断喘气,这时马维尔已经在检察着那位被放在床上的女孩,同时向那银发青年问道:“甚么名字?”
  “欸?”
  马维尔提高了声量:“我在问你,你们叫甚么名字?”
  “哦…”银发青年如梦初醒的道:“我是约克,她是费娜,他是德瑞,她是莉耶。”
  这群人自然就是在离开沉沦沼泽后,便匆匆赶来这座小镇的约克兰一行人了,由于德瑞克认出,他们已经身处在拉法特国境内了,所以约克兰介绍时也多了心眼,没报出他们的真实姓名,但这其实只是种多余的举动,在听取他的回答之前,马维尔早将所有谨慎全投注在费欧娜身上了,相信即使他的房子被吹走了,他也无动于衷……约克兰耸耸肩膀,回头望向德瑞克,皱眉道:“她还没有醒来?”
  德瑞克望向怀中的莉耶一眼,点头道:“是的,从刚才到现在,她都不曾醒来,我查过了,不像有甚么问题。”
  “不像有问题的问题才是最难缠的问题!”约克兰大叫了一声后,才沮丧的道:“事情真的是越来越麻烦了……”
  “安静!”马维尔的怒吼截断了他们的交谈,在这时候,他竟然显得比约克兰等人更加激动:“别打扰我的治疗,不然就出去!”接着又回头不知在检察些甚么,便匆匆离开费欧娜,迳自到他摆满药草的橱上,东翻西找的拿成几瓶药出来,再回到床边。
  约克兰接过莉耶,看着她安祥的睡容,约克兰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是甚么原因,会让一个小女孩即使身处狂风暴雨中,依然能安安稳稳的睡着?莉耶身上肯定出了问题,可恨的是,他完全没有办法看出原因,莉耶的睡容实在太安祥了,安祥得就像刚才她在德瑞克怀中经历的,并非是能让人寸步难行的暴风雨,而是再温暖不过的草原春风。
  约克兰拍拍她的脸孔,她却一无知觉的,只安祥的躺着,呼吸和心跳依然和缓,就如德瑞克所说,一点问题都查不出来,偏偏又大有问题……他有点慌了,想叫唤马维尔,却看他忙来忙去的,一时也不好出声,只好闷在那儿,和德瑞克并排坐着。
  “看来你们的问题可不小啊。”渊用与他们并排而坐的方式,从德瑞克左边出现,与浑身淋湿,而且处处污泥的三人相比,渊格外显得乾净,从正面看过去,就难免给人带来一种突兀感。
  约克兰一开口便以相当不客气的方式道:“你还来做甚么?”
  渊笑嘻嘻的道:“嗯……用这种方式来对伙伴说话,似乎不是种好习惯吧?”
  约克兰深深呼吸了几下,总算忍着大声说话的念头:“伙伴?你以为你算是我们的伙伴吗?”
  “当然是了。”
  “请别沾污这个词。”约克兰冷淡但激烈的道:“我从不认为,不顾其他人,只会躲在角落观看一切的人,会有资格和任何人以伙伴相称。”
  渊轻松的笑道:“那是你要求太高了,在这个世界上,可是有很多只走在一块,就互相称对方为伙伴的人呢。”
  “只要对像是你的话,我一点都不会这种说词感到讶异。”
  “欸欸……你的话太伤人心了,我毕竟只是个残障人士啊……”
  约克兰紧紧握着拳头,努力压抑着怒火:“就因为你的身体有问题,所以你就可以躲在安全的角落,看着她们俩都变成这种半死不活的模样?”
  “就算我不躲,我又能帮上甚么忙?”就像没察觉到约克兰的情绪状况般,渊依然在那娓娓而谈:“我无法施展任何武技,也不懂任何一门魔法,就算我不走,我能帮得了甚么?作战,还是防御?这些可都轮不到我去做。”
  “起码你也可以带任何一个人离开,这你可做得到吧?”一想到费欧娜和莉耶现在的模样,约克兰虽然还不至于发出怒吼,却也怒形于色,随时都会像火山一样,猛然爆炸开来。
  “你太抬举我了。”渊只说了这句话,便自沉默起来,约克兰也在德瑞克将手掌按在他手臂上后,他的怒火才猛然被浇熄,便别过头去,在这两人尚未恢复前,他没打算和这个家伙说任何一个字。
  突然间,马维尔回过头来,用略为暴燥、忙乱,却又相当自然的语气命令他们上去帮忙,老人和年轻的佣兵面面相觑后,也只好无奈的接受暂时成为医生学徒的命运,先将莉耶放在一张躺椅上,才上前参与救治费欧娜的工作,由始至终都坐在一旁的渊则含笑看着这一切,同时也庆幸马维尔没有提到他,否则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帮忙。
  事实上,已忙昏头的马维尔并非不想请他帮忙,只是他根本没有留意到渊的存在,所以才会将他忽略过去,归根究底,只能说是渊太幸运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渊望向外头时,才发现那场豪雨不知从甚么时候开始,已经减弱了势子,估计只要再过一会,这场雨就会被时间画下句点。
  在没相隔太久的时间里,马维尔等人也完成了救治工作,筋疲力尽的找个地方瘫着,尤其约克兰德瑞克两人,他们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奔波到现在,完全不曾好好休息过,刚才又被逼参与了他们完全不熟悉,却得高度集中精神应付的工作,此时格外疲劳,要不是看马维尔还有话要说,他们可能一坐下来,就当场睡着了。
  看着在床上躺着,身上缠着许多绷带的费欧娜,马维尔心中被满足感给填满了,此外还有一丝丝的担忧,虽然这女人曾一度在死亡线上徘徊,不过在他的努力下,她的生命之火,终究还是被点燃起来,驱走了死亡的黑暗,然而她的伤势实在太重了,他实在不敢肯定,这股生命之火会在甚么时候燃烧殆尽,使死亡的黑暗重临费欧娜身上。
  “我不晓得你们经历过怎么样的事情,也不想知道你们为甚么会有那样的经历,总之,我只负责医治她的性命,以及你们的伤势,其他我一概不理,如果发生了甚么事,也请你们不要将危险拖到我身上,我能请你们答应这一点吗?”先用这句话做为开场白来和他们划清界线后,并取得他们的同意后,马维尔才指着费欧娜,继续说道:“首先,我要先向你们说明她的状况,希望你们能做好心理准备。”
  德瑞克这时已陷入得捏着自己,才能勉强醒着的状况了,饶是如此,他的头颅仍然不断垂下,可见他的疲惫有多深;约克兰虽然看起来仍若无其事的,但靠墙而坐的他,身体也不住往下滑,显然,他的体力也到了极限,只差一点,就不堪负荷了。
  “她的伤势实在太重了,我实在无法想像你们经历过如何惨烈的战斗,她全身上下,里里外外不知受了多少伤,血液也流失到了相当危险的地步,不过最困难的部份是,她的内脏都受到了震荡,打个比方,就像人们在洗衣后,就会努力绞乾的动作那样,被绞得紧紧的,如果时间长些,或许这会慢慢恢复过来,但她似乎没有多余的休息时间,我可以肯定,她经历了不止一次的战斗,然后在你们来找我之前的这一回爆发了,是吧?”
  不等他说完,德瑞克已闭上双眼,过度的疲惫使他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皮,头脑昏昏沉沉的,只留着所剩无几的意识在听着马维尔的话,却无从分析他在说甚么,
  约克兰虽然比他清醒多了,不过由于他对费欧娜的情况也不甚清楚的关系,所以他只含糊的应了一声,马维尔却当他是在回应自己的话,所以道:“总之,她的伤势实在太重了,虽然我已尽了力,但我实在不能肯定,我是否已经把她救活了,而且我需要几种特别的药草,来促进她的恢复能力,顺便也加强她的造血能力,只是我这里却没有这几种药草。”
  “我明白你的意思。”约克兰霍地站起身来,一洗之前的颓势:“只要我帮得上忙,我随你吩咐。”
  “你唯一能帮上忙的,就是给我三枚金币,我待会就会叫我的马僮去邻镇帮我买这几种药草回来。”
  约克兰脸上现出几分犹豫,他本来就没甚么钱了,之前的混乱也早让他口袋里的钱全都摆脱束缚,回归自由之中了,至于其他人嘛……应该相当富有的费欧娜此时尚未苏醒,德瑞克也早已进入梦乡,看他的模样,就算这座房子突然被炸了,只怕也弄不醒他──约克兰完全没有考虑渊的存在,独自在那伤脑筋了一会后,苦笑道:“医生,我暂时没有钱,能不能……”
  “我知道你想说甚么。”马维尔伸手制止他发言,叹息道:“其实我从一开始,就从你们的模样知道你们付不起这笔钱了。”
  约克兰大喜过望道:“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帮我们垫这笔钱?”
  和约克兰的喜悦形成强烈对比的是,马维尔那不知如何是好的愁容:“我是很想帮你们,只可惜……就算我想这么做,我也没能力做到这一点……我现在顶多只有一枚金币,根本就不够帮你们买药,不管怎么说,迦太基是不会在收足全额前,将东西交过来的。”
  “我明白了。”约克兰沉默一会后,指向还在沉睡的莉耶道:“能不能请你看看她,她的身体似乎有点不寻常。”
  “我知道了,你先自己想想,该怎么筹钱过去买药吧。”说完便走向莉耶,约克兰则狠一咬牙,蹲下来抓着德瑞克的肩膀猛晃:“老头,你醒醒,先别睡,我有事请你帮忙。”
  纵然千不甘万不愿,任何睡魔在约克兰的猛烈摇晃下,都得先退避三舍,将他们扣留的神智暂时释放出来,德瑞克皱紧眉头,睡眼惺忪,用沙哑的声音道:“有甚么事?”
  约克兰双掌合什:“你有没有钱?我需要三枚金币,拜托你借给我吧,我一定会付给你的。”
  “知道啦知道啦。”德瑞克不耐的将约克兰推开,左手伸向绑在腰上的皮囊,岂知一碰之下,他却是神色大变,等他抽出手来,把皮袋伸到约克兰面前时,不必说,约克兰也知道他为甚么会让脸色变得如此难看了──因为他只凭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明显的大洞。
  “对不起,我帮不了你。”
  “没关系,你先睡吧,我会再想办法。”
  德瑞克沉闷的嗯了几声,闭上眼皮,很快又发出粗重平缓的呼吸声,做为他的灵魂已被睡魔禁锢的事实。
  “她一点问题也没有。”马维尔这时已替莉耶做完检察,正在把结果拿来向他汇报:“除了一些问题不大的小擦伤外,她相当健康,没有任何问题。”
  约克兰呻吟一声,从他的反应看来,约克兰能肯定这位医生完全帮不了莉耶,否则他至少也应该告诉他,莉耶为甚么会一直沉睡不醒的可能性才对,他也没打算将这事说出来,只道:“谢谢你,医生。”
  “不必客气,你需要治疗吗?”约克兰挥挥手表示不必,他又继续说道:“就算你不要治疗好了,你也该洗个澡,然后休息一会,否则……我怕你也会跟着倒下去。”
  “这不必你来操心。”约克兰冷冷回应一声,在房中来回踱步一会后,问道:“如果没有那几样药草的话,对她会有甚么影响?”
  “我不敢说,有这几种药草的话,她就一定不会死亡,只是我敢断言,要是没有这几样药草的话,她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而不是更加安全。”马维尔回到桌边,拿出纸和笔写了一些字,同时道:“等你筹够钱,然后把它交给我以后,我会马上叫我的马僮出去领药,但一来一回,至少也要两天时间。”
  “我知道了,我会想出办法的。”尽管嘴上这么说,然而约克兰心中,此时却发出愤怒的呐喊:‘钱,钱,钱!为甚么这个世界上没有钱就成不了事?’
  “因为每个人都有慾望,每个人都不想让自己有所损失,所以人才会做出一种东西,来做为价值的标准,那么人就可以在这种标准下,用能让他们满意的方法进行交易,大家才会觉得自己都不吃亏,都从对方身上得到利益。”
  刹那间,这种熟悉,而且温柔的语调,将约克兰的怒气打从心底的平伏下来,他抬头望去,一位留着马尾,在灰色围巾,水蓝色上衣和粉红色裙子的少女正在厨房里忙进忙出的,同时笑着向他说道:“如果换个说法的话,我们也可以说,那是人们为了满足自己,而做出来欺骗自己的东西,啊,你饿了吗,桌上有几个烧饼,如果不能忍耐的话,就拿去吃吧。”
  尽管腹鸣如雷,约克兰仍然倔强的摇头道:“那是胡申大叔给你的东西,我不想要。”
  少女温柔的笑了起来:“傻孩子,给你和给我,到头来还不是一样,快去吧。”
  “不要就是不要!”
  少女做出一副拿他没办法的模样:“好吧,不要就不要,那你等一下哦,东西很快就会煮好了。”
  约克兰笑着点头,少女却突然“啊”的一声,叫道:“糟了,我忘了一件事,糟了……我该怎么办呢……”说到最后,少女的神情甚至显得有点哀伤,瞧着少女一下望着炉火,一下又望向门口的焦急模样,约克兰便知道,这个有时相当迷糊的女孩又有东西忘了做了,于是没好气的道:“有甚么事的话,叫我去做就好了。”
  少女摇摇头,哀伤的意思更浓了,突然间,敲门声在吆喝声的陪伴下,一道在屋里演奏了不甚美妙的双重奏:“有人在吗?我是汤姆大叔呀。”
  约克兰奇怪的望向那少女:“是汤姆大叔耶,他为甚么会来找我们?”
  “不知道……约克,你出去看看吧。”
  “嗯。”约克兰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向门前,一手把门拉开,一个高大,黝黑,稍微有点肥胖的身影登时出现在约克兰眼眶里:“汤姆大叔,你找我们有事吗?”
  汤姆笑了起来,并将一张纸递向约克兰:“这是你们的东西吗?”
  约克兰接过了那张纸,只见那上头密密麻麻的全是字,不由有点发昏,正想说不,却猛地从纸上发现自己和她的名字,不由一怔,惊呼道:“这是甚么?”
  “小子,这是为了证明你有把钱寄放在商会里而做的存款证明,你们可发啦,竟然有办法在商会里寄放了那么多的钱。”
  约克兰不理他,专心一意的读着纸上记载的东西,大意是说,有人在诺曼迪商会里开了一个户口,将钱寄放在内,然后每个月可以获得若干利息,直到户口内的钱被提光,或者开户口的人决定关闭户口为止,在纸的右上角记载了一行数字,只要向诺曼迪商会出示这行数字,任谁都能将金钱存入这个户口中,除此之外,它还提到了一句暗语,是用来从这户口提取金钱的,与之前不同的是,只有书面上记载的特定人物,才能利用这暗语,从商会的户口提取金钱。
  回忆就在这里结束,约克兰怔怔的站在那儿,闭目回味着刚才所见到的一切,他今次见到的少女,和他上回见到的红袍少女并不相同,那位红袍少女就像一团火,随时都在变换中绽放美丽的色彩,这位少女却不一样,一来她的年纪显得年轻多了;二来她也不像红袍少女般,有着动人心魄的美丽,但她却像一片处在群山万树怀抱中的湖泊般,有种让人能静静坐在那儿,细细欣赏的美丽;三来,约克兰除了对她有种熟悉感外,更有着红袍少女怎么都比不上的亲切感,那是种由他几乎已经遗忘,能将所有事交给她分享信赖感,以及请她出主意帮忙解决事情的依赖感交织而成的感觉。
  他总觉得,自己有着不该忘记这少女的理由,可不论他如何努力,都无法从自己残缺的记忆中得到任何线索,拼命回想的结果,换来的只是他脑部的一阵剧痛,虽然他已竭力忍着,呻吟声仍然不受控的从他口中逸出,很快就吸引了马维尔的注意力,原本正在和渊交谈的他一看到约克兰的模样,连忙就扬起手来,在他脸上掴了一巴掌,喝道:“别再想了,回来!”
  约克兰一震,涣散的眼神渐渐凝聚起来,等他终于回过神来,他也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才道:“抱歉,我失态了,谢谢你,医生。”
  马维尔神色凝重的道:“告诉你的伙伴,要是你往后出现这种症状,就马上把我的方法用在你身上,否则的话,你会疯的。”
  约克兰闻言打了一个冷噤,失声道:“你不是说真的吧?”
  “是真的,所以我才要请你多加留意,我有防范你变成疯子的方法,可不代表我有办法帮疯子恢复正常。”
  约克兰沉默一会,道:“医生,在这个镇上,有没有诺曼迪商会的分部?”
  马维尔诧异的看着他,如同看着不可思议之物,随即,笑意从他眼神迸射,扩散到全身所有地方:“诺曼迪商会,嗯,是的,当然有的,你只要从这里走出去,向右沿着路一直走到镇中心,就可以看到诺曼迪商会了,不过你不能这么去,你需要乾净的仪表,还有体面整齐的衣服,最重要的,还是充足的睡眠……这些我都可以为你准备。”
  虽然约克兰不明白,为甚么在他提及诺曼迪商会时,马维尔会有这种反应,直到他在若干时日后,得知诺曼迪商会原来是拉法特和兰卡斯王国最大的商会,也是世界第一大商会,几乎在拉法特的每个地方,都有它的分会时,才知道自己当初的问题有多愚笨……总之,在这时候,他只想到了一个问题:“谢谢你愿意提供的协助,可是……为甚么你愿意如此帮助我们,难道你就不害怕,我们可能会为你带来不利吗?”
  “灾难与幸福永远并行而进,结果端视选择而定。”面对约克兰充满疑意的问题,马维尔轻松平和的笑了起来:“我的眼睛和心,告诉我你们并非会带来灾难的人,所以我决定给予你们一定的协助──在不缺乏应有的报酬下。”
  “谢谢你,医生。”经过一番沉默后,约克兰诚挚的开了口:“谢谢你。”
  “不必客气。”马维尔拍拍他的肩膀,温和的道:“快去吧,免得迟了甚么都来不及。”
  天色明亮,风雨过后的城镇,空气显得格外清新,街道的情况则恰恰相反,被暴风雨弄得一片狼藉,来来往往的镇民们,此刻要不是正在工作,就是在准备收拾残局,展现着一股蓬勃的生气,以至于约克兰这个陌生人出现在镇上,镇民们都只匆匆一看,便匆匆而去──反正他们早已习惯,有旅客借道此镇的情形了。
  约克兰漫步而行,回想起自己梳洗后,却婉拒休息便出门时,在马维尔脸上出现的表情,便洒然一笑,同时加快脚步,走向马维尔所说的,每逢大型活动召开,便做为镇民聚集地的中央广场。
  很快的,他就来到了中央广场上,只见广场中央有个相当大的水池,水池中央则竖立着一位左手持剑,右手持火炬的魔法师雕像,面容栩栩如生,看得出雕刻家在雕刻这副雕像时,究竟下了多少心思在内,一群人则围绕着水池摆起地摊,卖些东西,或者做些表演,吸引了某些孩子和路人的注意力,讨价还价和欢笑声也由此不断响起,当然,更多的人选择了视若无睹。
  约克兰将视线越过他们,集中在水池后头的建筑物上,和帕尔玛的希顿商会相比,这栋被诺曼迪商会用作分会用途的房子,在构造上显得简单许多,在褐红色屋瓦下,堆砌着主要由浅灰色碎石做为材料的石墙,不知由甚么木料制成的红门两侧挂着黑色的铁制吊灯,窗台上则种着许多美丽的小花,乍眼看去,根本无法将它和一般比较宽广的双层旅店辨认出来。
  只看一眼,约克兰就悄悄在心底为诺曼迪商会和希顿商会做了比较,同样是富可敌国的大商会,诺曼迪商会的分会却远不如希顿商会般美轮美奂,可在感觉上,却比希顿商会更能融入当地的社会中,就像现在,要是诺曼迪商会没有在门上放置一个门匾,只怕约克兰也得先向镇民打听,才有办法查出这个分会的位置。
  走到门口前,约克兰立刻就看到了在里头工作的人,他们以相当悠闲的方式在办事,看到约克兰出现,也先四处张望一会,才由他们之间不需言语的沟通,使一位秃头中年人起身向约克兰走来:“请问我们有帮得了你的地方吗?”
  “是的,我是要来提钱的。”
  “原来如此。”他脸上立刻堆满笑容,向内摆手道:“请随我来吧,在领钱之前,我们得先进行一些手续才行。”秃头人领着约克兰走到柜台前,并向其他人做出手势,原本懒散的人们立刻改变了态度,其中一人打开抽屉,将粉红色的水晶球拿起来后,轻轻抛向秃头人,秃头人微笑着将它接在手上,将它递向约克兰:“把手放在上面,集中精神,想着你的名字和暗语。”
  约克兰依言而行后,淡淡的光登时从水晶球里绽放,秃头人闭目沉思后,微笑道:“手续已经完成,你的户口中一共存有一百四十五枚金币及十三枚银币,请问你想提出多少钱?”
  “我只要提五枚金币就好了,慢着……”一听到这数字,约克兰神色登时一变,脱口道:“不是只该有六十五枚金币的吗,为甚么多了这么多?”
  这番话只说得场中众人不知所措的看着他,半晌,那位秃头人才苦笑道:“先生,这我们可查不出来了,我们没有理由得先审问一下,才让别人存钱进你的户口吧?”
  “说得也是。”秃头人的反应令得约克兰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却依然坚持的道:“不过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帮我们查查?”
  秃头人脸上现出难色:“这只怕有点困难……”
  不知为何,约克兰说话的时候,一股悲伤也忍不住的涌上心头:“至少让我知道,这笔钱是由甚么人存下的,行吗?”
  盯着约克兰焦急的脸孔看了一会,秃头人微微一叹,道:“我会试着帮你查查,但不一定会有成果,不过要是我有消息了,我应该到甚么地方通知你?”
  “谢谢你。”听得这位秃头人肯帮忙,约克兰登时面露喜色:“真的是太谢谢你了,现在我还不知道自己会住在甚么地方……这样好了,等你有消息的时候,请到马维尔医生那儿去问,他应该会知道我的下落。”
  “马维尔医生是吗?”秃头人若有所思的沉吟一会,点头道:“我知道了,一有消息,我会去那儿找你。”
  “谢谢,总之一切都拜托你了。”
  “不必,这是我们该做的。”秃头人微微一笑,在他们说话的时候,他的同事早已取出约克兰指定的数目,并交在他背后的左手上了,此刻正好伸手向前,将那五枚金币递向约克兰:“请收下吧,这就是你要的五枚金币,请再将手放在它上面,对,是否看到你的存款额已经减少五枚金币了?手续完成了,请下次再来光临。”
  回到阳光下,约克兰茫然的朝来路走去,那个户口竟然在他浑然不知的情况下,多出一笔钱来,照理说,除了他之外,应该没有人会将钱存进这个户口才对,如今却多了一些不该有的金钱……慢着,这个户口除了他和她之外,就没人会用了,如今户口中多了些并非由他自身存人的金钱,那岂不是说……她还活着?
  尽管心里还不知道那位‘她’是谁,然而当约克兰想到这种可能性时,控制不了的狂喜仍然涌上心头,心情激动下,他竟然忘了自己在哪里,正在做些甚么,等他醒觉过来,他已处身在一条无人的小巷里,四周静悄悄的,半个人也没有。
  约克兰脸上一红,也不说话,马上就试着找出路回马维尔医生的家了。